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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楼
定西军第三营有个百人队叫“开口笑”,里面的弟兄个个都是大嗓门,惯会嘲笑讽刺,出口伤人。
这天一大早,他们便得了将令,爬到了湘阳南门的城楼上,排开架势,敲锣打鼓闹腾一番后,开始了专业的骂阵。
“弟兄们呐!”
“有!”
“有个故事说来听呐!”
“好!”
“好说从前有个江都王啊,丢了个小孩叫六郎啊…”
“哎呀,哎呀,怎么丢啦?”
“因为他爹不要他!可怜这孩子没了家,他只能到处认干妈!”
…
“九个干娘九朵花,都和王爷是一家~~”
这些人编排起来无边无际,毫无底线。一百多人分成几个角色,互相之间有问有答,配合的还非常默契,站在城楼上合力吼起来,声音顺风能传出十里地去,直听得江都王大营的人面红耳赤,气愤不已。
孟确在他的营帐里也听见了。
二郎的事情之后,他的鬓边又添了白发,如今看起来更像名副其实的“老”将军了。
湘阳城里的谣言他之前就接到了线报,本来就知道是对方的激将之法,他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只是确认了赵若云真的带了六郎来湘阳之后,他自己这里颇有退意。
楚王那边其实并不是他联络来的,而是孟羽山的那个谋士元袭元鳞衣,他远赴长沙面见楚王,陈情利弊,硬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对方,才促成了陈彤移兵湘阳的结果。
这件事不能说没有利益交换在里面,但是却实实在在的缓解了广泽郡的压力,至少江都王不必再面临双向作战,只要能顺利拿下湘阳,即便是后面要与楚王分享这条进军淮左的大路,也是值得的…可是,这个赵若云,他捏了自己的小儿子的性命在手里。
如果自己此时后退,也不是不可。退回广泽也许会失了争夺天下的机会,但是这个所谓的天下,和自己孩儿的性命比起来,究竟哪个更重要,孟确也…不敢说。
孟羽山此时还在江南巩固战果。有江南三郡作为本钱,再加上广泽和湘阳作为渡江北上的突破口,确实是难得的机会。元鳞衣敢去与虎谋皮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孟确并不怀疑他的策略和能力,毕竟历朝历代,想要谋取江山,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江都王的大儿子是给乃父画了个漂亮的大饼,旁敲侧击,如果孟确不跟着一起吃,便是个不识趣的傻父亲了。
“九个干娘九朵花!孟家六郎都喊妈~~”
那不堪入耳的戏骂声又远远的传来,孟确让人把朝向北面的门窗都关死,喊了副将过来:
“去王妃那边,请皎然师父过来。”
***
孟羽书有点儿忐忑的跪在栖霞楼二楼的大厅里,身边的邱葆也一样的战战兢兢。
“你说那孙四娘把你干娘还有郑小七药晕了以后就跑了?”
“额…她,她跑之前,还跟我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话?”
“我,不敢说。”
“讲!”
赵若云认真起来的时候是有点儿可怕的,孟羽书回忆起他在京郊大营砍人脑袋的事情,心肝都乱颤。他考虑了一下,把头一低,看起来就是一副老实交代的模样。
“她,她跟我说将军是个什么袖,我也不懂…要打我的主意,要我小心…”
赵若云一听,嘿!
这死奸细,这世上只有我损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损我了?真是,那什么,啊,风水轮流转…不是,气死我了!
孟羽书偷偷抬头瞥了一眼,见赵将军一脸气急败坏,心中不禁浮上一股大仇得报的感觉。
“你不懂?那你还说不敢!那后来这女贼跑哪里去了你看见了吗?”
“回将军,我当时很害怕,好像没看清楚。”
赵若云觉得孟羽书这小子越发滑头了,索性先放过他,转而问那邱葆。
“你,你呢?你不是也见着那女奸细了吗?她后来去哪儿了?”
邱葆昨天在牢里被吊了一夜,今天看起来瘦了一圈,话都有点儿说不清。
“将,将军,她又踢了我一脚,然后就使轻功,上,上房顶了。”
孙家祖传的轻功,邱葆说的这个倒也不假。
“上房顶之后呢?你还有没有看见她有其他的同伙?”
