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星缠

　　什么，姜狸的意思让我跟她一块去往那边的世界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提起这样的事，“什么？”
　　却见她摇摇头，浅浅低头酝酿情绪，抬头笑意不减，反而催我快起来。
　　“诶……”正想问，话又堵在嘴边问不出口，而她看我，眼神清澈，眨了眨，似乎没有再提的意思。
　　“算了。”
　　我小声抱怨着这个人，撇开她的手，自己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拿上早准备好在一旁的小包，便走过去开了门，“那就走吧，来得及的话还能赶上南街的洋芋粑。”
　　“那是什么？”
　　姜狸大步追上来跟我，走得很快，那双鞋貌似很合脚。
　　我锁上门，任由钥匙在指间有规律地转动，随着心情时快时慢。不知怎的，坏心眼忽然冒起来，兀自生出想要逗她玩的念头。
　　“想知道？”
　　故意这样问她，故意不告诉她，只想她矮下身像之前那样问问我，再问我愿不愿意。
　　而答案也八九不离十，她对这边知之甚少，虽然平时看不出好奇，但背地里总是偷偷钻研着家里的各种器件，不是敲敲就是捶捶。
　　但面对我时每每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若无其事地默默走开，这样反差当真是可爱极了。
　　“想~”
　　她有意拉长音讨好我，估计是揣摩到了那底下的小小心思，人也软软凑了上来，“好白寅，拜托你告诉我这不识澡豆的乡人。”
　　“怎么就不识澡豆了你，你瞧瞧你，分明满嘴的花言巧语。”
　　我嘴上依旧不饶，倔强嘴硬着心口不一，但抵不住她有心的讨饶，私下早就被拿捏得分不清南北，飘飘然不知要去往何处。

　　南街是明市里出了名的美食街，只是隔着还有两三条街。传闻这里一逛下去，如果不吃得油光满面，可是会鬼打墙般来回转悠转悠不出去的。
　　不过这毕竟只是谣传，来过这好几次，不是来这勘察市场的就是有意抄小路经过，要有什么牛鬼蛇神的也早就该遇到了。
　　“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我自己没什么喜好，来这里只会吃某几样东西，来来回回吃多次了自己也腻了，觉得怎么的也该换个口味了，只是左瞧右看的，无论如何也选不出想要的，不是怕不合胃口就是怕难吃。担心这担心那的，于是干脆每次来都是走马观花般的看了一家又一家。
　　而这次带了另一个人，或许能帮我决定决定。
　　姜狸走在右手边，心里或许想要克制张望，却禁不住本能和外界诱惑，眼睛一瞬不眨。直到察觉我喊她，她咽了咽口水，才收回渴望的眸子，低下头说：“我不晓得……”
　　我沿着她刚才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家热火朝天的烤肉摊，店主卷起袖子，大汗淋漓地不停翻转着手上肉串，不时擦擦额头热汗，不时蘸起一边酱料往肉串上一遍又一遍刷，而随着他的动作，喷香诱人的烤肉香味弥漫到整条街。
　　我微微弯腰，朝那摊子努努嘴，问她，“想不想吃？”
　　“那怎好得……”
　　听着又像是要推辞拒绝的意思，想来我这辈子难能有的几次被拒绝，全都栽在了她身上，索性不听她话，牵着就往那边走。
　　“老板，要些烤肉。”
　　“好勒，要些什么？”
　　桌面上摆着不同的样式，我不常吃，但多多少少都见过一二，指着我觉得我能接受和她能接受的就点了不少，“要不要辣？”
　　我推搡着身边忽然沉默不语的人，“会不会吃辣？”
　　“辣？”
　　姜狸迟疑着，看起来想回答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莫名心领神会地对老板说：“都不要辣。”
　　“好勒！”
　　老板摊子边就是坐满人的桌凳，不过正巧在我们点餐付钱后空了一桌出来，我拉她赶快坐下。

　　多亏了互联网，让我暂且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手机搜出来的辣椒历史也就几百年，这推算上去，随朝的时候只有花椒那样磨出来麻人一口牙的作料，根本不晓得辣椒的辣是什么，也难怪姜狸她支支吾吾。
　　收好手机，老板还在处理着一单又一单，看来得等好一功夫。
　　身边姜狸坐得乖巧，一丝不苟，背挺得老直，活像个老古董一般的正经拘束，特别是面对外面人的眼光时，不甚自在。
　　瞧我这记性，忘了她还就是老古董。

