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怦然
待王敕从乌烟瘴气的罗馆归府之时,已经傍晚时分。
门口的婢女见他到来,迎了上来只道今晚巴陵公主要赴叶阳夫人的席宴,叫王敕自行用膳,不必等她。
王敕便一个人用了晚饭。他用完饭后,只觉得腹部有些积食,便直起身来到后宅庭院中散步。
天边,晚霞散发着赤红黄晕的光,将那平日里一片安静而和平的碧海蓝天,烘托出了几分妖治烂熳。
晚风徐徐吹过,他不知不觉来到梅亭,远远的就看见那光秃秃的梅林深处,有一人影蹲在地上收拾书简。
断梅无痕倚黄昏,茜裙影露霜衣卷。
恰好晚风拂过,吹起落花一片,暗香朦胧中。远处的人影那一举一动之中,皆透着香步袅袅,罗袖飘飘之姿。
王敕便负手而立,定定的看着她。
他心中并无他念,只道有些好奇,不解菱蝉为何做事亲力亲为,这种小事叫婢女做就行了,她却一个人做这些庸庸劳碌之事。
看着远处的身影,他突然想起今日在罗馆中看到那群矫揉造作、轻浮浪荡的脂粉女。
心中又浮起一念,只道世间女子都合该像眼前这抹背影一样沉静温柔才是。
菱蝉在梅林处从容不迫的捡拾整理着,丝毫未察觉背后有人正在看着她。
一道疾风刮过,将树枝刮着嘎嘎作响,亦扬起地上的落花尘土。
菱蝉不察间,右侧的一卷竹简随风翻起。往远处吹去。
待菱蝉回过神来,立刻顺着那竹简的踪迹,往前追去。
那竹简上的牛皮带子却被风吹的勾在了二米高的树枝上,她见那竹简悬挂于上,拿不下来,心下也起了半分焦灼之意。
这竹简都是薛俭的藏书,她珍贵异常,故此才担心竹简受潮,时不时拿出来翻晒。
如今却挂于树上,若是此刻自己抽身离开叫人来拿,就怕一回来可能竹简就被风刮走,寻不回踪迹了。
若不叫人来取,自己一个人又拿不下来,当真是左右为难。
王敕见她立于树下黛眉半敛,神态微愁。春风轻轻拂过,将她额间的鬓发又吹散了几缕,露出了那白皙姣好的面容来。
不知为何心下又起了帮扶之念,他微微敛了敛眉,想要转身离去。
复而想想,耐不住又正过身来朝菱蝉走去。
快近到两三步时,他抬头看了眼树上的书简。
一个飞身腾过树枝,举袖一摘,将那书简稳稳的摘下。却不防“嘶”的一声响起,广袖被周遭粗粝的树杈勾住破了个口子。
菱蝉立于树下,本在思索该如何将那卷竹简去下,却见一矫健的身影从树上闪过。
蓦然回瞬,那人影已经立于自己身前,面对面的与她四目相对。
见面前的人竟是王敕,菱蝉不由微微一愣。却只见王敕弯下身来不声不响,轻瞥她一眼,伸手将那竹简递了过来。
“申君。”菱蝉回过神来,垂下眼眸问了声好。
随后她伸手接过竹简,道了声“多谢。”
王敕低了低头客套的回了句。“阿嫂客气了,不谢。”
二人伸递之间,菱蝉眼一尖的看到了王敕那被树枝划破了个口子的衣袖,她不由低头蹙着淡淡的眉道:“你袖子破了。”
王敕闻言微怔,他抬手看了看自己袖子,随即答道:“不碍事。”
菱蝉却道:“我有针线,我给你补补。”
那日酒宴之后,她便想清楚了,薛俭是薛俭,在自己心中独一无二,王敕是王敕,是另外一个人。
就算再像,那也不是他。
自己那日犯浑了,居然在那张像似的脸上寻找心里慰藉。而日后,定当不能再在王敕身上寻找薛俭的影子。
但王敕是薛俭的外甥,亦是她的外甥。巴陵公主待她如同姊妹,她亦要将王敕看作自己的弟弟般照顾。
不过是衣袖破了个口子,丢了就是。王敕刚想推拒,却见菱婵从腰间取出针线包来。一片好意的想帮他缝补。
他便闭口不言,菱婵偏着头微微靠近,伸手将他的袖子抬起来,指尖将布料并在一起,拈起针从在破损处穿了过去。
她低着头细眉微蹙,一针一线交织,缺口看着很快就要被补齐。
见她穿针引线之间,动作熟练敏捷,王敕忍不住说了一句。
“阿嫂的针线活很熟练啊。”
“你小舅舅在时,我经常为他缝裳制衣。熟能生巧嘛。”菱婵闻言抬起头一回颦,温和的冲他笑了笑,随即低下头继续缝补。
