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风月录

　　建宁元年七月，帝迎娶陈氏。
　　照理说，只是纳一个平民女子为妃，是不能大办的，甚至只能从皇宫的侧门抬进去，不声不响。
　　但东方瞻给了她八抬大轿，凤冠霞帔，让她风风光光地入宫——不合礼数！
　　大臣们痛心疾首地上了许多折子。
　　“皇上，您这让皇后如何作想啊！这，这……万万不可！”
　　宠妾灭妻可是大错。
　　东方瞻眼中七分薄凉，三分肆意，那一点泪痣更添冷漠，他重重地用指骨敲在龙椅的扶手上，道：
　　“朕自有分寸。”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心中都冒出一个念头：景国要完蛋了。
　　而皇后听说皇帝娶了个美貌舞姬，心里想的是：太好了，以后爹问我为何没有子嗣，我就有理由糊弄了。
　　——东方瞻迎娶吴氏为皇子妃以后，就对她不冷不热，更是一次也没碰过她，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工具。
　　毕竟他们都不喜欢对方，为了利益而已，只要东方瞻不故意为难她，其实都无所谓。
　　·
　　新婚之夜。
　　东方瞻心痒难耐。但他不敢。
　　他一点儿也不了解他的爱妃，除了她叫陈娇娇，是如意馆大当家以外，一无所知。
　　他很小的时候，母妃就去世了，他从小就没有人陪。好不容易有个人对他好了，就算那个人是利用他、甚至将来害他，都没关系。
　　他每晚都在琉华殿或东宫中点起蜡烛静静等候，期待与她的相见。
　　想要触碰她，占有她，让她每时每刻都在自己身边。但是他没有资格，没有能力，不敢奢求。
　　不可告人的情绪与欲望压抑在心底太久，总有爆发的时候。
　　他忍不住妄想：如果不是喜欢我，她为什么不求回报，为什么做我的妃子？
　　此时此刻，那个人正穿着一身红衣。她往常也穿红色，只是今日，她的红衣只为他一人而着。
　　只听她笑道：“小陛下，今晚月色正好，臣妾与您一同去屋顶上赏月可好？”
　　东方瞻正欲说他不会武，她就搂着他的腰，脚步轻快灵动，几息之间他们就已在屋顶上了。
　　她迅速把头上繁复的钗环卸去，脱下一件外袍铺在砖瓦上，躺下了仰面望着夜空。东方瞻便躺在她身侧。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的视野之中只有一片夜空，点缀着星月，再无其他，穹顶好像离他很近，又离他很远，让他脑袋发晕。
　　触手可及，却高不可攀。
　　“爱妃，月亮很美。”他喃喃道，侧身亲昵地抚她的鬓发。
　　他惊觉，她两鬓竟有几丝银发。
　　她转过头来，东方瞻的手自然而然地成了在摸她的脸。
　　没有脂粉，只是普通的皮肤触感，说不上光滑，也算不上粗糙。但在月色下散发着柔和的银白光华。
　　她的神情很平静，甚至带着悲伤。
　　“小陛下，臣妾有些话想说。”
　　东方瞻擦去她眼角水光。
　　“嗯，爱妃请讲。”
　　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扉，我求之不得。
　　“臣妾今年已经三十五岁，都可以做小陛下的娘亲了。”她自嘲地笑道。
　　“臣妾的爹娘很早就病逝了，臣妾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朋友，好孤单。只有见到小陛下的时候……才觉得有稍许慰藉。”
　　她的语调很轻缓，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散去了。
　　东方瞻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咚咚、咚咚……越来越快。