　　盯着她，正要伸个懒腰，结果差点打翻老板放在桌子上的辣椒面，仔细扶起来，检查发现没有漏出来的才舒了口气，顺便问问姜狸。
　　“要不要尝试吃点辣椒？”
　　“辣椒…是何物？”
　　我将凳子拉得更近，扳着手指，“所谓辣椒，就是一种吃起来会在嘴里留下痛感的作料，类似你们的……檓、大椒、秦椒、还是蜀椒？”
　　不晓得在他们那时候花椒被叫做什么，我又翻出手机，逐个跟着网页上搜出来的念。
　　“花椒。”
　　诶，原来直接叫这名字也对啊。
　　我没多想，“对对，就是这个，不过辣椒面比花椒面更好吃些，不会麻得嘴巴受不了，你想尝试尝试吗？”
　　她手指不自觉地打起结，嘴上倒是直截了当，“不。”
　　“诶，为什么不要？”这答案在意料之外，还以为她会乐意尝试新鲜事物的，可我显然不死心，“你真的不尝试一下嘛？”
　　说真的，烧烤之类的不加辣的话会少很多乐趣的！
　　她眉间轻皱，只一瞬便消弭殆尽，实在拗不过我，还是松了口，“听你就是了，我且试试……”
　　老板端上肉的时机正巧，话音刚落不久便盛了上来，“这是你们的，慢吃。”
　　“刚好，我帮你撒料。”
　　盘子面积很大，被我分成吃辣和不辣两板块，先拿来几串给姜狸的少少撒了些许，然后递给她，“来，试试。”
　　姜狸接过去，犹犹豫豫放在嘴边，一抬头却见我一脸兴奋瞧着她，勉强回了个笑，踟躇几许还是决心咬了下去。
　　“怎么样？”
　　我自己也拿起一串。
　　这串辣椒放得多，一口下去辛辣味便冲了上来，配着饱含酱汁的肉串，嚼起来是口感绝佳，唇齿间蘸着辣椒香，让人忍不住一串接着一串。
　　等回过神，面前已经空了十余根签子，姜狸仍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小口嚼着那串。
　　糟糕，没想到自己先吃上头，忘记旁边这人第一次尝试辣椒了。
　　正想问问姜狸是不是不喜欢，但瞧着她认真地吃着，虽然进度慢，但是每一口都很实在。不过小脸上逐渐泛漫起可疑的绯红，泪珠湿润了眼眶，肉眼可见的清鼻涕顺着鼻子就要流下来。
　　“等等等等，我先给你擦擦鼻子。”
　　随身的小包里提前放着一包纸巾，我抽了几张，连忙捧起她的脸来。
　　“啊？”
　　姜狸不明所以，她看过来时眸子里含水亮莹莹，眼角泛红惹人垂怜。明明脸蛋圆润标致，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成熟女人的风情韵味，却在某些时刻和小孩一般懵懂雏稚。
　　就像现在，已经被辣得鼻涕眼泪要一齐淌下了，也不记得要给自己擦擦。
　　反应过来后乖愣愣坐在那，眼睛也不晓得要闭上，执拗看着我，任我怎样折腾她的脸都不管。
　　真是个笨蛋美人。

　　“多谢。”
　　姜狸凑过来捏捏我的手，明里暗里又表示亲近。
　　“没事，举手之劳，也怪我没注意你第一次吃辣，这第一次吃呢，难免会有些意外反应。”
　　桌上剩下的不多了，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便分了她几串拿在手里，想着待会边瞧路旁还有什么别的美味边吃。
　　南街往下去，很快就穿过小道来到一处十字交叉带。
　　两人说说笑笑，瞅瞅这又瞧瞧那的。
　　而漫不经心地向后一瞟，忽然看见一辆电瓶车，眼看就要撞上，便伸手揽她，“小心点！”
　　“诶？”
　　姜狸惊呼一声，下一秒便趴伏在我怀里。
　　那车倏而从我们身边蹿过，簇起一脚的风，速度不慢，还差点撞到她。
　　开电瓶的没敢开回来，在前面停留一瞬，匆匆瞧了眼，便一溜烟跑得更快了。
　　那人戴着头盔，在灯下暗处所以脸看得不甚清楚，身上穿的是某外卖团的衣服，电瓶车后座上的那个箱子里估计就是要送的外卖，便默默记下车牌号。
　　“靠，刚才那车真的是……”本以为自己刚刚那举止实在潇洒过人，没想一低头却见她被我一招锁喉，死死抓着我手臂，半饷说不出话来，脸色不是很好。
　　“诶抱歉抱歉。”
　　我立马撒手，腿一哆嗦有些心虚，差点跪下来认错。

