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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鹤
王洛川坐在院子里,在月亮底下慢慢地擦着枪。银白的枪尖流转月光,闪动冷色的寒芒。
他抬起头,看到满天星斗。忽然想起,母亲抱琵琶自尽的那天晚上,星星也是这般好看。
她在他熟睡时投湖,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而上辈子的赵南嘉也是如此,随赵攸宁去往青山关。
或许真正的离别,从不需要说再见。
王洛川垂下眼睫,注视寒铁铸成的枪尖,轻声说:“我给你做了一只燕子风筝。等春天了,你和姐姐到曲江池畔放风筝,也很好。”
按照前世的时间,应该还有三天才是去往齐云观的日子。计划赶不上变化,一些布置也需要提前进行。他已下了命令,抓捕携带青山关布防图的送信人。
此案牵扯甚广,将由三法司共审。
王洛川将枪横放在自己的膝间,静静地等待着明日。他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等待着和她未来,或是他一个人的终局。
星星和月亮的光彩逐渐淡了,云层中露出太阳的轮廓,酡红色的圆。王洛川看着夜空一点点放亮,附近有脚步声响起,一人停在他身后,禀告道:“宁王,公主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
王洛川缓缓站起来,将手中长丨枪交给下属:“走吧。”
前琅琊郡王找人假扮匪徒,故意设计了英雄救美的戏码。在王洛川的计划中,这群“匪徒”也必须在场。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有和赵南嘉同路,提前赶到齐云观附近。
他做好布置,在道旁的一间小茶棚里等赵南嘉。
清晨的薄雾里,有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停在小茶棚门前,窗帘子被一双白净的手挑起,少女明艳的脸容露出来:“公子,我能否讨向你杯茶喝?”
路边的小茶棚没有名贵的茶叶,王洛川抬眼望她:“大麦还是茉莉?”
“茉莉。”她说。
王洛川离开座位,向茶棚老板买了一盏茉莉花茶。他来到车窗下,递茶水给她:“五枚铜板,不用还了。”
“要还的,我不喜欢欠债。”她故作矜持,小口小口地喝掉茶,“公子,我要到齐云观去。听闻那边梅花盛开,可否赏脸同去?”
“好。”王洛川将茶盏还给茶棚老板,解开系在柳树的缰绳,扶鞍上马。他跟在后面,踏着她车辙的痕迹,留下一串哒哒的马蹄声。
齐云观外有一片梅树,虽说北方的梅花普遍开得小,但数不尽的花枝连成林,深红与浅白从色彩单调的冬天里跳出来,瞧着热烈又温暖。
马车还未靠近梅林,周围却传来异动。数十位山匪打扮的人从不远处冲出来,他们带了刀,袭向马车。
突然,两杆枪从马车车帘的缝隙间刺出来,几乎一模一样的枪尖挺直向前。赵南嘉握着它们跳下马车,把黑色长缨的那一把抛给王洛川。
他的枪,藏在她的车上。
“你教我的,我可没忘。”赵南嘉说着,挂着白缨的枪尖斜劈,瞬间隔开一把劈向她的长刀。
“当心。”王洛川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持枪。他策马迎向数名敌人,马蹄扬起,大枪落下,登时将他们扫倒在地。他的枪尖上沾了血迹,斑斑的红,像是锈渍。
这些人武艺平平且直奔赵南嘉的马车,王洛川判断出他们只是受雇于琅琊郡王,并非陈国细作。
他耐下心等待片刻,混乱中,另有一队人从梅林深处冲出来。他们头戴斗笠,遮掩了面容。最前面的那人纵马撞翻眼前一名山匪,马蹄直接从那山匪的脊骨上踏过去。
来了。
赵南嘉见他们靠近,左手用力,将枪尖扎进地面。她拿出一枚巴掌大的细竹筒,点燃上面的引信。
尖锐的哨音伴随一点火星,疾向天空。
早已埋伏在齐云观中的官军得了信号,火速向梅林包围而来。陈国细作反应过来中了埋伏,再无脱身可能,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同时驾马冲向赵南嘉。
