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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结的人生
四十一
孟君荣来汇报说府里都收拾停当,方良君已经搬进西院。各院新添置了许多人手,也都安排妥当。主子房里添了个亲侍,叫写意,是随方良君过来的,专职伺候起居。
我听她说着,心里一直有点儿疑问——“方良君昨日没有问过我的去向?”
孟君荣说“昨日子时主子还没回府,夏青姑娘追问过。小的去回禀了方良君,问要不要派人去找。方良君说不用。”
我有点儿惊讶:“他就这么说?也没多问?”
孟君荣想了想:“良君说了一句——大人不是经常不回来的么?”
“啊?你怎么答的?”
“小的说,从没有前例。大人向来都是按时回府,所以觉得蹊跷,想着是不是该出去找找。”
“那他怎么说?”
“方良君说不用担心,让我们各自去忙,按时闭门就是了。”
孟君荣刚走,夏青就晃晃荡荡地进来了。见我趴着,她笑得还挺开心:“主子真受伤啦?严重不严重啊?”
我趴在枕头上翻书,夏青兀自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探头看我手中的公文,说:“主子何必这么认真?梧州巴掌大个小县城有什么好操心的,每日只管吃吃喝喝玩得开心就是了。”
“每日只知道吃吃喝喝的,那是猪。”
夏青振振有词道:“猪多好,猪不会闯祸不会惹人嫉恨啊!平平安安悠悠闲闲一辈子,多惬意。”
我正在翻眼睛,邱鸾进来了。他很少进我房间,更没露出过这种表情。我支着脑袋看他——他好像有点儿难过,看了我一眼又埋下头。我挺不解的,问他:“怎么啦?”
“你真伤到腰了?”邱鸾别别扭扭地,小声说:“我不该叫你也爬到树上摘勾圆的。你都摔下去了,我没拉一把反倒还笑你。你又不懂武功,肯定会受伤,都怪我太大意了……”
我稀奇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眉眼低垂,神情郁郁,似乎是真的很难受,便摆摆手说:“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自己不小心。”
邱鸾还是难过,我说:“对了,我这几天也不能出门了,给你放个假吧。快秋收了,你回去看看家里有什么要帮忙的。”
邱鸾出去了,夏青酸溜溜地说:“主子为什么对他那么好?这小蹄子一身逆骨,不定哪天就在背后捅主子一刀了。主子对他好,倒不如对方良君和夏青好点儿。方良君对主子体贴入微,夏青更是忠心耿耿,像我这样的人才值得信任……”
我打断她的自夸,问道:“我对方良君怎么不好了?”
夏青撇着嘴说“邱鸾把主子腰都摔折了,主子不问他罪还反过来安慰他。方良君不小心打碎个镯子,在主子门外跪了一夜主子都没理他。还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说要禁他足,不准他再踏进主子房间一步。这算什么好?方良君就算再贤良,也该伤心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
我常留意身边人的身世底细,孟君荣是易贵人家生奴仆,六皇女被贬后,她受易贵人差遣,来梧州帮六皇女料理家事;夏青也是易家的人,自小就作为皇女伴读跟着六皇女一起在太学读书;颜非是大皇女门人偶然搭救的孤儿,被大皇女包装炒作一番后送给皇上邀宠,被皇上赐来照顾六皇女。但这个方晋云,他从来不提自己的事,别人也不怎么提及他,甚至夏青那样口无遮拦的人也很少主动议论他。我一直在揣摩他对六皇女而言有什么分量——这俩人是夫妻,夫妻关系也可以有很多种,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拍即合?是政治婚姻被迫无奈?还是一见钟情非卿不嫁非君不娶?
我长叹了一口气:现在看来,最后一种不大可能。
“我一直是这样?”
夏青没听明白,我说:“你觉得,我对你们都这样还是只针对方晋云?”
大概看我神色变得认真。夏青犹犹豫豫,开始偷偷观察我。我皱眉道:“看我干什么,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夏青眼珠乱转,迟疑地说:“方良君才华动京城,贤德远近闻名,主子也曾夸过他文章写得妙。可是……赞赏归赞赏,并不等同于爱慕之心。”她忽又跟我同仇敌忾似的,愤愤道,“要我说,易主子不该擅自做主非要将方良君配给主子。他虽然很好,可是主子不喜欢。不喜欢,自然就……”
我想了一会儿,说:“既然没感情,方晋云怎么不反对?”
