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见昼

　　江来默默地看着周意白，然后在周意白目光注视下，慢慢把头望起来。

　　此刻，暗云聚拢，太阳虽高悬在天空 ，毫无温度的光从云的间隙里洒下。

　　“这天也不会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我也没说是现在要下。再过个几天的样子。”周意白说。

　　江来性致缺缺，简单地吭了声，算是在回答周意白的话。

　　他和周意白并列走在一起，似乎又觉得空气间的寂寞很不适合当下。

　　因此，他又挑起话题，“同桌最近怎么都在写英语试卷？”

　　周意白到时没料想到江来会主动问他关于学习方面的事情，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过几天要去参加考试。”

　　“什么考试？”江来继续追问。

　　他并不是八卦的人，只不过最近有了些许细微的改变。
　　这种改变还只针对一个人。

　　“一个不重要的考试。”

　　江来皱眉，不留痕迹地往周意白脸上瞟，嘴里说道：“既然是不重要的考试，同桌还这么认真负责地对待。”

　　“对我不重要。”周意白无所谓地回答。

　　对于他来说，参加考试，确实对于他来说不重要。他甚至对此不感兴趣。
　　可这对周琴来说很重要。

　　“那我祝同桌考试顺利。”江来想了想说。

　　“不！”周意白立即出声制止。
　　话语还没有经过大脑就已经脱口而出。

　　四周又回归安静，连风拂过枝头，卷起树叶，奏起的沙沙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周意白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动，似乎下一秒就要震出胸腔。

　　江来也是在一瞬间把视线看向周意白。

　　周意白回避他的目光，却又不自然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他也知道，刚才从嘴里不受控制就蹦出去的字，破坏了整个氛围。

　　他绞尽脑汁地想要想出合适的话语把这个氛围圆回去。

　　少顷，他道：“祝我不顺利吧。”

　　“？”

　　在江来固有的思维中，他认为所有学生都希望自己在考试中能取得好成绩。
　　当然除了他以外。
　　可现在他同桌却这样说，这让他觉得，自己这位同桌是真的不一样。

　　很特别。
　　从见他的第一面就觉得。

　　江来顺从周意白的意愿，“那就祝同桌考试不顺利！”

　　“嗯。谢谢！”周意白是发自肺腑地说。

　　他想，要是真的不顺利就好了。

　　-

　　周五一转眼便到来。

　　元旦游园会的准备工作得和运动会差不多，但是会场规模没运动会举办得那么盛大。

　　周意白这些天既要投身于题海中，又要抽出时间来练习主持稿。

　　他忙的不可开交，稍得空闲，他就在想，要是他有像仙侠剧里武功高超的人会的分身术就好了。
　　一个去应付赵晋发，一个去应付周琴，还有几个就派去帮他应付各种各样的考试。

　　这次游园会的准备的节目比运动会好上几倍。
　　游园会所有的节目表演没有评委打分，所以学生们不必去迎合老师的口味做他们想看的节目，于是个个都放飞自我。

　　赵晋发这次没有约束他们，也是让他们自由发挥。
　　由于这次时间紧迫，班上的人都懒得找资源排练什么的。
　　有这时间还不如拿去多打几场篮球或者好生休息。
　　于是，大家集体放弃了这次活动。

　　同周意白一起主持的人有肖文佳还有两个在年级也算出名的学生。

　　肖文佳穿着自己准备的礼服，画上了淡妆，一整个温润婉雅的淑女形象。

　　她见到三人，微微一笑，向他们挥手打招呼。

　　周意白穿的校服，和其他三人比起来略显朴素，他一只手拿着文件夹正在浏览主持稿，另一只手拿着话筒垂在身侧，见到肖文佳朝他挥手，他也只是点头表回应，末了，又转声去做自己的事情。

　　肖文佳握紧手，面上维持着笑容，去到周意白身边。

　　“周意白同学，你在做什么？”

　　“看主持稿。”

　　“哦哦。”肖文佳还想找话题问，可是当下这环境，也没有适合用作借口的主题。
　　只得作罢。

　　-

　　元旦游园会的开幕时间定在第二节课下课。

　　刚打完铃，老师们还没来得及把教材收拾好课后习题布置完，学生们就如同大坝放水，凶猛的河水奔涌而来，瞬间就将走廊堵得水泄不通，隔得多远，都能听见楼道处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江来不屑于去挤这些，他对元旦游园会没很大的兴趣。
　　他把书包收拾好，甩上肩。探出头，望了眼人满为患的楼道口，心里估计了会时间。

　　堵了大概有三四分钟，楼道才能明显看得出有快速的移动。
　　江来去了赵晋发办公室，定在门口，礼貌地敲门。

　　没一会，赵晋发就亲自把门推开。

　　见到江来，他眉头皱地高高的，不满道：“你来干什么？”

　　江来说：“我想提前回家。”

　　“还没放学，你又想这么早出去做什么？一天天的没人管是不是？”赵晋发厉声道。

　　“回家睡觉。”说着，江来还顺势打了个哈欠。

　　赵晋发冷眼看着他，似乎是被他气到了，鼻孔还一动一动的，他长舒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怒气：“你在学校里没睡够，从早睡到晚，猪都没你会睡。”

　　“那我回家学习。”江来换了个借口，甚至还换了副语调。

　　不过他依旧是散漫的站姿，赵晋发也不想再听他的借口，生怕自己被气出病来。

　　他拿出手机迅速地给宿管部请了假，然后十分嫌弃地朝着江来挥挥手，“赶紧走，赶紧走。”