四目相对时。
那漫不经心的温柔笑容,却叫王敕微微一震,旁的话也未听入耳。
为什么对我笑,他想。
还笑得这么好看。
他心乱了一拍,随即移开视线,稳了稳心神。
针线在菱蝉指尖缠绕,打了个结后,她慢慢的将线拉出在小拇指尾端一顿。随即松开手,衣袖如新。
王敕看了看缝补如新的衣袖,“多谢阿嫂了。”他低了低头谢了一句。
菱蝉微笑道:“是我要多谢申君,这竹简是阿俭生前留下的。”
“若是丢失的话。我心下定然会很难受,今日还是多亏了申君。”
王敕一愣,随即又释然,他盯着菱蝉手中的竹简不解道 :“阿嫂,恕我直言,这等小事交付于婢女做就好了,阿嫂何必亲力亲为呢?”
菱蝉含笑道:“既是小事又何须劳烦她们呢,她们有自己的事要做,我既力所能及,便亲历而为便是。”
她这番话,令王敕不解且不认同。
在他观念里,这种劳累之事应当交付与地位低下的奴仆去做,身为勋贵岂能与奴仆干一样的事情。
但他也并未说什么,只是移开目光看着满地的竹简道:“我知阿嫂体恤下仆,但天色已晚,还是尽快叫人帮忙收拾才是。”
菱蝉点点头笑道:“多谢申君关厚,我一会就叫人一同来帮忙收拾。”
王敕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过头望了一眼,却见菱蝉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整着手中的那卷竹简,那目光满含珍视,丝毫没朝他这里看一眼。
他深吸了口气,随后回过头毫不留恋的朝远处离去。
....
王敕素来有野心也有野望,他想要做的事情鲜少有不成功的。
如今他不止想要上高阳君这艘船,还费尽心思想要给这艘船换个掌舵人。
凭借着一些小小的计谋,高阳君很快就注意到了他,这位新上任且在西北军队有一定话语权的内史。
他仪表风姿卓雅,谈吐多谋善断,清识独流。马上便被高阳君奉为知己。经常与他推心置腹的说些大事。
他一边与高阳君相识,一边也暗地里隐约了解了一些朝堂秘辛,他本就手段了得,在慎密决策、恩威并施之下,很快就将手下人牢牢拢住。国家内政息息相关之事,万般不像以前一样手下人可以自己做主,如今一举一动皆要听他号令。
至于为什么不上太子那条船,太子仁厚谦雅,且名正言顺,若不犯什么大错,确实是更有继承大统的可能,但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如此。
比起太子,高阳君显然更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
这日,苻朱华来看望菱婵,菱蝉正坐房中织着佩帏,巴陵公主生辰不远,且夏季快到了,她便想做个佩帏赠玉巴陵公主,再往里头放些丁香、沉香、艾叶等药材清香之物,平日里佩戴在身边也可驱蚊避瘟。
苻朱华便坐一边给她拢线,她面上有些心不在焉,拢的线也乱七八糟的缠在一起,解不开来。
见状,菱蝉眉眼一弯,手上动作一顿抬头问道:“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
苻朱华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丝线微微敛着眉问道:“姐姐,若是喜欢一个人,便要去包容他的好与坏,将这些全部都接受吗?”
菱婵闻言低下头想了想,薛俭在她眼里皆是好,没有坏。但苻朱华既然问了,她也应该给予自己的看法。
她抬头抿着唇微笑:“你若是足够喜欢他,他的好你自然是能接受的,他身上的那些坏,你也应该去尽量的改变。”
听到她这番话,苻朱华眉宇间还是有些忧愁又询问道:“但是那些坏是不能更改的,是祖宗礼法,是皇权规矩。”
菱蝉闻言收起笑容,垂下眸眼波微动问道:“怎么了,是太子待你不好吗?”