　　他支起身子，在她惊讶的目光之下克制地轻吻她嘴角。
　　“娇娇，我会一直伴你左右。”
　　·
　　最后，他们还是没能行夫妻之礼。
　　穆子清被亲之后感觉十分晦气，连忙好声好气赶了东方瞻回寝宫。东方瞻很失望，穆子清却暗地里翻白眼。
　　没错，他说的全是即兴发挥编出来的，纯演技，没感情。
　　逗逗小陛下还挺有趣，但是他穆子清向来洁身自好，随便让人亲近可不行。
　　再说他又不是真的女子，可不能让他发现。只能说东方瞻多少有点缺心眼，明明他的喉结那么明显，却丝毫不怀疑。
　　他对着铜镜摸摸鬓发，决定今晚回一趟如意馆拿莲子草去。
　　竟然掉色了，他还差点没发现呢。
　　换了身轻快衣袍，他在心中哼起歌儿，躲避着巡逻的禁军，翻过围墙出宫去了。
　　·
　　在东方瞻后宫的生活是很轻松的。
　　首先，后宫只有他与皇后，没人与他勾心斗角，每日去给太后请安即可；其次，墨兰很能干，如意馆的生意可以全权交给她；再者，东方瞻忙着呢，顶多偶尔来找他搂着纯睡觉，或者问他一些朝政的问题。
　　唯二不太顺心的事，一是太后嫉妒他的盛世美颜，很喜欢教育他要懂分寸，不能只想着勾.引皇上，赏了他一本《女戒》，阴阳怪气他是烟花柳巷出来的下贱东西，应该没读过书吧，可要好好学学。
　　二是一大群宫女盯着他，吵着“奴婢来伺候娘娘更衣吧”，这倒还好，可以说自己不习惯有人伺候着，但她们还问“娘娘这个月的月事怎的还没来”，他心惊胆战地隐藏身份，说自己身体不好，月事不规律。
　　逛逛花园，看看话本，吃吃睡睡，一天就打发过去了。每日还有小宫女用纤白的玉指喂他吃水果。
　　有时候也为了他凹的舞姬人设，去学一学跳舞。练武的人身子都灵活，跳舞于他倒也不难。
　　只是他总会想起，以前有一个女子红着脸挣开他的怀抱，扬起下巴瞪着他，对他说：只有你看过我跳舞。
　　她比他矮一些，勇敢地从吃人的深宅中一个人逃出来，喜欢让他背着满山跑，让他举得高高的去摘果子，喜欢看各种漂亮花儿，曾经梦想着嫁给皇帝，博取皇帝的宠爱与信任之后杀了他——只不过最后她嫁给了一个土匪头子。
　　那土匪被她吸引得五迷三道，差点把整座山头都送给她作花园，还是弟兄们哭天抢地扯着他的衣角，他才作罢。
　　她说她不喜欢跳舞，但是一个合格的祸国妖妃必须能歌善舞才行。
　　她长相不算很美，还经常冷脸凶他。但是穆子清很喜欢她的丹凤眼，喜欢她左眼下的小痣。
　　……
　　闲着也不是件好事。
　　·
　　八月，正是芙蓉盛开的时候。
　　御花园设计得极好，说是东方瞻特意交代，要让这里的花儿根据开花的时令交错着种，一茬一茬的，永远都开不败。
　　粉红色的芙蓉娇艳欲滴，层层花瓣比穆子清的裙摆还华丽。
　　兴许是想起前日吃的鲜花饼，他忽然想尝尝它是什么味道，看上去应当口感很鲜嫩。
　　他挑了朵初放的，摘下来捻了片花瓣往口中送。
　　“娘娘！”身边宫女忙挡住他的手，委婉劝说：“这花时常有蜂蝶来去的，怕是不大干净。”
　　“是吗？本宫瞧着挺好。”他挑眉，将那一朵的花萼用帕子擦了，含在嘴里，看着像是口中生花的模样。
　　他坐在花丛中央的石凳上，稀落的几支虞美人环绕于他身侧，与他衣裙的绣花相称。
　　他摸摸发髻上的头花，竟有蝴蝶停在上面，被他一惊，翻飞着落在他口中芙蓉之上。
　　穆子清对着一个方向弯起眉眼。
　　哼，看老娘不迷死你。
　　循他视线看去，东方瞻已呆站在那许久了。
　　穆子清取下芙蓉，笑道：“皇上，臣妾美吗？”
　　东方瞻一步步走过来，轻声道：“美。爱妃是这世间最美的。”
　　穆子清的唇边还有残留的花汁，东方瞻为他擦去。
　　他把玩着芙蓉，道：“臣妾很喜欢这种花儿，若是能用它来点缀衣裳，一定极好。”
　　东方瞻道：“朕马上去命最好的绣娘为你做一件芙蓉裳。”
　　穆子清以袖掩面，羞赧道：“陛下对臣妾真好。外面有些热，陛下不如……去臣妾宫里吧？臣妾还新学了一支舞。”