　　“那老师再见。”

　　六中的临时请假条都是由宿管部负责办理，办理好后，还要去宿管部那里取。

　　这时候操场上已经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这声音特别好辨认，至少江来是这么认为。

　　这声音从远处传来，直勾勾地传入他的胸腔。

　　去宿舍部必须经过操场，江来驻足停在了主席台的侧面，从他这个角度望去，正正好可以看见他同桌。

　　周意白站在主席台上，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可一眼望去，他却又是最夺目的那个人。

　　身边华丽的西装礼服这时候不敌一件普普通通象征着青春的校服。

　　江来单手拎着书包，另只手插进裤兜，他就安安静静地站着，望着周意白，听着他的主持。

　　直到，周意白把最后一个字念完，台下响起掌声。
　　活动的气氛此刻也被彻底带动起来，每个人脸上也都洋溢着笑容。

　　元旦游园会开幕式结束，学生们四处散去。

　　江来才抬步离开。

　　-

　　元旦游园会结束，周意白把话筒还回教导处，他随着众人一起回教室收拾东西。
　　还没走到座位，他便眼尖地看见江来的座位空空的，他心下一沉。

　　收拾完书包后，徐杰走过来勾上周意白的肩，“元旦快乐哈，下次见面就明年了。”

　　“嗯，元旦快乐。”

　　徐杰继续问，“你元旦假准备怎么过？”

　　周意白想也没想，把周琴的惯例通通罗列出来，“今天晚上回去先上课，明天再去练习口语，然后又是补课直到5号。”

　　“你4号不返校上课？”

　　周意白摇头，“要去参加一个考试。”

　　“祝你好运。”

　　“别。”

　　徐杰瞬间就领会，“又是你妈给你报的？”

　　“嗯。”

　　“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

　　“嗯。”

　　周意白到家，周琴就通过墙角蜷居的监控对他喊道：“晚饭自己解决，今天晚上下课后我来接你。”

　　“嗯。”

　　补完课，已经是夜晚了。

　　周意白拖着疲惫的身躯瘫坐在补课机构的门前放置的休息凳上。
　　他抬头望天，漆黑的夜空除去明亮的月亮，只剩下被月光黯淡的星辰。

　　一股莫名的想法涌上心头。

　　他想逃离西成。

　　苗头还没有冒出来玩，周琴的声音就传到耳边。

　　周意白寻声望去，就见周琴把车窗放下，那小小的窗口只留她冷冰冰的面容。

　　“还在发什么愣！这地方不允许停车。”

　　“哦。”

　　和周意白给徐杰说的不一样，周琴把时间提前了，她把后几天的课程帮他请了假，现在开着车，带着他直奔机场。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肯定的。”

　　周琴把车停在路边，立即有人走过来。

　　周意白抬眼看去，是几个月没见过面的爸爸。

　　他毕恭毕敬地叫了声，“爸。”

　　周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接过周琴递给他的车钥匙，他嘱咐周琴：“到京城第一时间就给我打电话。”

　　“好。”周琴把装好的行李箱从车上搬下来，拽着周意白的手臂，“那我们走了，你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

　　两人又在一起说了些什么，期间周意白一直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他有意屏蔽掉两人的对话。

　　夜风夹杂着红薯香味飘来，他把视线往侧方移，只看见了个放着烤红薯的推车。

　　-

　　到京城已经是凌晨，周意白在飞机上睡了会，现在一点也不困。
　　周琴让他把行李箱拖着，自己则去找车。

　　这个点，机场外停下的汽车没有几辆。
　　周琴找了好些时间，才坐着车回来，她把车窗放下，“快点上车。”

　　“嗯。”

　　京城的气温相比于西成还要低，汽车里开着暖气，周意白觉得被冻僵的手指正在恢复，他把头靠着车窗，瞥着眼看窗外。

　　京城的夜晚，没有星星，甚至月亮都隐在厚重的乌云之后。

　　夜空黑漆漆的。

　　车窗外，用钢筋水泥矗成的坚硬丛林，汽车穿梭在缝隙之中，周意白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不禁想到，这是新的一年。

　　今年的开端，他没有给朋友送祝福。
　　这真的是不好的开端。

　　他在心里暗自说道：“今年的开端都不好，那今年恐怕都不好了。”

　　周意白心里其实是有点悲观的，他不阳光活泼开朗，他也有阴暗自私的一面。

　　-

　　周意白这几天都带着酒店里，吃喝都是周琴去外面买食物回来给他吃，杜绝了他出门的可能性。
　　他待在酒店里，每天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跟着在西成的老师上视频课，练习口语，刷题。

　　这些东西又占据了他全部的时间。

　　五号这天，京城下雪了。

　　漫天的大雪纷纷飘落，把京城装饰成了座白色城市。
　　路上基本上没行人，车辆飞驰而过，周意白手里握着准考证，他闭着眼睛。
　　耳边依旧是周琴在唠叨，她喋喋不休地重复着考试需要注意的事项。

　　周意白根本没听。
　　他在欣赏窗外的景色。

　　白茫茫的。

　　如果弄一块污渍上去。
　　会变成什么样？

　　“我和你说话你在听吗？”周琴拔高音量。

　　周意白这才注意到已经到了考场外面，他点了点头，把准考证装进笔袋，然后开车门走人。

　　他也没管周琴是否在身后说了些什么。

　　他大步朝着前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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