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落

作者:山有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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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容


      “被我阿姐带走了?”

      温琮见韩舒伶抱起一个大箱子,忙上前给她帮忙,跟着她一齐进了屋。这是她第一次看清这间屋子,之前都是低头匆匆经过,生怕与韩舒伶打上照面。

      屋里很整洁,东西也都井井有条,这间条件不算很好的旧屋本来会有些霉味,现在也没有了,而是清新舒爽的感觉,一看就知道房主们很是勤快细致,将一切都打理得很好。

      “是啊,我妹妹和沧然一起长大,一直都很依赖她。这回沧然一走,无人陪她练刀,所以就跟着一起回去了。”

      温琮觉得这事不太稳妥,暗自担忧。

      秦苏那么不喜欢她,自然也不会对虎族有什么好感,表姐就这样把她宝贝女儿带走,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

      “那,秦族长答应了吗?”她小心翼翼问道。

      “这与她无关。”

      温琮并不清楚韩舒伶家里的事情,但从试刀那天受伤之后,她便一直待在泅水寨,就算林芸来请她,她也表现得异常冷漠,没有一点想回家的意思。

      那时她还很困惑,家人就在身边,怎么不多去看看呢?难道就一点都不想家吗?这会儿看着韩舒伶的反应,她终于可以确定,韩舒伶和秦苏的关系应该并不是很好,以至于一提到秦苏,她就能在韩舒伶脸上看到嫌弃二字。

      鲸族的事情她一直颇为好奇,在她看来,就与阁楼上那把空椅子的主人一样神秘。

      想到这里,那个几乎快忘记的疑问重见天日。

      “韩少主,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歇下的韩舒伶坐在院子里吹风,手指有意无意逗弄着垂下来的枝叶,脸颊因刚刚折腾了许久而变得绯红。她倚在身后的大理石圆桌旁,衣摆微微拂动,像是林中那些小酌几杯后悠然自得、以风醒酒的文人墨客。

      “你说。”

      温琮有些心猿意马:“那日试刀,我看见阁楼上有把椅子一直空着,但那椅子放在主楼,足以说明这位主人的身份不一般。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可以这般自由洒脱,连这种重要的场合都不用参加。”

      韩舒伶回想了一阵,回道:“那是文大人,锻麟监术士之首,文启暠。”

      温琮恍然大悟,怪不得不来都要准备一把椅子放上去,怪不得所有人都对此见怪不怪,原来那人是文启暠。

      十城府设立的锻麟监是十城最重要的机构,负责所有刀器生产,包括异灵人族群内建立的锻刀坊,也都在锻麟监的管辖之内。
      其前身为郎氏家族百年来兴盛至今的民间锻刀组织锻麟坊,后在郎家发生变故之后被十城府收入囊中,成了一手遮天的强大工坊,也是所有人都憧憬向往的地方。

      若能在这里谋个一官半职,那便是十分令人艳羡的了。

      而这位文启暠大人学识能力皆可称绝,在危机时刻一挽狂澜,先后锻造出了青染三刃和井宿刀,使十城军能够击退蛮敌,十城百姓也得以重新沉浸在安乐当中。

      从此之后,文启暠也就成为了十城百姓最为拥戴的术士。

      “文大人对术理的研究极为深厚,平时也只喜欢待在屋子里面做学问。”提到文启暠,韩舒伶带了些崇敬的语气,眼里的光也更明亮了些,“所以不仅是试刀,此后的每一场比试,以及所有无关紧要的活动,文大人都不会参加的。”

      “原来如此。”

      明月当空,柔和的光亮让温琮能够看清韩舒伶每一个神情,她仍旧惬意吹风,如往日一般随性。这几日只要能见到韩舒伶,温琮都会偷偷观察她,发现她身上从无自己或其他人那样的紧迫感,相反,她对待官训的态度似乎很从容,每次练刀也都是恰到好处,不急不躁,像是根本没有将星宿榜放在心上似的。

      刚才她还说什么无关紧要,也就表明了她的态度,但作为鲸族的少主,韩舒伶应当不辞辛难争榜首、一举将鲸族带至异灵人之首才是,如今这般漫不经心,甚是奇怪。

      “今晚的月亮,好看吗?”

