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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
又是一年春草绿,惜雨出神地望着窗外细细密密的小雨,三年了,她已在花都生活了三年,可三年前雨花皇宫中发生的一切却仍清晰如昨。
“像,真的太像了,简直和你娘亲当年一模一样,小雨,能与你相见,舅舅真的很开心。”雨花王握着惜雨的手动情地说道:“当年你爹娘成亲不久便动身去了风林,想不到一别竟成永诀……幸好当年你爹的亲信冒死带着小祺逃亡雨花,才让小祺死里逃生。如今你能回到故土,与我们团聚,可谓上苍眷顾,你爹娘在天之灵也可稍感宽慰了。”
惜雨能再见到亲人,心中的开心难以言表,仿佛游荡的灵魂有了依靠,多年苦苦支撑而疲惫不堪的身心终于有了亲人的抚慰。她含泪说道:“从前我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一心只想为爹娘昭雪,从不敢想其他,如今回到雨花,见到舅舅、小祺,真的很幸福,很开心,这一切该不会是一场梦吧?”
“傻孩子,这都是真的,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雨花国的公主,舅舅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二人交谈之际,一个内侍前来通传,顷刻之后,只见一个皇子打扮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儿臣拜见父皇。”
“平身吧,翀儿,你过来,为父为你引见,这位是你姑姑的女儿,惜雨。”说罢他又转向惜雨说道:“小雨,这是你翀表兄,雨花太子。”
二人相互见了礼,雨翀接着说道:“得知表妹回来的消息,母后便命我先赶回来,他与倩芸随后就到。”很快惜雨便见到了她的舅母,雨花王的正宫娘娘及她的表嫂太子妃,还有她五岁大的侄儿雨麒峰,从此,久违的亲情回归了她的生命。
三年也许不是很长的时间,可对惜雨来说却是一段很有意义的光阴。当她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环境,便将主要的精力放在对昕儿的养育上,其余时间她开始将多年与寒毒抗争的心得体会记录下来,包括用药、针灸、运功甚至日常起居需注意的环节都细细列出,同时还将她母亲生前教她的小曲和舞汇编成册,希望母亲的心血能够流传于世。慢慢的雨花皇宫似乎回复了十几年前的生机,花都的街巷之间亦再度流传起熟悉的小曲。花都子民们知道少将军府里住着为他们保家卫国的少将军,也住着时常组织名医施医赠药、教他们吹曲歌舞的长乐公主,而这对姐弟正是当年他们爱戴的昌平公主的子女。
对惜雨来说这样宁静快乐的日子是异常难得的,渐渐的那十年不变的噩梦开始不再出现,曾经因责任而一刻不敢放松的心弦松下来,曾经因病痛而时刻备受折磨的身心逐渐恢复,慢慢的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不必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压抑、隐藏,不必假装坚强,不必总是退让隐忍。当惜雨开始放下包袱,她才终于明白,曾经的遭遇也许是让人苦不堪言,但真正的苦是因灾难而将自己整个封闭起来,将异常强烈的爱憎全然收在心里,用尽全力的抗争同时却又用尽全力的压制,心中激烈地冲撞,如此矛盾与不平衡。这样的浓烈、这样的用力,却又这般的无可奈何,试问这是何等的折磨?往日的她,如同困兽,将自己撞得遍体鳞伤却始终逃不出心灵的囚牢。
是啊!一切皆由心始,执念太深,终究作茧自缚、自饮苦酒。可一切皆有因果,当日的她若非抱定如此信念,调动所有勇气,忽视其他一切,恐怕也难度过难关。况且人皆有其性情,惜雨明白她始终是个执着的人,比起放她更倾向于争取什么、改变什么,而非等待什么,她相信“人必尽起当然,乃可听其自然”。只是从前她的坚持方式太过极端。经历了生生死死的考验,经历了人生的至悲至喜,她虽不敢说已大彻大悟,却也通晓了一点舍得之间的玄机。问题不在是否坚持、坚持什么,而在如何坚持。
如今的她仍想寻出当年的真相,尤其在看了所谓的娘亲的亲笔求救信后。绢帕是娘亲的没错,笔迹也几乎可以乱真,但惜雨知道不会是娘亲,那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写出与娘亲如此相似的字迹呢?还有凌翛,惜雨曾努力让自己忘记他,忘记过去的一切,现在她不再强迫自己,她愿随缘行事,勿逆真心。能解开心结、打开心扉,实在是难能可贵的机缘,时光流逝,洗净心中浮躁,惜雨终于迎来了渴望已久的平静。
