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晴光照

　　春天总有各种青绿色的吃食。
　　笙城这里是蒸青团吃的。邱老板每年都会摘了自家园子里最嫩的艾草，装上满满的一筐，早早地送给苏爸爸。苏妈妈会将新鲜艾草洗干净了，切碎后用纱布裹紧，拧出艾草汁，再混合着磨得细细的糯米粉，揉成光滑的糯米团。苏妈妈每年都会准备甜口和咸口的馅料各一种，苏爸爸和邻里街坊爱吃的是咸香爽口的香菇笋丝猪肉馅儿，选用肥厚的大朵香菇剁成丁，和虾米一起下锅煸香备用，水豆腐和雪菜剁碎增口感，买来猪肉精肥瘦肉各三七，绞打成有嚼头的大颗粒肉馅儿。最后是主角出场，春笋就由修炼多年、刀工尚可的苏爸爸一半切丝、一半切丁，搅拌混合、调味即可。
　　而苏霁霁最爱吃的是玫瑰豆沙馅儿。先泡红豆，将红豆煮到绵软出沙，倒进料理机绞打、取细纱布过筛两遍，这样口感会更细滑柔润。苏妈妈会拿来晾猪肉的搪瓷碗，打开盖子加几团自己熬的猪油，加入几勺玫瑰花酱，这是这几年经过改良后的版本。就是不用来做青团，苏霁霁也喜欢把玫瑰花酱拿去涂面包、泡在冰镇的苏打水里喝！
　　田逸舟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帮师父洗春笋呢，入水的一个个胖头笋滑溜溜的，他捞起来还没抱稳，那一两个笋就滚出去了。
　　有人走进沉香馆了，俯下身子把笋子捡起来，放到他怀里。
　　“小田，这回可要抱好。”晏怀词朝田逸舟点头示意，和苏爸爸打招呼，“叔叔好，我和我妈新做了些点心，我拿来给您和阿姨尝个鲜。”
　　“小晏，快过来喝茶。”苏爸爸停下了切笋的动作，觉得提刀待客的动作不太妥当，便把刀放下，洗了手，招呼晏怀词进去喝茶。
　　晏怀词把提着的食盒放下了。
　　没想到，晏怀词居然给苏爸爸带了朴籽粿。
　　“你居然会做这个！”晏怀词送来的这道“朴籽粿”是仙城的特色小点，很讨苏爸爸欢心，苏爸爸顿时喜出望外，“小晏，你怎么知道我好这口的？”
　　“之前见过苏屏在朋友圈发过反沙芋头，所以知道叔叔是仙城人。”小晏笑道，“我就爱捣鼓这些。”
　　晏怀词送的这些糕点，一下子勾起了苏爸爸年少时候的回忆。少年时，妈妈每年清明都会做好多朴籽粿，他和哥哥是负责打下手的。打开笼屉，热气氤氲，他的手被烫得直摸耳垂，映入眼眸的是一个个胖乎乎的朴籽粿，因为在蒸之前划了花刀，所以像极了一棵又一颗青翠的草都在小碗中央怒放，长势喜人。
　　“小晏，要是我们能做一家人就好了。”苏爸爸是想过给晏怀词和苏屏牵线做媒的，他打心底里觉得这俩人很般配，可惜俩人不如他愿，确实有些不甘心。
　　“叔叔，”晏怀词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您要不嫌弃，就认我这个儿子，我们不就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了么！”

　　紧接着，苏屏揽着齐年的臂弯说说笑笑进门了。齐年笑着打招呼：“叔叔阿姨好，小田好，霁霁好，小晏好。”
　　“小齐同志，快进来吧。”齐爸爸看见苏屏和齐年拉在一起的手，不由得瞪了一眼苏屏，苏屏只好老老实实把手放下。
　　“你说我又没少块肉，怎么老苏见我拉着你吹胡子瞪眼睛的。”苏屏不太情愿地嘟囔道。
　　“或许以后见咱未来女婿，我就能体会老丈人此刻的心情了。”
　　齐年规规矩矩地把带来的礼物呈上来。
　　绿丝带绿方盒里装着苏妈妈爱吃的翡翠绿豆糕，一盒透明塑料盒里是鲜甜爽口的凉拌菜和生腌皮皮虾，五彩斑斓的袋子里放着苏霁霁求的一把折扇和她爱吃的奶香曲奇。
　　投其所好，棋高一着，齐年要感谢苏屏提供的情报。
　　齐年扫了一眼放在一旁的古琴，忽然想起了那天苏爸爸弹的《酒狂》。
　　“来，我给你把把脉。”苏爸爸今天兴致好，从桌子底下抽了个脉枕上来，让齐年把他的手放上来，一摸齐年的脉搏，小伙子心跳很快嘛。
　　“小齐同志，我有那么吓人吗？”苏爸爸没憋住笑，“你不要紧张，我又不吃你，我顶多吃——你带的皮皮虾。”
　　到底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苏爸爸并没有太为难齐年，还多叮嘱了几句养好身子、少熬夜多吃点的话来。
　　“出锅啦，”苏妈妈端了刚蒸好的青团进来，“快趁热吃，艾草的清香可足了！”
　　诶！齐爸爸日常叹气：没眼看没眼看，小两口吃个青团还要腻腻歪歪。

