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

　　撞破护栏的车子一头扎入大江，陆凌只觉得整个人腾空又落坠，车子砰然激起大片水花，浑黄的江水从车门缝隙涌入。

　　电光火石之际，高离扑向陆凌，一把将他握在了手里。

　　“赶快开车门！”陆凌在她手心大声叫道。

　　紧闭的车窗内可见车子在渐渐下沉，江水很快漫至前窗。高离一手握陆凌，一手欲开车门，然而水中的阻力太大，她试了几次都没法把车门打开。

　　“打不开！”

　　说话间，车子已沉了一半。

　　“快砸窗啊！”

　　用不着陆凌提醒，高离已在车屉里翻出了救生锤就朝着前窗一顿猛砸，她常年运动，臂力强劲，窗上现出一个小小的白点，然后突然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又猛地裂成了千万碎片，瞬间被江水冲走。没了窗玻璃的遮挡，冰凉的雨水与江水猛地灌入车内，车子下沉的速度更快了。

　　高离来不及和陆凌说什么，一口将他含在嘴里轻轻咬住，整个人探出驾驶座，双手拨开江水，单脚用力一蹬便从车里出来了。

　　她从江水中探出头，回头再看时车已快没顶，只剩下一小片黑色，然后很快沉入水下再也不见。

　　陆凌被她含在嘴里，不时地被涌上的江水灌了口鼻，一边剧咳着一边说：“快游去岸边！”虽然现在风大雨急，但一瞥之间他也能看见这里的情形：车子被护栏所阻，冲力并不大，他们现在离江岸也就四、五米的距离而已，只要游到岸边就安全了。

　　高离却摇头。她人在江中随浪浮沉，双手双脚没章法地乱蹬。

　　陆凌心里一跳：我靠！难道她竟然真的不会游泳？！

　　之前两人有过相关的交谈，陆凌倒不曾想到野洞都敢单人来探的女子居然不会游泳。

　　“啊呀！不是这样，你得拉水、屈肘……”陆凌又猛呛了一大口水，来不及休整，快速喊道，“要双臂用力将水往后推啊，双脚往后踩水，就像狗刨那样！”

　　高离越挣扎越下沉，她用力仰着头，但很快力有不逮，水已漫过她的脖颈。再是聪明人，也还没到无师自通的地步，尤其她从来没学过游泳。

　　陆凌忍不住大叫：“靠！你居然真不会游泳！”

　　饶是这还是盛夏天，但一场暴雨淋下来，整个城市都凉了不少，何况他们还在江水之中。陆凌觉得全身从头到脚透心地冷。

　　无需再考虑，他奋力抬起了手掌：“快把你的手给我，我们要交换身形，这样我就能恢复成正常人大小，我是会游泳的！”

　　时间太短，路边只有几个人看到高离的车冲出护栏飞了出去，但现在雨势太大，零零星星的几个人撑着伞在护栏边上指指点点，但没人敢跳下江来救人。

　　“没时间犹豫……”——“了”字还未出口就被江水淹了回去。陆凌整个人沉到了江水之下，他只得竭力闭住了气息。

　　突然觉得身体一松。原来高离把他放开了。陆凌人小，反而更利于他在水中的行动。他沉气捣水，整个人如游鱼般上窜，没一会儿便从江水中探出了头脸。

　　“呼！”憋了半天的气终于能顺一顺，他心脏狂跳，然而左右张望却不见高离的身影。

　　“喂！你人呢！”陆凌划着水大声呼喊，声音被雨水和江潮所扰，细悠悠地漂在江面上。

　　江水涨得厉害，浪潮一波一波涌至。陆凌深吸口气，一头重新扎入茫茫黄水之中。

　　水下视物不清，陆凌强迫自己睁着酸涩的眼睛四处逡巡。找了一会儿，他见到左下方某处似乎有块墨黑的东西在漂动。他游了过去，原来是高离那头黑缎般的长发散在水中，她闭着眼眸，鼻腔还在向外出气，但人已经半昏迷了。

　　陆凌一把拽住了她的长发，顺势凑近她身边。在这片水中即使睁眼也没法看清任何东西了。他摸索着触碰到高离的手臂，快速往下滑去，最后抓紧了她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掌与她的相贴。

　　芯片中的自保护机制瞬间被点燃，脑波如电流过遍全身，虽只一瞬而已，睁开眼时陆凌知道自己已经恢复成正常人的体型了。

　　高离如一只长发的娃娃在水下慢慢沉落，陆凌将她一把捞起，双手双脚借助浮力划开水浪，没一会儿便猛然从水下探了出来。他将高离高高地举起来，让她的口鼻露出水面。

　　感受到手中跳动的心脏，陆凌心里稍安，他稍作休息便奋力朝岸边游过去。

　　路人慢慢聚拢，都在指指点点：“啊呀！快看！那人没淹死！在那里在那里！”

