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械投降

　　那日去演武场最后林云熙和萧奕轩通过一番友好交流，终于得偿所愿，让自己按头都难以下咽的药停掉了。

　　恢复生龙活虎的她，也回归到储秀宫正常练习时间。

　　今日是翠竹姑姑在给秀女们上礼仪课。

　　“无规矩不成方圆，还望大家于心中谨记。”

　　“我们今日来讲讲睡姿的礼节。女子居于床榻外侧，以侧卧为美，双腿并拢似弯月回缩，一手侧放于耳后，一手伸平于腰侧......”

　　翠竹的声音不似阮姑姑简明干练，自带威严，她的语气很谦顺，声音也柔和，将繁复冗杂的礼仪娓娓道来。

　　但也正因如此，秀女们听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才熬到中间休息。

　　“心瑶，怎么没看到浅月？”林云熙转头询问旁边的苏心瑶。

　　要是平时，苏浅月早就咋咋呼呼凑过来聊天了。她大大咧咧，偶尔也有睡迟了姗姗过来被翠竹批评罚站，但今天教学时间过去大半都不见人，让她有点担心。

　　但苏心瑶不知道在看什么书，似乎格外专注，叫了两声都没有听见，还是林云熙走进拿胳膊肘轻轻抵了一下她，才恍若回神地反应过来。

　　“她、她生病向姑姑告假了。”苏心瑶有点不自在，眼神似有躲闪。

　　林云熙觉她状态不对，定定看了苏心瑶好一会，直到她将头别过去。

　　“看我做什么，我又不能让她好起来。担心的话等礼仪课结束后自己去探望不就行了？”

　　“病情是什么症状？太医院有来看过吗？不会是像温家二姑娘那样的水土不服吧？”林云熙关心问道，她语气平缓，提及温家二姑娘时候也只像随口一言，却惊得让苏心瑶手中的书直接掉在了地上。

　　苏心瑶低头捡起书，眼睛没看林云熙，话也是不耐烦的，“不过是风寒罢了。这里可比不得家中，不严重的病哪里会专程劳烦御医来看，”

　　林云熙有些失望，若苏浅月生病真的与苏心瑶无关，按她性格休息时候就会主动来提，但现下她躲躲闪闪，问话还故意回避的样子，显然这病是人为的可能性更大。

　　屋子里还有其他秀女，林云熙不便多说，也转身做自己事情去了。身后，苏心瑶重新翻开书，却忘记方才是哪一页了，她翻书寻找，但直到间休结束，也没能找到。

　　......

　　午休时分，秀女是可以自由活动的。林云熙来到苏浅月的住处，还没敲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哗啦啦的乱响，随即苏浅月的扯着沙哑的嗓门喊道，

　　“不许胡说！你出去，心瑶妹妹才不是这样的人。”

　　林云熙听不见屋里另一个人的声音，只又听苏浅月又喊了几声，

　　“出去！快出去！再来我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就别做朋友了。”

　　这声音更大几分，嘶哑、破音，听着狼狈又愤怒。

　　房门“空咚”一下打开了。

　　“让你再说！”

　　钱倩倩从房里乱着脚步、连连摆手退出来，苏浅月穿着寝衣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看着还算有精神，正追着钱倩倩拿软枕砸。

　　钱倩倩双手举过头顶，一边挡着苏浅月的软枕，一边投降道：“我不说了、不说了，好心当作驴肝肺，可别打了，你表妹还在旁边看着呢！”

　　苏浅月原是手上动作没停，嘴里还愤愤叨叨念着，但听钱倩倩提及“表妹”，就好像被施了定身数，然后整个人如同慢镜头般转过身。

　　白色的寝衣凌乱地系着扣子，没有梳发髻，乌墨的长发披下来，遮了大半张脸，垂在肩头，有几分跨世纪女鬼的味道。

　　“云熙——”苏浅月尴尬地站在原地，将手里的枕头一把丢进屋内，两只手靠在一起乖乖放到中间，像是一个犯错等待受罚的孩子一样。

　　林云熙揉揉发酸的眉间，感觉这小妮子是长不大了。

　　这个长不大的小姑娘这会还带着委屈呢，她努起嘴，眼里续了一泡泪道：“倩倩刚刚说心瑶坏话，我在教训她，才、才......”

　　边说边准备扭头指她，但原地哪里还有钱倩倩的影子，她早趁着苏浅月看林云熙分神的功夫溜掉了。

　　“才不顾身体，得了风寒还穿着单衣往外面跑？”林云熙不紧不慢续上她的话，趁苏浅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将她一把拉进了房中。

　　屋里烧着暖炉，林云熙加了点火，直到驱散方才开门灌进来的冷风，室内有些热了才起身。

　　这样的温度对她而言有些热了，但对于得了风寒的苏浅月却是刚刚好。

　　“说吧。你的病是怎么回事？”林云熙将人拉到床前，让苏浅月坐躺好又灌了点热水给她，自己搬了个搬凳来坐后才开始问话。

　　苏浅月抿着热水，食指扣着白瓷杯上的雕纹，糯糯说：“昨天半夜起夜时候，茅房的门锁坏了，我被锁在里面，然后冻到了。”

　　林云熙有些心疼，问道：“没有喊人帮忙吗？”

　　苏浅月：“喊了，但心瑶睡着呢，没有听到。”

　　林云熙皱眉问：“寝房离茅房的位置又不远，她......”