　　他偷偷抬眼看东方瞻，又在接触他视线的一瞬间收回目光。
　　东方瞻便捧起他的脸叫他无法移开视线，浅笑道：
　　“朕都依你。”
　　·
　　回到旖莲宫，穆子清额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微喘连连，却还坚持说要为陛下舞一曲。
　　东方瞻忙说：“爱妃先歇着吧，朕也不爱看歌舞，别中了暑气。”
　　他还叫人送来了冰镇过的荔枝，屏退了下人，自己亲手剥起来。
　　穆子清心想真识趣，乖乖坐下等待投喂。
　　去了壳还不够，要把核也去了，最终喂进穆子清嘴里的，就只有晶莹剔透的果肉。
　　东方瞻手上汁水淋漓，穆子清看着总觉得浪费，直到一滴果汁从东方瞻的指尖缓缓地要流到指缝，他终于忍不住抓住东方瞻的手腕，舔去那颗甜味儿的水珠。
　　东方瞻：……………………！
　　湿软的触感惊得他赶紧挣脱开，耳尖染上不易发觉的微红，“爱妃，你……”
　　穆子清淡定地剥了一颗荔枝塞到东方瞻嘴里，指腹有意无意地碰到他的唇，笑道：“怎么了，小陛下？”
　　东方瞻“唰”地起身，囫囵咽下果肉，便俯下身子，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将穆子清笼罩在阴影当中。
　　“娇娇，让我亲亲你，好吗。”
　　他断定自己会得到肯定的回答，一张俊脸逐渐靠近。
　　穆子清目光缱绻，又有些迷离，不知是透过东方瞻的眸子看着什么，摩挲他的泪痣，主动消去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距离。
　　旖莲宫内刚降下的温度隐隐有回升的趋势。
　　东方瞻似乎不满足于唇舌的缠绵，手也不老实起来，但是穆子清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手。开玩笑，摸出胸是假的怎么办。
　　他道：“小陛下，休息时间结束了，你还有政务要处理呢。”
　　“政务哪有爱妃重要。”他魔怔地反驳道。
　　“小陛下。”
　　穆子清一秒变脸，严厉又冷漠地盯着他。
　　东方瞻只好叹气，恋恋不舍道：“好罢。我……我明日再来看你。”
　　见东方瞻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宫殿，宫女门也关上了大门，穆子清才舒出一口气，立刻敞开了衣襟把伪装丰满胸部的两个布包掏出来。
　　太热了，他胸口出了许多汗。拿出来果然轻松多了。
　　“对了，娇娇……”
　　却不想东方瞻竟然去而复返，穆子清听到门响的瞬间就反应极快地将布包扔在地上，再踢到椅子底下，用长而宽的裙摆遮掩着。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藏东西藏得熟稔了。
　　然而他的上身还半裸着，他暗骂自己为何放松警惕，只能转过身虚虚披着衣衫，抱着自己胸前，娇呼道：“呀！臣妾在更衣呢。”
　　东方瞻推开门便见到穆子清背对着他，露出白皙肩膀与半个脊背，情态扭捏，他愣了一下，很有礼貌地重又关上门，隔着门继续说：“朕只是来知会爱妃一声，稍后有女官来给爱妃测量尺寸。朕走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听到一句娇柔的“陛下真坏……臣妾恭送陛下”，才满意地笑笑离开了。
　　掐嗓子掐久了有些难受，穆子清咳嗽两声，又翻了个大白眼，而后嫌弃地捡起布包，想着该换个高级些的装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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