      韩舒伶的话悠悠传来,敲打在她心尖。

      她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这么问,只规规矩矩道:“好看。”

      “你没看,也知道好看?”

      温琮看着韩舒伶放开手中的枝叶,走到她面前,嘴上不知如何作答。
      韩舒伶说的没错,她其实一直在看着那人,连头都未曾抬过,无论怎样的月光,都掩不住韩舒伶对她的吸引力。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温族长并非看上去那般腼腆,有时反而很热情,不然也不会总这般……”韩舒伶凑近她,细语道,“一直盯着别人看。”

      韩舒伶将“一直”二字念的很重,那颗朱砂蹭过她的睫毛,看起来更为红艳。

      怎么这人不回头也能知道自己在干嘛,温琮麻木地向后撤,此时羞得她想立马找条地缝钻下去。

      “别动,有只虫子。”

      韩舒伶又把她扳回来,只见那人手指轻轻一弹,顺着弧度往下看,有只瓢虫落在地上,是韩舒伶从她肩膀上掸下去的。

      居然只是赶虫子。

      其实这样的行为放在平常女子之间极为正常,可她不太寻常,她是喜欢韩舒伶的,光是想着她都心生悸动,更别说距离这样近了。
      先前还说要控制感情,这才说了不到一天,喜欢便不减反增,背道而驰的现实让她暗骂自己不争气。

      “我刚刚一直在想事情,没留意其他方面,若冒犯到了韩少主了,那我道歉。”她恭顺地认错。

      韩舒伶道:“无碍,我上回说叫你正大光明地看,你现下便照做了,如此听话又怎能被怪罪呢?我也不是什么金贵之人,你想看的话就随便看,这不是错。”

      两人脸对着脸,月光照耀下,温琮依稀看到韩舒伶瞳孔中倒影的自己,刻意隐藏却藏不住的情愫她最是明了,不知道那人又是否能看懂。

      但愿她不懂。

      冷风吹得她一哆嗦,树叶沙沙作响,惊动了两人的暗流涌动,她趁机掐灭继续交谈下去的苗头,与韩舒伶道晚安,往屋里走。

      韩舒伶背对着她,似笑非笑,等到门被推开那一刻对她说:“鱼很好吃,汤也很好喝。明日我想吃豆腐花,可以吗?”

      一时间没有得到回应,韩舒伶又转身看着她:“温族长,可以吗?”

      原来真的都有吃,原来真的都爱吃,不枉她在厨房的那一顿顿忙活。韩舒伶想吃豆腐花的话,明天去买些豆子回来做就好,难不倒她。

      “当然。”

      夜深了,三十九斋安静无声,而某人躺在床上,想到今天早上刚睡醒的时候,韩舒伶紧紧贴着她,身上只有一小截被子,手也搭在她腰上,差不多要将她圈进怀里。
      那天晚上好像也做噩梦了,醒来时头晕脑胀,是韩舒伶身上的香气缓解了她的不适。
      此刻房门紧闭,心门大敞,远离韩舒伶任务第一天打卡——失败。
      温琮用被子蒙住自己,平心静气,暗暗地念道:明天再说,下次一定。

      ———

      人来人往的集市边上,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等了太久,黑马虽听主人的话乖乖待在原地,但身边蝇虫越发放肆,搅得它时不时抬抬蹄子甩甩头,也难以将这些脏东西全部赶走。

      温琮盯着断裂的车轮无可奈何,这里是公共场合,她这破马车搁在这儿既挡路又碍眼,只好咬牙把它往外推,但断裂的车轮太不争气,周遭人也只是简单给个眼神便匆匆离去,直到一个卖肉的屠户发现了不对劲,这才放下屠刀过来帮她。

      “小娘子,往西走就有一家修车的铺子,你可以到那里去。”
      “好,多谢姑娘了。”

      温琮看着屠户离去的背影,心想着以后有机会定要来此多买几块肉,以表谢意。不过她没有听对方的话去修车,毕竟那修车铺子什么德行她非常清楚,越是对待他们这种寒酸人就越是坐地起价,她今天没带多少钱,估计是没这个福分了。