　　不想看人小情侣，只好打开电视机看看，笙市民生频道的播音员正在播报一则午间新闻：“近日，我市七旬老人吴婆婆想寻找失散多年的爱人，而被人以一只假玉镯骗走半生积蓄。请广大市民提高警惕意识，下载反诈app防骗，请勿轻信陌生人、泄露个人隐私，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吴婆婆？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苏妈妈叹了口气，实在看不得老人晚年受苦，“我以为又是被骗去买保健品。寻人被骗，太可怜了。”
　　“妈，是之前寻人的吴芸苔婆婆，她在笙城电台、广播、新闻网多家媒体都发布了她的寻人启事。”苏屏想起来了，很久之前，和秦小茶吃饭的时候听她提过一嘴。
　　看了网上的一则早期视频，视频里的吴阿婆笑容慈祥，举手投足都十分优雅，她向大家介绍着优质的丝料布匹，介绍她的刺绣。站在一旁的主持人向大家介绍，吴芸苔老师是笙城玉台绣坊的开创人、前一任掌门人，是远近闻名的绣娘师傅。
　　苏屏这下完全回忆起来了，“衣冠倾城·锦绣如诗”华服文物展的汉服走秀相关汉服的复原，就是织绣组和玉台绣坊一起合作的。
　　再看回到原来的视频，吴婆婆的脸笑出了包子般的褶皱，她戴着一副圆框的老花镜，笑的时候嘴有点瘪，朝着记者微微点头示意，拿出她年轻时候的黑白照片展示给大家看，俊俏的鹅蛋脸，细长的柳叶眉，圆圆的大眼睛，穿着绣着梅花的旗袍，领口处系着几粒精巧的盘扣，在记者问和年轻时候有什么不同时，吴婆婆笑着道：那时候的牙齿比现在多。
　　真是位开朗可爱的婆婆。这辈子，吴婆婆没结婚也没儿女，所以把所有的心血全都倾注在了传承刺绣工艺、经营绣坊上。直到现在，笙城女儿家们喜爱的汉服、旗袍甚至是成婚的嫁衣，大多都是出自玉台绣坊。
　　芸苔婆婆祖上是开布庄的，家里算是小康之家；她的心上人吕雨生是书香门第出身，后来家道中落，父亲入狱、母亲伤心病故，雨生家里欠债，于是坐船去南方学做生意，从此便音讯全无了。
　　在民生频道的官方微博底下有许多留言，众说纷纭。
　　有的猜测雨生遇上比人还高、太过凶猛的海浪，便把人拍下船、卷进海里了；也有人捎信儿回来，说雨生水土不服，大概是进了厂子日夜赶工不堪重病；也有人说雨生得罪人惨遭报复，被一群小流氓揍得断了气；还有人说雨生或许就是变了心，在他乡改名换姓、娶妻生子，若是富贵了，又何苦再回到这个伤心地呢？
　　甚至有人说出不堪入耳的轻浮话，只是风轻云淡地把别人的痛楚当做玩笑与谈资。

　　齐年只是与苏屏对视了一眼，便已然知道她的想法，便轻声说：“屏屏，你想帮芸苔婆婆，我也和你一起。只要你需要，我就一直在。”
　　“屏屏被我和她妈妈惯坏了，总是那样任性，这次想帮这个人、以后想救猫猫狗狗，你也要陪她胡闹吗？多管闲事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将自己置身于险境，总有天要吃苦头！”苏爸爸听到齐年和苏屏说的话，非但收了笑容，甚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叔叔，我理解您的担心，我们一定会量力而行。”齐年神色平静，退了两步，拱手向苏爸爸作揖行礼，并没被苏爸爸突如其来的诘问吓到，回答得不卑不亢，“如果我们身怀本领、能有所为，却无动于衷、不敢担当，既无悲悯之心，又无自知之明，才是罪过，才应该感到无地自容。做一件力所能及的好事，不一定能扭转乾坤，但或许暂时能少一个伤心人，此心日月可昭。”
　　“即便我们反对，即便把事情搞砸，你也要护着她么？”苏爸爸“嘭”地一下拍了桌板，感觉下一秒就要和齐年吵起来了。
　　“对，我就是要护着她。”齐年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忽然苏爸爸就仰天大笑起来：“不愧是我家屏屏喜欢的人，有仁心，有胆色，也有骨气！”
　　这下，苏霁霁和苏妈妈在一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晏怀词也把头偏过去偷笑，这场憋笑太痛苦了。
　　苏爸爸又喊着苏屏换茶，苏屏赶紧去把紫砂壶里的单枞换掉，换成新买的普洱。她牢牢记得，齐老师说过，他爱喝普洱。
　　苏屏边走边腹诽：老苏啊，要是你知道齐年上辈子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你就不会这么吓他了！他见过的危急场面还少吗？
　　苏霁霁偷偷凑过去和苏屏说：“姐，爸这回的表演过于做作，看不下去，看不下去。”
　　“屏屏，”苏爸爸继续烧水泡茶，恢复了和颜悦色的神态，笑眯眯地对苏屏说，“你们所总是和文物一起打交道，看看能不能帮帮这位婆婆？就算相隔千万里、垂垂老矣，人没办法团圆，让这对镯子团圆也是好的，也算是圆了老人家的一点念想。”
　　阿公走得比阿嫲早，阿嫲即便有儿孙相伴、劝慰，仍是心痛难耐的。虽然不相识，但苏爸爸可能就是不忍心芸苔婆婆就这样带着遗憾孤独地走完一生。
　　苏妈妈又补充轻轻拍拍苏屏的肩提醒：“屏屏，要是需要资助，就跟爸妈开口，要钱出钱，要力出力。”
　　“你想帮她，那我帮你，算我一个。”晏怀词这次不闹别扭了，直接表达了自己这次想帮忙的想法。
　　苏屏十分感动，自己尚未开口，他们就无条件地支持自己的决定，只好用力点点头：“好，我们一起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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