夏青莫名其妙道:“他反对什么?轮得到他反对么,方剑双触犯天颜,要不是易主子求情,他一家人都要沦为贱藉做人奴婢了。易主子肯让他嫁给皇族,这是抬举他啊。”
听方晋云嫁给六皇女以后的光景,比当奴仆也好不到哪儿去啊。我自言自语地嘀咕:“我既然不喜欢他,当初就该坚持不娶……”
夏青苦着脸:“主子还不够坚持?惹得皇上都动怒了。主子再闹下去,夏青可就要遭殃了。”
四十二
我本来还想多问一些,小厮进来报告说周县丞求见。
周瑞进了卧室,虽然举止规矩,但见我光着肩膀,不免多瞧几眼。我拉好被褥不悦地想:今天怎么回事,我一生病走马灯似的都跑来围观。
周瑞报告说有两个妇人击鼓鸣冤,大人是否审理?
轻伤不下火线,我说:“带进来吧。”
一帮捕快驱着两个女人进到厅中,隔着屏风在外面摆起了公堂的架势。案子很没趣儿,不过是两家邻人长久不和,东家偷了西家一只瓜,西家拎走东家晒在门外的玉米;东家丢了一只狗,疑心是西家给毒死了,西家不见了一只鸡,听说是东家给炖了。矛盾爆发是因为东家宰了西家的猪……
外间这俩人说着说着就吵上了,先是互相指摘,然后对骂,最后竟然厮打成一团,差役上去都撕扯不开。
我用惊堂木砸了一下床板:“拖下去!先各打十板,等她们没力气吵闹了再审。”
俩人齐声喊冤。审来问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倒是俩人都频频提起一个“张大户”。周瑞命人这人也提上堂,两下里对质一番,竟然都是这人从中捣乱,制造谣言搬弄是非。三个人都急着洗脱自己,互相推脱,到最后竟然当堂吵闹起来。我听得头疼,一拍惊堂木,又砸到手指,真是晦气得很。
“你们乡里乡亲却不能相容,斤斤计较,毫无度量;还搬弄是非扰乱视听,造成恶劣影响。统统问罪,各打二十大板!”
李敬进来问:“大人,是在公堂处置,还是带进刑房?”
“就在院外打,让我听到。”
夏青敞开窗,歪在椅子上往外瞧。我招手让那小厮把糕点端过来,趴在床上一边吃桂花糕,一边听着板子落下嚎叫声起。
外面的叫声越来越惨烈,站在床边的小侍便抖抖索索、脸色越来越白,托着瓷盘,双手颤个不停。
夏青跟他挺熟似的,问:“写意你害怕啊?害怕就回房去吧。”
我吩咐周瑞:“行了,别打了。给个教训就得了。记在案上,再犯就加倍处罚。”
这小侍还在畏惧似的,抬头瞄我一眼,竟然满眶泪水。见我正看他,脸色又白了一层。倒叫我心生纳闷儿——我真有这么可怕?
第二天腰疼得更厉害。上午颜非来擦药,我臊眉耷眼趴在床上,看他表情跟从前并无两样,这个“从前”是说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时他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总是垂着眼睛专心做事,脸上缺乏表情。
我看着他不动声色的脸很是沮丧: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好不容易跟颜非处好了关系,如今又要从头开始。
颜非推着药,我半转过身跟他说话:“颜非,我这伤什么时候能好啊?”
颜非垂着眼公事公办地回答:“好好养着,两天就能下地,三五天就能如常活动了。”
我热情地笑道:“我今天已经觉得好多了,幸好有你。”
颜非正在往手上倒药水,撩起眼皮看我一眼:“是么。”
见他情绪有所波动,我乘胜追击:“其实我前天是跟邱鸾去山上玩儿去了,还遇上大雨,被困了一夜——你是不晓得啊,那山上竟然有狼,还有蛇!白天看着那么太平,晚上可是热闹得很呐。”颜非安静地听着,我得到鼓励,手舞足蹈地说,“现在真是好时候,山里有好多果子都熟了。邱鸾还拉我到树上去摘勾圆呢,那树可高了,我就是摘勾圆的时候闪到腰的——我骑在树枝上,风突然大起来,我一个没抓稳往后仰过去,就摔到树下去了。”
颜非这次好像露出点儿笑意,又看我一眼。我满心欣慰道:“其实摔得不怎么疼,树底下有好厚的草,就是没料到闪了腰。当时我也没觉得疼——哎哟好疼!”颜非最后一把按在我腰上,我疼得龇牙咧嘴。他收了手,淡然道:“好了。”
他去净手,我眼睛便跟着他转,等他回到床边拿药箱的时候殷勤地问:“颜非,我给你带了好多勾圆,你要么?”
他看着我,不置可否,神色有点儿莫测。我掏出个小布包递给他,颜非接过,拆开看了一眼,似乎露出点儿笑模样。
我心情顿时明朗了。
我抱着枕头目送颜非出去,心想:我真无耻啊,我明明是那夜睡姿不好才扭了腰。颜非真好哄,他竟然这么单纯,我说什么他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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