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不见

作者:梵祁子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温度


      原来那中年男人便是昨夜迟迟未出现的第三位客人,在金陵兢兢业业当了好几年吏部侍郎,难得被皇帝恩准回乡探亲,结果却在返途中碰上脏东西,仓皇逃命到客栈。

      本已是倒霉至极,谁曾想半路还能再杀出只梦魇来。

      老七颤抖地指着中年男人,圆脸上的五官愤怒地皱在一起:“他梦什么不好,非得是饕餮盛宴,半夜三更自个儿跑到后院的茅坑里……弄得到处都是,那味道三天三夜都洗不掉!”

      后面的话,老七不想说,男人更是情况不妙,仿佛又吃到了恶心的东西,捂着嘴就是一顿干呕。

      秦江猛然想起他起夜时后院闻到的那股难以言述的异味,同情之感油然而生,转头悄声对严君撷道:“还是头一回见老七如此激动,原来是遭了这些委屈。”

      “若是换个人,他便不会如此了。”

      “老七他......”这是已经将他当成自己人了,秦江心头一阵暖意。

      “如你所想。”严君撷勾了勾嘴角,默默移到楼梯另一侧下楼,不动声色地以最远的距离绕过老七,驻足在客栈门前,眼神示意秦江动作快点。

      “主人!”老七满腔怒火顿时被严君撷不加掩饰的嫌弃覆盖了,他瘪嘴叫苦,因为听不见,对自己的嗓门一点数也没有,“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就这么对我?”

      严君撷平静道:“一座客栈,地方自选。”

      老七立马不演戏了,爽快回答:“好嘞!”

      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秦江简直被老七深入人心的表演堵得哑口无言,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还没走出几步,便被中年男人叫住:“公子……”

      秦江没想到中年男人会叫住他,转身应道:“在下有何事能帮到大人吗?”

      “看两位公子,应当也是往金陵去吧?”中年男人皱眉纠结了一会,拱手请求,“鄙人赵文 ,眼见二位公子与掌柜如此熟识,定也是身手不凡之士,文心恐再有意外发生,恳请二位,能否……能否将我也带上?”

      说罢,赵文生怕二人嫌弃他身上的味道,又急匆匆补充道:“我有马,只要能与二位公子同路便好。”

      “不行。”
      “自然可以。”

      秦江和严君撷同时给出截然不同的回答,场面顿时陷入尴尬。

      “本就是去往同一个地方,又谈何带不带上?对吧,严大哥?”秦江看了严君撷一眼。

      “……对。”严君撷背对他们,双手环抱在胸前,十二分不情愿。

      “您瞧,他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秦江对赵文笑道。

      赵文简直要感激涕零,仿佛扒住了一根救命的粗麻绳,生怕秦江他们反悔,连忙道谢,急匆匆跑出去牵马。

      “你稍等,我同老七说点事。”严君撷安顿好秦江,回到院中。

      好奇心使然,秦江掀开半边窗帘,想瞧瞧他们在干嘛,但只能看见两人站在院中,不知在交代什么,老七不时点头。

      很快,秦江的注意力便放在了严君撷挺拔的侧影上。

      腰身够细,腿也很长,衣衫包裹下的肌肉线条流畅,结实有力,举手投足间有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感和美感,让人移不开眼睛。

      贵族的优雅和恶鬼的狠厉,两种气质竟能完美共存于一人身上,这世上怕是只有严君撷一人能够做到了吧?

      秦江心脏的跳动忽而加快了一点。

      “昨夜一场暴雨,将周遭空气都洗净了。”不知赵文是何时骑着马走上前来的,他担心秦江嫌弃他身上的污秽气,特地隔了好几步的距离。

      他骑着的那匹马,正是昨夜被秦江错认为“粽子”的黑马。

      秦江远飞的思绪被赵文拉回,他玩笑道:“赵大人莫不是嫌弃在下,闲聊也要划清界限去?”

      赵文这才稍稍靠近,语气相较于之前要自然许多,主动向秦江请教姓名,赵文健谈,轻而易举便找了个话题。

      “不得不说,二位公子的感情真让人羡慕。”赵文捋着下巴那一小撮胡须道。

      “赵大人从何处得见?”