如今她的从容淡定更加源于内心,不似从前需要咬牙坚持,也许她变了,可也许从未真正改变,如今的她正是她一直以来努力想成为的样子,正是她的初衷引领她克服万难,终究追寻到了这份笃定与平和。又或者心之所向亦是命之所定,千回百转终会如此,诚如刚历劫难仍然年幼的她已能让凌翛感到安定一般,这种温暖人心的力量是与生俱来的,甚至不为困厄所掩藏,只会因磨砺而更加成熟。
“小姐,想什么这么出神?”惜雨正在出神,冷不丁被奀奀吓了一跳。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昕儿都三岁半了,而你也马上就要成亲了。”闻言奀奀不禁有些害羞,“小姐又取笑我。”
“怎么会是取笑,我是真心地感到高兴,以后咱们就真成一家人了,这些年我没有尽到做姐姐的责任,以后有你陪在小祺身边我放心多了。”
“小姐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祺哥哥的。”
“该叫姐姐了,傻丫头,说起来你与小祺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听了惜雨的话,奀奀不由想起与小祺初识的情景。
当日,奀奀随巡礼的队伍来到少将军府,便被请到客厅等候,谁知一等就是几个时辰,不仅没见到将军的影子,还被门外的守卫盯得牢牢的,不得离开半步。她心中有些着慌,不知是何缘故,突然来了两名侍卫,不由分说便将她压往门外。奀奀急了,边挣扎边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可是你们少将军请来的客人。”
其中一个侍卫说道:“客人?将军说了,让我们把你这个骗子押送天牢。”
“我不是骗子,不是,你们将军看了我的信物,怎么会把我当骗子?我要见你们将军,你们快放手、放手。”奀奀挣扎之下竟将长发弄散,女儿身暴露,两名侍卫皆吃惊不浅。
“原来是个女的,小妮子劲儿还挺大,告诉你,这可由不得你,劝你老实点,也好少受点罪。”
“你们……你们这还有没有王法,我不会跟你们走,放开我,放开我!”
“看来得给你点颜色看看,再不乖乖听话,就把你的脸划烂。”说着,侍卫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向奀奀挥来。这下奀奀可吓得不浅,却听另一个侍卫说道:“划花了脸太可惜了,不如把她买到窑子里,还可赚上一笔。”
“你们……你们这些流氓,想不到堂堂的少将军府,原来是个贼窝,小姐,是奀奀无能,不能帮你认祖归宗了。”此刻奀奀自知逃脱无望,便做了最坏的打算,她奋力推开侍卫,便往门柱上撞去,却被人生生地拦下来,由于用力过猛,拦她的人也一时迎不住退了几步。
只见两个侍卫双双跪下说道:“小的拜见将军。”
闻言奀奀一时怒不可遏,“想不到堂堂的雨花名将竟是个鼠辈,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
来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姑娘此话何意?”
却见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后异口同声地说道:“请将军恕罪,小的从张管家口中得知当日将军被此人推入影湖,险些丢了性命,一时气不过才会出此下策。”
一语点醒梦中人,来人先是一愣,再看奀奀,方才觉得眼前的女子眼熟,原来她是女扮男装,难怪当日会如此生气,遂说道:“胡闹,我再晚点从宫中回来,就要被你们误了大事。”继而他转向奀奀,说道:“让姑娘受惊了,在下无意追究当日之事。”说罢便令两名侍卫退下。
见男子似乎并无报复之心,奀奀反倒有些内疚,“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当时我以为你是个登徒子,才……”
“当时不知你是女子,现在想来确有冒犯之处,不过在下也差点因此丢了性命,我们也算扯平了,就此忘了前事如何?”奀奀立刻点头同意,心中十分庆幸。
“姑娘今日甘冒捣乱巡礼之险将此物交与在下,定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吧!”