眼下陈国不敌燕国,如果杀了王洛川,燕国定会借机发难。若杀了赵南嘉,那将是陈国公主在燕国遇刺,尚有转圜余地。
赵南嘉重新握住了枪,她回想那一日马场上的情景,学着王洛川的样子。长丨枪上挑,银白的枪尖对着疾驰而来的马匹斜刺,一下扎进它了的脖颈。白色的长缨被鲜血染透了,温热的腥气直扑倒她脸上。
马在剧痛中失了平衡,连带着敌人扑倒在地。那人的脖颈摔折了,立时断气。
她不害怕。不是出于勇气,而是不敢。
因为害怕了,她可能会死。
王洛川来到赵南嘉身边,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一记直刺都直中对手的要害。他的招式,学自十七岁便上战场的燕国皇后,又在陈国皇宫中练就。
那些被抛弃的、屈辱的、沉郁的日子仿佛刻在他的枪上。缠绕在枪颈的银龙划破空气,寒铁怒鸣,犹如宣泄。
他的枪势极烈。
此时,又一人挥刀冲向赵南嘉。她举起枪,才要将他刺下来,却不想王洛川的动作更快。他把枪换到左手,没有防御,也没有进攻,就那样直接迎了上去。
两人距离太近,长丨枪施展不开。王洛川的右手拧下枪尖,锋利的寒铁如同一把短剑,顷刻间割断对方的喉咙。同时,他借着惯性,让长刀刺入了自己的右腹。
王洛川的衣裳被血洇出一片湿红,赵南嘉立刻跑过去,接住他坠下来的身体。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又惊又怒:“你疯了!”
王洛川没说话,那伤口实在是疼,疼到他手指都在发颤,拿不起自己的枪,任枪杆拖到地上。他蹙着眉,忽然觉得这样子不好看,便对赵南嘉笑笑:“这里人多,一会儿跟你说。”
赵南嘉似乎又回到了翊善宫外,小逆贼带着受伤的小蛮子,跌跌撞撞地走。那时候有漫天大雪,纷纷扬扬。这时候有风吹落梅花,片片如雨。
她咬着牙说:“你答应过我的!”
他安慰她:“我记得。”
他们在数名官军的掩护下回到车厢里面。赵南嘉放下车帘,庆幸自己出门前带了伤药,慌着将那些瓶瓶罐罐找出来,为他止血。
王洛川缓缓神,他看着她,小声说:“眼下,没有明确证据证明,外面那群人是陈国细作。他们想要杀你,就是要和陈国撇清关系,冒充普通匪徒,大事化小。”
“我受这一刀,行刺宁王成为既定事实。就算他们狡辩,陛下会因为燕国利益,认定他们是陈国细作。这样,你的胜算更大.......我不敢赌。”
我不敢赌。
如果可以帮到你,我也不算毫无用处。
赵南嘉心底是说不出的难过,她摇摇头,突然发起狠来,红着眼眶瞪他:“你逞什么英雄?你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吗?我还有很多坏主意,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我很坏的,阿鹤。”
“圆圆是阿鹤最好的朋友,我总要帮你。我明白你的难处,卧薪尝胆,我跟你一起,就不会那么苦了。”
伤口的剧痛让王洛川产生一种恶心反胃的感觉,他咽咽嗓子,悄声道:“你记好,三娘得到了青山关布防图,想派人送到陈国。现已被我截下,人赃并获。”
王洛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视线也愈发模糊。
他很疼,血还在流。
“呆瓜,你也是个呆瓜!你蹚浑水凭什么不和我商量?”赵南嘉用纱布按住王洛川的伤口,手上沾满他的血。
她心里害怕极了,逼着自己赌咒一般对他说:“既然如此,我绝不会失败,他们都要遭到报应!我活着,你也给我活着!”
她的眼睛凝视着他的眼睛,她感觉有泪水一颗颗滚过脸颊。她怕他瞧见狼狈的自己,赶紧用袖子去擦,可是那泪水却越来越多。
赵南嘉身上那层故作坚强的外壳,被她自己的眼泪融化了。像是一只蚌,露出了柔软脆弱的芯子。
她声音颤抖,哭着喊:“春天快到了,我们还要去放风筝呢。你说要送我燕子风筝,这是你欠我的,你不能再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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