      “公子可莫要笑话,鄙人好歹在官场浮沉多年,看人一向很准的。”赵文胸有成竹,眯眼远眺,大片葱郁下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官道,秦江却觉得他好似将前方要走的路都看透了。

      “自两位现身起,严公子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视线唯独集中于一人身上,片刻不离。”

      “说他冷漠无情。”赵文缓缓摇头:“不尽然,不尽然啊。”

      那人是谁,不必赵文点名,秦江心如明镜。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一经赵文点拨,便好似严君撷亲手糊上的窗户纸被秦江划开缝隙,虽未窥得窗外全貌,却已露出冰山一角,那些潜藏于心、不为人知的情感,隐隐有了破土而出的趋势。

      他的手下意识贴紧藏在袖中的“无邪”,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秦江不要轻易乱了阵脚。

      但“冷漠无情”这四个字,秦江听得着实不舒服。

      “有一点,赵大人说错了。”他忍不住纠正,“严大哥并不冷漠,很多事他看似不闻不问,实际上已经记到心底了。”

      “赵大人目光如炬,也要小心一叶障目啊。”

      赵文没想到秦江如此直接地点出他的不足,话虽难听,终归有理。他拱手惭愧道:“是鄙人自负了,公子所言甚是有理,赵某受益匪浅。”

      “在聊什么?”严君撷将事情交代完了,跨着步子走来,脚步轻快,心情看起来不错。

      “闲聊。”秦江弯着眼睛道。

      严君撷越过赵文,长腿一跨,马车上下颠了两下,车内转眼便多了一个人。

      “走吧。”

      “好嘞!”老七的声音从车厢外响起,“粽子”嘶鸣,踏着蹄子往前跑去。

      “老七怎么也在?”秦江惊道。

      “客栈待不了人,日后变数也大,便将他带上了,你若介意,我让他下车。”严君撷误会了他的意思,正要屈起双指敲击车厢壁。

      “那倒不用,多一人同行挺好的。”秦江摇头阻止。

      今日没有给“粽子”施追风术,可速度仍比赵文的黑马略胜一筹,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人跟上来。

      马车疾驰带起凉风,久而久之,冷意上来了。

      这两日秦江总是畏寒,往常秋冬交季时仍能穿着薄衣随白父采药,而今却有些受不住了。

      他不自觉地往严君撷身边靠拢,两条手臂紧挨在一起,谁也没挪开。

      马车跑出一段路程,藏匿于苍翠碧绿间的客栈轰然倒塌,须臾间,废墟竟消失不见,高大树木拔地而起,将客栈存在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

      一路奔波,四人风尘仆仆地走入金陵城,已是三日之后了。

      严君撷被秦江拉着下了车,在城门口与赵文拜别。

      “两位一路护送至此,赵某欠你们一个人情,日后在金陵若有不便,请尽管开口,赵某定当竭尽全力。”

      赵文掏出一块雕工精巧的木牌递给秦江,一个“文”字刻印其间,气质风雅。

      他搓着后颈,道:“平时没别的爱好,就喜欢随便刻点东西玩,见笑了。”

      “持这块木牌,到青龙街赵府,递给小厮即可。”

      既是好意,秦江没理由不受,道了谢,就此别过。

      金陵地处繁华,车水马龙,人口攒动,赵文和他的黑马很快便淹没在人群中。

      “偌大的金陵城,找人犹如大海捞针,估计要在此地长住了。”秦江想到许久不能回家,有些惆怅。

      “寻人并非难事,等解了毒,你若想在此游玩,便多呆几日,若想回家,便即刻启程,如何?”严君撷一本正经地与秦江商量。

      秦江蹙眉,纠结了一阵,居然掰着手指算了起来:“我们三人在金陵好说好歹也得住上一两月,光是住宿钱都花了不少,再加上每日的饭钱……”

      太多了,算不过来。秦江道:“实在囊中羞涩,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

      “……”和严君撷想象的回答不一样啊。

      此时老七出来救场了:“主人,您先前不是在金陵买下了一套宅子吗?虽说积灰许久,打扫打扫还是可以住人的。”

      介于秦江之前的态度,严君撷下意识扭头征求他的意见:“你想住哪?”