　　……

　　对街口就是我出门前和姜狸说的那家店。
　　满街的洋芋粑摊子，花样层出不穷，唯有那家的大娘做得最好吃，放的料多，炒得又细腻，吃在嘴里是不用多费力，抿一抿就能咽下去。
　　围在摊前的人群终于散去一角，我赶紧凑了上去，对大娘说：“嬢嬢，要一碗五块钱的，分开装。”
　　大娘头也来不及抬，手上动作忙，嗯一句算是应下。
　　这家不止好吃，还便宜量多，当时来这读大学的时候常常溜到这边街上，就为了贪这一口。不过后来吃的次数多了，怎么都没再像第一次尝试时被惊艳到，让我不得不再在周边找各种平民美食来弥补日渐增长的新鲜感。
　　话虽如此，每次来又都少不了回味这个。

　　大娘生意很好，招牌立在这好几年了，像我这样特意为吃而来的估计也不在少数，所以我们在一边等了好久。
　　摊子很小，大概不到一平方，呈现长方形的一条，圆底凹陷下去的铁锅是处理食材的地方，圆锅之外零散摆着各式的调味料，有酸萝卜，有葱，有折耳根，有辣椒油……我连忙招呼大娘，“对了，我们的不要辣。”
　　大娘这时抬头看了眼，认出了我，“咦，是你还带着朋友呢。”
　　我微微弯下腰看大娘，笑说：“算是，特意带她一块来吃你家的洋芋粑呢。”
　　“那我可得给你们做得好吃点咯。”
　　大娘咯咯笑起来，手上更加卖力，不多时就将那堆洋芋剁成泥，加入粉条再剁细，均匀混在一块，然后加入酸萝卜等的配料，“不要辣是不是？”
　　“是。”
　　她又再炒了一会，拿过高高堆在手边的盒子，一铲两铲往里面送，插上勺子，最后将两小盒递了过来，“呐，你们的，快去吃吧。”
　　“谢谢嬢嬢。”
　　我怀着感恩之心接了过来，道了谢，碗里的份量完全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五块钱的量。
　　感动之余，惹得我忍不住又再寒暄几句，才从人群中脱身。

　　“好人啊。”我感叹一声，拉着身边人接着往下走，却看姜狸碗里的没动，记忆隐约有些错乱，难不成我之前忘记给她了，可怎么想也不是啊，便问她，“怎么不吃？”
　　姜狸闻言偏头，注视着我，一双含情眸总留笑。
　　“在等你。”
　　等我……心里恍若被击，一刻心跳过快，恍惚感觉耳根子都要红透了，于是急忙低下头不敢看她。
　　“说什么呢……快点吃。”
　　这人真是的，净说些什么胡话。
　　索性不管她，自己先带头尝了一嘴，这味道和从前别无二致，只是莫名的好吃。
　　草，大娘说的客套话总不会是真的吧，看上去也没加什么特殊酱料，就连辣椒也没加，怎么会让我吃起来觉得别致新颖。
　　总不会是……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那奇怪猜想还没冒出来，就被自己连续否认着，只觉得猜想太过不合理压根不值得思考。
　　想来一定是太久没吃了这口了。
　　我愤懑，余光无意偷瞄着，连连吃下几大口。

　　南街呈“回”型布置，摊面布落在这块区间内，所以一条街不长，没走几步就要到街外，我便拉着她往一旁岔路走去。
　　想起来隔壁街的小巷口里有家不错的酸辣粉，大学时每每翘课逃到那里面吃去，吃完望着天，踩着青石板，和一众人约好去哪便说走就走，现在想起还真令人怀念。
　　想要吃的那家就在巷子尽头。
　　只是奇怪里面黑黢黢的，往日里的灯也不开一盏，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喂，有人吗？”
　　巷子外停着一辆电瓶车。
　　我又再往里走进去了不少，这才发现并不是没开灯，而是光线太暗。
　　多心了，真是的。
　　“我和你说这家的粉……”
　　正绞尽脑汁和姜狸形容这家酸辣粉的美味，却在走到店门口的那一瞬，被吓得立马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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