“不,不曾看见。”
赵若云突然觉得有点儿失败。这次的钓鱼行动怎么说,鱼儿虽然咬了钩,但是这竿子提的时机不好,鱼饵和浮子又是一个傻,一个滑,左右不给自己吃鱼的机会,那么他后面红烧或者清蒸的构想也就无从说起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有点儿不甘心。虽然天已擦黑,仍然让老徐带了一队亲兵,把栖霞楼上上下下搜了几遍。他让人把昏迷不醒的郑小七送回了竹里馆,自己提着孟羽书和邱葆也跟着搜查的兵士一起在楼上寻找线索。
爬到六楼的时候,这一队兵士的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
“咯咯咯…”
“什么人?”
赵若云迅速转身,可是楼梯下面除了自己的亲兵,并没有旁人。这楼中的乐伎舞女和昏迷的杜倩娘一起都被他转去了别处,按着花名册点过数,不会有错。
“咯咯咯…”
这笑声仿佛已经到了耳边,可是却看不到人影,十分诡异。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日暮…东风…”
断断续续的,这女子的声音似乎在念一首诗。
众人还都只是觉得古怪,邱葆听见这声音却露出恐惧的表情来,他下意识的往孟羽书的身边凑,带着锁链的手抓住了对方的手。
天气还热,孟羽书觉察到他的手冰凉,又想起之前他曾用唇语提示自己,以及孙四娘的话。
有一种深沉的压迫感,似乎正缓缓的向他这边移动,孟羽书舔了舔嘴唇。
三个月前他也许真的会很怕,可现在,不好说…
“总要来的,得面对…”
***
十二年前,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
谢荣和他的姐姐在一座花园中玩耍,这里草木丰美,种了大片的虞美人,盛放的花朵如同一片红色的湖水,随风而起阵阵的波浪。
不远处,还有一座在谢荣的眼中高耸入云的楼阁,那楼上挂着一副匾额,上面题着四个巨大的汉字。可他太小了,只勉强认的其中一个“金”字。
那天,他玩儿的很高兴,虽然后来姐姐哭了,他仍然是笑的。
可是,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母亲。
***
“落花犹似…坠楼人…”
黑暗中,突然射出了一枚短箭,就如同从虚空中而来,防不胜防。
孟羽书眨了一下眼睛,生死仿佛真的就在一念之间。
“公子,躲开!”
邱葆就站在孟羽书旁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他往孟羽书身前挡了一下。他个头偏矮,即使比孟羽书大几岁,却也只到人肩头,那短箭本来瞄准心口,如今却正中他的脖子。
“有刺客!”
“保护将军!”
众亲兵匆忙中组成了人墙,把赵若云还有孟羽书围在了中间。
邱葆倒在了地上,他嘴中吐出一个大血泡,连着呛咳了好几下,强撑着一口气,对孟羽书说:
“六公…公子,要杀你的…人,不是,不是夏家…留神,魏国公…还有楚,楚王…”
孟羽书左手撑着邱葆,右手去摁他脖子上的伤口,想要帮他止血,可是无济于事。
“公子,珍重…当年,雪中送炭…的恩情,我,我邱某…也算报了。”
说完,他双眼发直,手脚又抽搐了几下,便气绝了。
孟羽书还想救他,手忙脚乱的去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想要帮他包扎。
“他已经死了。”
赵若云冷冰冰的提醒他。
“…”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孟羽书此时并没有感觉到大难不死的侥幸,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对于宿命的讨厌。他跟在赵若云身边往后退,心却被一股力量拉扯着,想要向前,去跟什么东西较量一下。
“孟羽书!”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孟羽书!”
这声音忽远忽近,好像是楼下传来的,也好像是楼上传来的。
蓦然回首,孟羽书好像看到有一个灰色的影子从赵将军的身后一闪而过。速度非常之快,若非他对颜色和声音敏感,都无法察觉这东西的存在。
“你是谁?”
孟羽书还没看清楚,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推了他一把。
这一下力气很大,孟羽书完全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了平衡,他甚至还没喊出声,就直接从七丈多高的楼上跌了下去。
“质子!孟羽书掉下去啦!”
“什么?!”
“快,快下去看看!”
惊呼声此起彼伏。
赵若云就站在孟羽书身边,他差不多是眼睁睁的看着孟羽书掉下去的,周围站着许多人,以他的眼力也没有发现哪个人更有嫌疑,他也来不及去怀疑。
赵若云飞奔下楼,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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