      她扶着马车躇躇不前,从回来到现在,她已经给韩舒伶做了两星期的饭菜了,一开始还是她把饭菜端到韩舒伶的房间去,后来便是摆在院子里一起吃。
      而韩舒伶给她提的要求也确实很简单,有时给她看看马,有时给她磨磨刀,或者帮她搬书养花,好在韩舒伶好像也有点别的事情,这段时间去锻麟监的频率越来越高,这便使自己与对方的相处时间变少,她一方面庆幸,另一方面又因为见不到对方而想念,左右挣扎,仿佛真害了那所谓的相思病。

      可能是因为时间还不够。
      通常初期的心动都会澎湃汹涌,需得升至一个顶峰,才会有下降的可能。

      但愿如此。

      今天她又要给韩舒伶做豆腐花,上午早早出门就是为了能早些回去,没想到遇上了这样的事,若是走回去那就太晚了,而且她还不会骑马,想跑都跑不起来。
      她蹲下看着那处断裂的部分,正要摸上去时,黑马突然毫无预兆地往前走,车轮被这股力量压得变了形,整个车舆都向下陷,看上去更加惨不忍睹。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温琮气得委屈,急忙把黑马拉住,一转头便瞧见了谋害她这马车的罪魁祸首。
      女子长相娇媚,这会儿正骑在马上拿着几缕干草,乐呵呵地逗着她那匹黑马。

      “小娘子,你这马几天没喂了,看见吃的就往上扑,拦都拦不住。”

      她边说边俯身投喂粮草,看向温琮的时候昂首伸眉,洋洋得意,一脸的坏笑让人一看便知晓这人没揣着好心思。

      温琮本就被马车闹得心烦,见到这来历不明的怪女人又是一阵头疼。

      “姑娘,我急着赶路,麻烦你稍微让一下。”
      虽然很无语,但逃离这困境才是最重要的,是以她并不想与对方起冲突,只想一刻都别耽误,赶快回到三十九斋。

      怪女人从马上下来,顺着黑马的毛,问道:“你的马车都成这样了,还能赶路吗?”

      “我走着赶。”

      怪女人笑得前仰后合,粮草都没拿住,调侃她:“小娘子,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她走到轮子旁仔细看了会儿,又道:“这样吧,本姑娘正好想去个地方,但不晓得怎么走,若你能帮我指条路,我就可以立马给你换辆完好无损的新马车,如何?”

      “我也是刚到这儿来的,对这里不甚熟悉,姑娘还是去找别人吧。”
      “非也非也,旁的我不敢说,但我要寻的地方你一定知道。”

      这女人不仅奇怪而且还甚是自来熟,她们不过第一次见面,彼此并不熟悉,哪能讲什么一定不一定的呢。
      她只当今日没看黄历撞了霉头,叹口气准备拒绝对方。
      谁知对方又对她说:“泅水寨,你可知晓怎么走?”

      “姑娘,你去泅水寨干嘛,难道你是…某族的少主?”还真是问对人了。

      “我不是,我是要去寻找一位某族的少主。”

      温琮看她神神秘秘的,顿感疑惑,随口问了一句是谁。

      怪女人勾起嘴角,坏笑道:“是鲸族少主,韩舒伶。”

      找韩舒伶?温琮不了解其中缘由,只当她可能是韩舒伶的朋友,便试探着问道:“你与那韩少主,是什么关系呢?”

      “要问什么关系的话……”怪女人突然收起得意,怅然若失,吸了吸鼻子,眼眶也红了起来。

      “实不相瞒,她呀…其实是我家那口子。”

      温琮先是无意识地点点头,反应过来对方说的“那口子”后便大吃一惊。

      “什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和她在一起很多年了,虽然这种同性之爱没有被世人所认可,可在我心目中,我早就是她的娘子了。这么多年来我对她一片真心,为了支持她的前途,尽心竭力照顾我们的家,谁成想她竟为了所谓名声,狠狠抛下了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怪女人转过身提起袖口抹了抹眼角,不清楚原委的真会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伤心事而声泪俱下。

      天知道温琮现在是怎样一种心情,她瞪大眼睛,嘴巴闭闭张张,欲言又止。
      严谨来说也并非是欲言又止,而是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韩舒伶才二十一岁,怎会有孩子?况且两个女子在一起,这孩子又从何而来?此刻她确认了自己今日是真真切切倒了霉,也收起了抱怨的想法。
      原来表姐说的没错,遇到困难时先别抱怨,因为后面可能还会有更糟心的困难在等你。
      这下她终于切身体会到了,面前这个怪女人到底是干嘛的,她不好下定义,但是能够列出几个合理的选项:骗子、疯子、人贩子或者单纯喜欢耍流氓的怪人。

      听表姐说现在就有利用这种手段拐卖女人的,自己可得注意点。

      “小娘子,你认识她吗?你若是与她相熟的话,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我不认识,你找错人了。”
      “真的吗?”