      “怎么节省怎么来吧,既有住宅,为何不住?”秦江道。

      “那先让老七去收拾,我们在此四处逛逛,如何?”
      “老七一人干得来吗?”
      “绰绰有余。”

      “那就劳烦掌柜的了。”秦江欣然答应,向老七拱手致谢。

      主人要干什么,何时征求过他的意见?果然是区别对待。老七郁郁,磨磨蹭蹭地驾着马车离开。
      秦江用手肘顶了顶严君撷:“我们这样不大好吧?老七都不高兴了。”

      严君撷早已洞察一切:“他也就是做做样子,别被他诓骗去了。”

      秦江活了二十年,还是头一回到都城来,兴奋不已,踏着碎步在来来往往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店铺间左顾右盼,但哪家店铺都不进去,似乎打定主意要找到什么。

      “要什么吃什么,都可以进去看看。”严君撷的视线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过秦江。

      “我不饿,也没有特别想要的。”听见严君撷同他讲话,便放缓脚步,与严君撷并肩,“而且花的多了,回头不好算。”

      事出紧急,白澈根本没来得及给他准备足够的盘缠,只有几块碎银子,至今都在花着严君撷的钱。

      他才不想被严君撷误认为是爱贪便宜的,心里早就盘算着回家后用这些年的积蓄把钱一分不落的还回去了。

      “我没说让你算钱。”严君撷不快道。

      秦江明显感觉到严君撷情绪的变化,却不明所以:“亲兄弟明算账,那可不行。”

      好一个亲兄弟,严君撷板着脸,不再与秦江说话。

      “找到了!”秦江眼前一亮,拉着严君撷往旁边走去。

      严君撷瞧着面前这家“致远”书铺,还以为是秦江书瘾犯了:“若想看书,我让人将书房填满不就好了。”

      他说的很小声,秦江没听见,径直走向书铺——旁边的打铁铺。

      这是要做甚?他只觉得打铁铺和秦江的气质极其不符,一身象牙白袍与炭灰满布的铺子格格不入。

      “老板,您这可有挂匕首的皮扣子?”

      老板将沉重的铁锤扔到一旁,就着灰沉沉的粗布衣裳随便抹了下手,问道:“什么皮?”

      “就要那个。”秦江抬手指着挂在最高处的牛皮扣子道。

      老板将扣子拿下来递给秦江:“公子好眼光,放眼金陵,就数我家的最为物美价廉,这挂匕首的扣子,就数您手上的最好。”

      牛皮扣子通体灰黑,装饰朴素,但是牛皮做的带子韧性十足,轻易扯不断,铁铸的活扣泛着冷光,还挺有气势。

      秦江对自己的眼光颇为满意,举着扣子炫耀似的在严君撷眼前晃了晃,得意道:“与‘不邪’真是般配,我眼光不错吧?”

      “你方才……一直在寻这个?”

      “是啊。”秦江收回手,翻来覆去端详手中的皮扣子,越瞧越满意,“毕竟人多眼杂,别在腰间着实惹眼,还是绑在小腿上比较方便。”

      “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伸手比了个“五”。

      “五钱?”秦江心底松了口气,还好,给得起。
      “二十钱。”
      “……”严君撷右手探入怀中。

      “二十钱便二十钱。”秦江忍痛制止严君撷下一步动作,咬牙拿出钱袋中仅有的二十钱,将皮扣子买下。

      秦江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钱袋,抬头看向一旁事不关己甚至不知在高兴什么的严君撷,觉得自己在无形间被某人狠狠嘲笑了一番:“……别笑。”

      “好。”严君撷不拆穿他,拿过秦江手中的皮扣子,对老板道,“借你家板凳一用。”

      秦江手里一空,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被严君撷拉着坐到角落里,眼见他撩开下摆,单膝跪地,手里还托着被修理得锃亮的皮扣。

      虔诚得像一个朝拜的信徒。秦江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把自己惊到了,下意识缩脚。

      可惜秦江慢了一步,右小腿被抓住,严君撷的五指正轻微使劲,鲜明的触感透过厚实的靴子像烧红的铁烙般烫得秦江无所适从。

      他还想将腿往回抽。

      “别动。”严君撷微微使劲,不让他动弹。

      秦江耳朵烧得通红,只得看着严君撷头顶深蓝的发带转移注意。

      这颜色适合他,低调又深沉,若将这颜色穿在身上,定十分惊艳。秦江又出了神。

      严君撷伸手。
      “给。”秦江慌忙递上。

      严君撷三两下就绑好了:“如何?我觉着不错。”

      “确实适合。”秦江还在盯着发带,脱口而出。

      严君撷见秦江那发红的双耳,觉得甚是可爱,笑道:“它可没绑在我头上。”

      秦江猛然惊醒,自知失态,脖子泛起一圈粉红,他欲盖弥彰地跺两下脚,道:“戴着正好。”

      “走吧,接着逛。”严君撷朝秦江伸出手,脸上是没有任何掩饰的笑意,比店外的阳光还要炙热,像是要与方才抓住他小腿的温度一同烙在骨子里,定要留下些不可磨灭的印记才肯罢休。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6919895/2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