冷冬与烈酒

　　这一觉蒋澳睡得并不踏实，他依旧在做梦，只不过不是噩梦，而是一个让他浑身燥热的梦。
　　睁开眼的瞬间，他心虚地瞥了眼旁边还在熟睡的周成桉。

　　只一眼便挪开了目光，然后深呼吸着轻轻起身进了浴室。

　　周成桉很久没睡这么一个饱觉了，他闭着眼抱着被子在床上翻了几下，好一会儿才猛然记起自己不是一个人睡得，他睁开眼抬头，果然，休息室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看了眼时间，早上九点出头，周成桉从床上爬起来，边打哈气边洗漱，洗了把脸对着镜子臭美的时候他的视线忽然偏了，偏向镜子里身后的毛巾架，几条毛巾已经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了上面，周成桉转过头，发现浴室的地面应该也被清理了一遍……

　　周成桉摇着头：“还挺贤惠。”

　　套上衣服出了休息室，外间也没有蒋澳的身影，但走近才发现茶几上放着包子和豆浆，还冒着热气，周成桉捞起包子咬了一口，豆沙馅儿的，他“啧”了一声：“还挺贴心。”

　　他拿着包子和豆浆往门口走，刚打开大门，冷风刮脸而过，周成桉哆嗦了下，经过一夜，外面已经是银光素裹的天地，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接着便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蒋澳？”

　　山川工作室在二楼，前面是一条柏油马路，现在已经被白雪覆盖，而蒋澳只穿了件毛衣，就半蹲在马路边的一颗长青树下——堆雪人……
　　那雪人还有模有样的，小雪球搭在大雪球上，戳了两根枯枝当双手，蒋澳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两颗纽扣，给雪人安了眼珠子，蛮有神。
　　就是没鼻子，看着留白有点多。

　　听到周成桉的声音，蒋澳抬头，周成桉一看他那煞白的脸，顿时什么话都咽了，换了句：“你不冷啊？快点上来。”
　　蒋澳应声而起，他拍拍身上的雪，小跑着上了楼。

　　周成桉咬了口包子：“快进屋吧，看你冻那个样子。”
　　“我不冷。”蒋澳说：“等下就要回学校。”
　　“这么快？”周成桉有些意外。
　　“嗯。”蒋澳抿了下唇，说：“童老师要我参加一个影展剧本征集，我还没写好。”
　　“什么影展？”
　　“First影展。”
　　“是吗？”周成桉笑道：“那你可要好好干，不过也不用紧张，尽力就行。”
　　“嗯。”蒋澳点头。

　　蒋澳进屋里找外套收拾东西，周成桉则下了楼帮蒋澳打了车，没一会儿车就来了，蒋澳也从楼上背着包下了楼，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件大衣，周成桉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上车之前，蒋澳开车门的时候忽然叫了一声：“成桉哥。”
　　“嗯？”周成桉又回头。
　　蒋澳说：“新年快乐。”
　　“同乐同乐。”周成桉故意道：“不过我可没红包给你嗷。”
　　蒋澳笑了，然后弯腰上了车。

　　周成桉盯了一会儿车尾气，然后转身走到那个雪人旁边，看了一会儿，又弯下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往雪人脸上一怼，他退后几步又拍拍手，啧啧点头：“这下有鼻子有眼了。”

　　上了车后蒋澳就下意识拢了拢外套，把包放好后就把手插进了大衣口袋想要取暖，然而他的右手刚放进去，就在口袋里摸到了什么东西。
　　蒋澳皱起眉，慢慢将那东西抽出来，然后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红包……

　　蒋澳愣了很久，直到车经过一个转口颠簸了下时他才缓过神，下意识就回头从后车玻璃往外看，外面是白雪天地，那颗青松树早消失在了路口，而他寻找的人也淹没在白茫茫一片里。

　　“小兄弟，前面那段路封了，我要绕到长兴道上，跟你讲声哈。”
　　“什么？”蒋澳回头，司机又把封路说了一遍，他点头说了声：“知道了”。
　　视线重新回到手上那红包，蒋澳手指捏了捏，感觉不出什么，但周成桉应该不会送他钱……吧。

　　蒋澳动作小心地拆开了红包封，下一刻，里面便滑出了几张硬卡，不是钞票，而是世界各大电影节的特制纪念版邮票，其中最瞩目的莫过于威尼斯、戛纳、柏林这三个国际A类电影节。
　　电影人的天堂与信仰。
　　将邮票抽出，红包底部又露出了一枚十分坚硬的、和一元钱大小相同的圆形空孔铜钱。

　　蒋澳缓缓将那铜钱拿了出来，阳光下，铜钱表面泛着光，而它上面不是普通的花纹。
　　铜钱正面是一台摄影机花纹，中心空孔位置刚好代表着可以创造无限可能的镜头。

　　而另一面，则是“千叶奖”的logo。
　　一团叶子构成的花环，拿近了看，能看到其上还刻了一圈小字——第十三届千叶奖最佳新人：周成桉

　　千叶最佳新人是周成桉出道拿的第一个奖，而这枚铜钱，是千叶奖的纪念币。
　　蒋澳紧紧地攥着这枚铜钱，心里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像是在冷冬季节往喉咙灌了一壶烈酒，烫的让人浑身发热。

　　寒去春来，周成桉回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每次彩排他都会抽出空来参加，也就这点时间里蒋澳能和他见上一面，接着又散于各自的学习工作里。