      怪女人眨巴眨巴她那漂亮的大眼睛,温琮瞬间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还有她的声音也很是耳熟,应该在哪里听到过。
      可面前这张脸她确实没有印象。
      到底是在哪儿呢?

      “真的吗,你真的不认识她吗,温族长?”

      好想喊救命。

      温琮抬头看看太阳,嗯,还是很晒。
      然后抬手给了自己一下,嗯,还是很疼。
      接着低头看看这辆马车,嗯,还是很糟心。

      嗯,还是在现实世界,没有错。

      那这女人到底是谁,怎么还会认得自己呢?

      她对着怪女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出一点痕迹。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对方腰间挂着的一枚香囊让她眼前一亮。

      那么骚包的颜色,那么骚包的花纹,如此熟悉的感觉,答案就摆在眼前。她把手摆在两人中间,透过指缝去观察那张脸,果不其然,用这个方法稍稍还原了当时的效果。

      这怪女人分明就是风墟的大掌柜,储清徽。

      “…储掌柜?”她半信半疑嘀咕了一声。

      “什么掌不掌柜的,我只是个可怜女人罢了。”储清徽继续擦着她无中生有的眼泪,感情饱满,可以直接与那楼里的戏子一较高下。

      本来温琮还不太相信,面前人如此一说,这股戏瘾十足的样子,她不信也得信了。不过真没想到储清徽的真容如此秀丽,当时那满脸疤痕的模样,应当就是为了震慑住她们才故意装扮的。

      “好吧,那可怜女人,我就先行一步了。”

      储清徽拦住她:“诶,你看看这马车,你还能走吗?”

      “本来还能走一走的,不过托储掌柜的福,现在是一点都走不了了。”

      “那要不这样,过几天我送你一辆新马车,你今天就把它撂在这儿,跟我骑马回去,行不行?”

      温琮眼前一黑,让自己骑马回去,还不如走回去。

      而且什么叫跟她回去,储清徽这是真要去泅水寨?

      “储掌柜,你不会真要去泅水寨吧?”

      “是啊,怎么了?”

      “去干嘛?”

      “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别管了。”

      还真是完全把她当向导用了,一点秘密都不透露。

      “进入泅水寨是需要符牌的,没有的话,肯定不会被放行。”温琮锲而不舍地提出进入泅水寨的困难。

      谁知储清徽举起一块木板,跟她手里的符牌一模一样。

      “我有啊,这小东西还能难倒我?”

      温琮心服口服,果然是能把风墟摆平的人,实在有两下子。

      “走吧。”

      “走不了。”

      储清徽疑惑地看她。

      “我不会骑马。”

      这回轮到储清徽倒吸一口凉气:“你……”

      想到温琮自小的经历,储清徽忽然觉得这也是合理的,遂改了改平日喜欢奚落人的毛病:“你等一下。”

      她吹了声口哨,身后奔来一个人,温琮认出了那是阿禾,蓦然间脖子又开始疼了。

      “阿禾,你把我这匹马带回去,我还有点事儿,要跟温族长走一趟。”

      此时阿禾看她的表情没了那日的凶狠,客气了许多。

      相互打过招呼,储清徽也让阿禾把她的破马车顺道解决了,然后指着黑马:“上去吧。”

      “啊?”

      “我说让你上去,你坐后面,我坐前面,这样才能一起回去。”

      温琮有点难为情,但这是唯一的方法,遂听从储清徽的话上了马,又把储清徽也拽了上来。

      “抓紧,摔了我可不负责。”

      温琮手足无措了半天,最终堪堪扶住储清徽的肩膀,随着储清徽一声吆喝,两人向泅水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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