她与苻朱华相识已久,苻朱华待她亲如姐妹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与她听,自然知道太子钟情于苻朱华,一直在追求她,时常讨好于她,但苻朱华虽对太子有几分好感,却还未答应和太子在一起。
“他待我是十分的好。”苻朱华伸手扶额,一副郁结难耐、心烦意乱的神情。
“他前几日让我嫁给他,但我不想嫁给他。”
菱蝉微微有些诧异问道:“你既对他有意却不想嫁给他,这是什么道理?”
苻朱华深吸一口气吐露心声道:“我是有些喜欢他,但喜欢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身份。”
“他许诺我做皇后,但他的身份注定他要三宫六院。我不想被拘泥于宫墙内,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我做不到。我对他的喜欢没有让我到这种昏头昏脑,甘愿为他放弃一切的地步。”
她艰涩的张了张口,“既然要痛苦,那我还不如不要,一刀把它斩断。”终是将心底的这一番话说完。
菱蝉担忧的望向她,知她心中到底是对太子有几分好感的。便伸手搭下她抚着额间的那只手。
“你心里有你的考量,你是洒脱的人,不该被这些所拘束。”
“太子虽好,但在你心中,恐还是自由无拘更加的珍贵。婚姻是女人一辈子的事情,你要思量清楚,切不可因一时的冲动,而毁了一辈子。”
见苻朱华仍然是翠眉轻蹙,一副心神不定的神情,菱蝉眼眸轻抬开,思量半刻握住了苻朱华的手,开起来玩笑。
“世上好郎君多的是,申君就不错啊。”
苻朱华闻言一怔,随即与菱蝉四目相对笑出声来:“姐姐,你怎么开这种玩笑”
菱蝉见她终于眉开眼展也不由笑道:“这不是想让你开心些嘛”
她轻柔的捏了捏苻朱华的手心,垂下眸轻笑。
“我说真的申君确实不错。若论样貌人品,申君可真是出挑。”
苻朱华被她逗笑,摆了摆另一只手玩笑道:“算了吧,虽然我下定决心,但也没有这么快走出来。”
她微微敛了敛眼,脸上带着平日里少见的羞红,指尖时不时卷着衣袖,踌躇的开口道:“而且,除了太子,也不是没人喜欢我。”
菱蝉细眉一弯调笑道:“是谁?看上我们家朱华了。”
苻朱华忸怩的抓了抓鬓发,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太子师的儿子,公孙昂。我在父亲的校场习武时经常撞见他,公孙贾是文士,他却习武,于是我便经常和他切磋,几日前,他对我说他爱慕我。”
“哦,那到是个不错的姻缘。”菱蝉闻言轻轻笑了一句。
苻朱华道:“可我对他没什么感觉,当时我便拒绝了。”
菱蝉又道:“感觉可以培养,我从前不开窍的时候对阿俭也是只有兄妹之情,后来开窍之后才懂他对我的情谊。”
苻朱华摇摇头道:“再说吧。”
菱蝉又道:“你既想清楚了,便尽早与太子说清楚罢,让他别再送东西给你,你们虽未文定,也未立下婚事,但男女间之事还是尽早说清楚为好,省的落人口舍。”
苻朱华点点头又道:“他送的我东西我都没收,都还回去了,不过太子最近也很忧愁,我若对他提及不想嫁他一事,想必他更是得烦躁不堪了。”
“为什么忧愁?”菱蝉闻言微怔,好奇的偏着头问了一句。
苻朱华附过身来在她耳边说起了悄悄话:“偷偷告诉你,高阳君想要争储位。”
菱蝉被她孩子般的举动弄笑了,侧着身眉眼弯弯道:“那他想争就争,哪有这么容易,陛下身体可还康佳。”
苻朱华晃着脑袋道:“朝野之事,姐姐不懂,我父常说陛下对太子又不是很满意,而且高阳君有韩姬娘娘支持,枕边风吹吹,陛下也对他上了点心。”
菱蝉一怔又道:“太子又没犯什么错。”
“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准呢,他没犯错,别人不会给他弄点错啊。”苻朱华随口说道。又叹口气道:“唉,我都有点不忍心了,但还是得跟他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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