一场虚惊后,听到男子的问话,奀奀才恍然回想起心中大事,忙说道:“不错,将军身为雨花皇族,定然识得此物,我见将军,正是为此物的主人圆她心愿。”说完奀奀从包袱中取出惜雨的灵位,递与男子,眼中早已噙满泪。
接过牌位的一瞬,男子的神情顷刻间显出沉痛和深切的悲伤,只听他喃喃自语道:“再相见终究已是阴阳两隔,姐姐终究像爹爹和娘亲一样舍小祺而去了。”
闻言,奀奀证实了心中猜想,她抑住悲伤说道:“将军果然是小姐失散多年的弟弟,小姐在天有灵若知道你尚在人间,也可含笑九泉了。这些年小姐一直打探你的消息,只可惜茫茫人海,况且她也想不到你会来到雨花。”
“这么说姐姐并非丧生十年前的惨案中?那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小姐一生命途多劫,苦苦支撑想还家门清誉却不幸坠崖身亡,如今我只盼能让小姐认祖归宗,让她的灵位回到雨花皇室。”
“你放心,明日我便上奏大王,从此姐姐便能寄身皇陵,不再受苦。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奀奀从小便失去亲人,小姐是我唯一的亲人,如今我也不知还能去哪儿。”
“这些年是你陪在姐姐身边,如今我理应帮姐姐照顾你,若不嫌弃,便留下来吧!”之后二人的命运因着一份相同的牵挂有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娘亲、娘亲快开门,表舅舅和麒峰哥哥都来了。”昕儿稚气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惜雨听到昕儿回来,忙开了门。
小不点那双乌亮的眼睛像极了惜雨,而小脸的轮廓却有了他父亲的影子,年纪小小,身上已有一种含蓄的高贵气度,在他身后的少年同样是尊贵不凡。
“峰儿给雨姨请安。”少年礼貌地给惜雨行礼,不远处小祺与太子正缓缓走来。
惜雨伫立门前,微笑地看着两个孩子,并与小祺太子点头示意。如今的小祺显得更加成熟稳重,而已近而立之年的雨翀更是显出了王者风范,英俊的脸庞、刀刻般的轮廓,只是本该意气风发的太子,眉宇间却多了一份哀思。
“翀表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惜雨问道。
“峰儿嚷着要见你,便带他来了,也顺道儿送昕儿回来。”雨翀答道。几人本欲在院中凉亭里小叙片刻,奀奀却拉着小祺先离开了,还让太子与惜雨慢慢聊,不禁令惜雨狐疑。
“今日太傅对昕儿评价颇佳呢!”雨翀接着说道。
“哦,小家伙一直嚷着要与峰儿一起上书房,我磨不过他,只得答应,本想只让他见识见识,没想到他还能得到太傅的表扬。”说着惜雨转向一旁玩耍的两个孩子,“昕儿可以告诉娘亲今日太傅教了你什么吗?”
昕儿立刻十分认真地答道:“太傅说昕儿年纪尚小,做学问前先得立志,便教昕儿一句话。太傅说:‘博学笃志,切问近思,此八字,是收放心的工夫。神闲气静,智深勇沉,此八字,是干大事的本领。’”
见昕儿认真的模样,惜雨心中十分欣慰。
“昕儿一定会努力学习,以麒峰哥哥为榜样,哥哥现在已能与太傅讨论国事了,连太傅都说哥哥颇有见地呢!”
闻言惜雨轻轻抚着已跑到她身旁的麒峰,说道:“峰儿真能干,是弟弟的好榜样。”麒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像被母亲表扬一般满足。是啊,母亲,他已失去母亲两年了。一旁的雨翀静静地看着两个孩子与惜雨其乐融融的情景,有些失神地说道:“峰儿越来越依赖你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给昕儿找个父亲?”突兀的问话让惜雨心中一颤,她看着雨翀,想起两年前失去心爱妻子时他悲痛万分,想起这两年他难忘前情亦为了峰儿不再续弦,而今如是说的良苦用心,不禁感慨,然而却终是无言以对,毕竟她能全心全意照顾两个孩子,却无法触及其他。
三载寒暑过,如今的风林强盛尤胜当年,又值册封太子大典和皇后二十五岁生辰庆典,可谓普天同庆。都城一派喜庆,皇宫中更是张灯结彩,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宫中国宴好不热闹。
“册立太子,举国同庆,来,让我等举杯共祝国主龙体安康,我风林江山永固。”年轻有为的丞相赵临钦率领群臣恭贺国主,“再祝风林国母福寿绵长、芳华永驻。”一时之间宴席气氛推向高潮。上座的雨国舅、定国公欣慰对视,欢饮杯中之酒,圣母皇太后更是老怀安慰,笑逐颜开。而盛装华服的槿熙更是光艳照人,岁月不仅未令她颜色稍减,反而令她更风韵雍容,一旁的太子风锦权年纪尚小,见此场面却也气定神闲,无半点怯懦。整个大殿之上的王者凌翛果真未负当年先帝所托,令风林国运蒸蒸日上,而他自己亦褪去当日生涩,更加内敛持重,一派王者威仪,难怪不日前云溪亦不得不派出使者前来祝贺示好,请求重修共盟之约。
“喜宴未散,国主怎可先行离开。”
“原来是父亲”。凌翛被定国公的话一惊,方始察觉自己已不知不觉走出大殿。“我看月色正好,不觉起了兴致。”
“翛儿,为父知道难为你了,不过为父亦十分欣慰你的转变,看你一天天变成真正的君王,以天下为己任,为黎民谋福祉,为父为你高兴。”
闻言凌翛却显出一丝落寞的神情,轻轻叹道:“倘若可以选择,我并不想肩负江山,‘清尊素影,长愿相随’,这才是孩儿心中情凄,只可惜‘世事茫茫难自料’,故人已逝。”落寞渐深,哀思上心,凌翛只觉得他一直努力克制的情丝渐渐溢满心口,苦涩的追忆难以自拔。而定国公又怎会不知儿子的心事,纵然是他自己也不免常常怀念,只是哪能追得回半分呢?而他二人一番对话却也不经意间划破槿熙的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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