　　“快来帮忙！”

　　“我刚看到的是一个女人啊，怎么出了水变成男人了？”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陆凌游到岸边，有路人将长柄伞收起，从护栏缝隙里塞下去。

　　“谢了！”陆凌顺手将高离夹在腋下，抓住伞柄，借力跃起，从水下翻了上来，却不防引来一阵惊呼。见众人的视线狐疑地落在他身上，他低头一看，这才反应过来：“啊呀……这水里的冲力实在太大了，不好意思，我的衣服裤子都被卷走了……”

　　……

　　半个小时后，陆凌已经在医院里，他捧着杯热茶，借口头晕要躺一会儿再做身体检查。医护们见他执着，表面又不见什么伤，便拉了帘子给他点时间休息。

　　医生护士们刚一走开，陆凌立刻跳将起来。他将高离放平躺在病床上。他的身上已经暂时换上病服，然而高离的衣服早就随着她变小被江水冲跑了。

　　若有失礼，千万莫怪。陆凌这么默念着，轻轻柔柔地把她的身体擦干，长发湿漉漉的，洇湿了一小片的床单。他又小心地伸出小指在她的腹部轻轻摁压。如此重复了数十次，指下传来微微的喘动，他起身掀帘，对旁边打着石膏吊着腿的病人说道：“兄弟，请问有多余的纱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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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离醒来的时候只觉腹部阵阵臌胀，忍不住偏头吐出好几口江水来，这才觉得全身松散了些。她喘息未定，视线渐渐聚焦，第一眼看到的是瞪大眼睛看着她的陆凌的脸。

　　“怎么是你……”她抬手扶额，头还有点痛，然后视线下沉，却见到自己近乎赤着身子，只是胡乱地像是披麻戴孝般裹了一圈白布。她悚然一惊，立马坐了起来，却被陆凌弹指压了下去。他笑嘻嘻地说道：“这下换我对你说了，快躺下，好好休息。”

　　高离心里一惊，脑子顿时清醒了大半。她看看面前这张比之前放大了十倍的脸，又指指自己：“我们——交换了！？”

　　陆凌说道：“是呀。其实早就想和你说了。”他摊开手掌给她看，“这块芯片在四十年后的我们那儿都是高精尖产品，可以和对方的脑电流互换。”

　　高离摇摇头：“不可置信。”

　　陆凌说道：“其实我也没把握到底能不能交换。理论上说，和对方的脑部互通，在电磁波上读取信息的确可以把原先世界的指令和状态全部交互传递过去，但事实上我都不知道穿越到平行时空被发生身体被挤压变小的情况，所以一切只是理论可能。”他甩甩手，“这个芯片异常珍贵，用来互换脑波大概要用掉它一半的能量，剩下一半在我顺利回去之前得悠着点花。”

　　高离将白布往身上紧了紧：“那什么时候能重新换回来？”

　　“能量慢慢耗空就能换回来了。”

　　高离向四周望了望，从来没有过的视角，明明是个普通的病房，在她眼里却显得陌生而扭曲：“‘慢慢’是多久？”

　　陆凌摊手：“实践出真知，我也不知道。”

　　高离话里带着些急躁：“大概的时间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陆凌听出她语气里的颤意，温声道：“所以这就是我早就想和你商量互换身形去查探我的回家路线，但又没好意思郑重提出的原因。”他顿了顿，“按照能量守恒定律估算，我们这一换应该用不了十天半个月，我在这儿的形态就该是三寸高，你才是正常人。如果不幸我过了十天半个月还没回去，我相信到那时我们就能换回来了。”好像想到要继续以微缩人的身份留在这里，陆凌又加了一句，“可千万别发生这事儿才好，我得在换回来之前找到下次时空轮开放的地点。”

　　高离听着他的话，渐渐从刚开始的震惊、焦虑中回过神来。她半晌说道：“这次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换过来，我想这次我就要淹死了。”

　　陆凌说道：“唉，你那时心情不佳，而且要说有责任的话，前车才该负主责，只是可惜了你那辆老爷车了。”他本来是想怪她的，但转念一想，她已经救过他多少次、帮过他多少次了，甚至在跌落江中的时候她也是在第一时间将他护住了。

　　高离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是——”脑子一安静下来，所有后续要面临的麻烦都一一涌入，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但你在这个世界是没有身份的人，如何能毫无障碍地在这里生活呢？”

　　陆凌听罢苦笑：“你真是一针见血。”

　　其实，在他裸着被送到医院的第一时间，警察也已经来问过笔录了，然而，姓甚名何、家住哪里、身份证明、是否车主，他一样也没法回答，只得装死说头晕目眩，记忆缺失，把他们先暂时打发了去。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陆凌说，“没事儿的话咱们赶快溜吧，否则等会儿警察又要来问东问西了，我在这里可是个黑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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