　　苏浅月有些不好意思，她神情别别扭扭道：“茅房里黑黑暗暗的，我害怕嘛，然后不敢喊大声。”

　　“是身体重要还是你那点害怕重要？”林云熙都有点无奈了，这个小笨蛋。不过，细思今天苏心瑶的反应，此事应还有蹊跷。

　　她问道：“门锁怎么坏的，后来检查了吗？”

　　苏浅月迟疑了一下，“应该是锁芯生锈了吧，能出来已经万幸了，加上当时天黑也没仔细看。”

　　林云熙：“那你先坐着，我去那边瞧一瞧。”

　　“不用了。”苏浅月拉住林云熙道，“心瑶今天和姑姑告假时候也说了这事，上午来了几个小太监连门带锁一起都换掉了。”

　　林云熙叹口气，这下心有怀疑，也无处查证了。她想了想又追问一些细节，“那浅月最后是怎么出来的？”

　　苏浅月笑眯眯：“还好后半夜心瑶也来如厕，才发现我被困在里面，她用石头帮我把窗户砸开，我才翻出来的。

　　“是心瑶帮你出来的？”林云熙下意识又问了一遍，得到苏浅月肯定的点头。

　　难道自己的怀疑错了？

　　但苏心瑶不同以往的反应又难以说服自己相信事实如此。

　　林云熙还在思考，旁边苏浅月想起什么，一下子坐直身子，举着小拳头在被子上砸了砸道：“对了，刚刚钱倩倩来看望我的时候还胡说呢，她非说觉得是苏心瑶听见我喊人故意过了很久才来帮我，这怎么可能嘛！”

　　“为什么不可能？”林云熙问道，即使不是苏心瑶破坏的门锁，若她心真的不正，如今早晚温差大，她故意拖个把时辰再来帮苏浅月极为可能。

　　“啊？表妹不会也这样觉得吧。”苏浅月有些不开心。

　　“我只是问一下，没其他想法。”若只听苏浅月描述，她不会多想，但今日反常的苏心瑶自己见到了，她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一些。

　　不过苏浅月还在病中，这些没根据的事，就不和她说了，就只想问问她的想法。

　　“因为...”苏浅月羞涩一笑，“我真的在茅房等了很久欸，如果心瑶想等一会再帮我出来，肯定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吧。”

　　林云熙沉默：“......那是你吧。”

　　苏浅月不高兴地瞪眼过来，“我现在是病人呢，表妹要温柔一点嘛！”

　　又安抚了苏浅月几句，林云熙才告别离开。单从苏浅月这里问不出来什么，她准备再找个时间与苏心瑶好好谈谈。

　　这段时间的相处，林云熙对苏心瑶也算得上熟悉。

　　苏心瑶心气高，也最爱快言快语，但真遇到事情时总是第一个冲上前维护家族和姐妹。可林云熙也能隐约感觉到她日常里对苏浅月的奚落不全是开玩笑，多多少少有些发自内心的嫌弃与嫉妒。

　　之前她总拿这两人当小姑娘看，以为是二人姐妹间的一些攀比和计较，无伤大雅。但忽略了，这里是古代，二八年华已过及笄之年，算是成人了。有些隐藏的矛盾持续下去，平日相安无事，关键时候捅上一刀，那才叫致命。

　　出了寝房，林云熙便看见苏心瑶抱胸立于窗庭。

　　林云熙不觉奇怪，方才在屋内她就感觉到窗外似有动静，不过没太留意：“心瑶有时间吗，我想找你聊聊天。”

　　苏心瑶没了在课上的回避，目光平静地望过来，“我也一直在等你。”

　　......

　　储秀宫并不是每间厢房都住满人的，有一些空着的屋子一般被宫女太监拿来存放货物，或者干脆闲置。苏心瑶在前面走，带林云熙找了一个空间进去。

　　开门、关门，呛上一嘴灰。

　　不过现下，二人都不太在意这个。

　　窗纸是破烂的，透过痕迹斑驳的窗沿，可以直接望到储秀宫后院的角落，那里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一碧苍翠，三人树下欢笑的快乐恍若隔日。

　　“一开始我不想让你知道，但后来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这事还是瞒不过你。”苏心瑶坦诚说道。

　　“为什么这样做？”林云熙问的有些艰难。

　　此时的坦诚就好像抹去一切的漠不关心，往日情分无一丝可见。

　　“你不是我们这样家族出身，可能不知道，上头有一位年龄差不大的长房嫡姐，自己再优秀都很难出头的。”

　　“也不会懂这种感受，我比她优秀，但我梦寐以求，却是她触手可及。”

　　苏心瑶笑着一页页撕下自己那本书的内页，然后对折再撕碎。笑意不见眼底，嘴角的弧度亦不知是对谁的嘲讽。

　　林云熙才注意，那本书是一本医书，名为《三十二症》。

　　这本书她在舍友温如兰那里看见过，主要摘录的是一些食物相克、药材相克的浅显生活类医理知识。

　　苏心瑶拿着这本书，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看到这本书，林云熙欲脱口而出，一通诘责与质问。但她最终没有，硬碰硬解决不了问题，未历其事，亦无法共情，若只论对错，她又何尝不是站在至高点的侩子手呢？

　　她不在乎对错，就如同她对温家二女事情的袖手旁观、是不关己。但她在乎身边珍惜的人不受到伤害，在乎她们不犯错，以及若是犯了错又能否改正。

　　于是，她最终很平静、平静到近乎温柔地问：“你做到那一步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