　　周成桉是习惯这种生活的，这大半年的悠闲学生日子过的他有点放纵，回归原来东奔西走的忙碌他反而感觉有点踏实。
　　唯一觉得不爽的就是，忙是忙起来了，但都是在酒桌上忙起来。
　　周成桉在接触一个电影剧本，他上次接到电影剧本还是三年前一个男二，自从和比恩缇闹解约风波后，投资商制片人都对他的风险程度提高了预判评估。

　　这个剧本是关于一群城市摩托车友的故事，故事的基调格局不是很大，但商业与文艺并行的风格周成桉很感兴趣，这种兴趣一直持续到他和此片的几个主创吃了一顿饭局为止。

　　四月末的夜晚已经有些热意，但周成桉打开包厢门看到坐在桌上的人时，心里已经开始泛起一丝厌恶，但他克制得很好，面上丝毫没显，在他后面的高川见他脚步停住，还上前问：“怎么了，走错了吗？”
　　周成桉没回话，高川顺着他的目光往里看，看清人后也是一惊。

　　这包厢里坐着六七人不等，有制片人有导演还有演员，高川和周成桉看的那个人名叫程乐天，是个不靠脸，已经拿了一座金鸡最佳男配的小影帝，此刻正悠哉悠哉地坐在桌边和旁边人聊天，看到周成桉他们来了，还很惊讶地站起身迎接。

　　高川心里一紧，这程乐天和周成桉是有过节的，当年结的梁子还不小，周成桉的右手就是因为这个货废掉的，他瞄了一眼周成桉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但还是说了句：“成桉，要不，咱走？”
　　周成桉非但没走，还笑了：“天哥，顾导，好久不见。”
　　高川也顺应着过来和他们握手，脸上笑的多讨好心里就骂娘骂的多狠。

　　“别光站着了，坐吧。”程乐天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给周成桉让座。
　　周成桉笑笑，没拒绝，又问：“天哥是也要参演《追风》？”
　　“怎么？不行？”程乐天一边给周成桉递酒，一边故意提高了嗓门，夸张道：“我给你作配，你还不乐意了？”
　　“哪儿的话。”周成桉接过酒，眉头不动声色地蹙了下，而后一饮而尽。
　　刚把这杯酒喝完，其他人又过来劝酒，周成桉没理由拒绝。

　　这么些人凑了个这么的局，似乎不是为了讨论片约，而是专门为了灌周成桉喝酒。
　　高川看的心里发堵，可要是就这么走了，《追风》这戏十有八九能吹，周成桉也咽不下这口气。

　　周成桉这边在拼酒，蒋澳那边在挑灯改剧本，手里这部完工的犯罪悬疑剧本因为题材原因被他们老师否了，好容易改的能看，又被批了个——过于重视技巧，模糊了立意。

　　在写剧本的时候蒋澳就已经画了好几版废掉的分镜稿，第一版是暴力美学，涉及割喉捅腹去首之类的暴力场面，而这些场面蒋澳会给它提供一个雨夜、或是雪景。
　　寂静之景下的暴力，才更加震慑人心，可惜老师建议他改。
　　老师说他提供上去的是剧本，不是分镜稿更不是成片，这些在镜头面前才能体现的张力在剧本里效果只会减半，他要让剧本变得有趣。

　　于是蒋澳采用了多线平行的叙述风格，在这个关于受害人、嫌疑人、凶手、路人的故事里，他从四个人的视角出发，先用路人引出故事，再用嫌疑人铺垫故事，然后用受害人找出凶手，最后用凶手将故事推上高潮。
　　不同视角经历同一件事，从而形成一个闭环。
　　这种叙事手法算的上新颖，但掌握不好节奏很容易出问题，蒋澳把剧本交上去，他内心有些忐忑。

　　最后老师打了电话过来，蒋澳那时候在画分镜，他笔尖一顿，沉了口气接起了电话。
　　谁知道老师上来就开始夸他。
　　“小蒋，这个剧本完成度非常高！”童老师说：“看的我是全程提着一口气，你太争气了！”
　　蒋澳难掩喜色，但还是问：“那还需要改吗？”
　　“这个……”童老师斟酌了下，说：“既然故事讲到位了，那我们可以有更高的要求，你自己在写的时候有没有清楚，整部剧本它的升华主题在哪儿，想过吗？”

　　蒋澳挂了电话后又在电脑前坐了一会儿，他盯着自己的文档，故事完整，主题……
　　想的越深，脑子就开始隐隐作痛，脑子一疼，就会想到周成桉。
　　他拿出手机，给周成桉发了条信息。

　　蒋澳：在干嘛？

　　周成桉接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正趴在洗手间的水池上干呕，胃里一阵一阵地绞痛，那酒不知道多少度，现在他全身都跟火烧似的，程乐天还有那群孙子是故意的，妈的。
　　好容易缓过来一点，他倚着墙捞过洗脸池上的手机，疲惫地抬了下眼，看到了蒋澳的信息，白炽灯下周成桉皱了下眉，抬手打字。
　　可他的手指刚敲出几个字母，胃就又是一下猛地紧缩，那瞬间周成桉感觉有人在捏他的内脏，周成桉拧紧眉疼的直接松了手上的力气捂着胃往地上一坐，手机也弹出去几米远。

　　手机响了一声，蒋澳迫不及待地拿起来看。
　　周成桉：zenm

　　蒋澳皱起眉，发了个问号过去，过了好久都没人回，他有些焦躁地直接打了电话。
　　“喂——”
　　不是周成桉的声音，蒋澳心里一跳，立马问：“你谁？周成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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