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不宁

　　陆观宁反应很快，迅速蹲到我身边检查伤口，他垂着脑袋，大半张脸淹没在阴影中，但即使看不清，我也能猜到，这人现在的脸色一定很差。我忍着痛试图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推开他，“没事，伤口不深我心里有数，你别看了。”

　　“我感觉切口挺深的……“陆观宁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视线集中在我受伤的手指上，”你先用清水冲一冲吧，我去拿创口贴。”

　　我应了一声，站起来之前不忘撸了两把他的脑袋，算作安抚。

　　伤口比我想象中要深一些，自来水下冲了半天，才勉强不再渗血，有点懊恼，这大概就是得意忘形的代价。

　　要说刚刚一点醋都没吃，显得有些自欺欺人，但别说性别不对，哪怕把知心大姐姐换成温柔大哥哥，我对自己不可撼动的正宫地位也有百分之两百的自信。比起吃醋，倒是自豪更多一点，类似“看吧，我就说我们家孩子很优秀“的心态，在这样的心情之下，免不了想要逗逗他，看他着急自证的表现会有种不怎么上台面的窃喜。

　　说白了，我就是恃宠而骄，装逼遭雷劈，报应这不就来了。

　　冲完伤口的时候陆观宁已经准备好创口贴和消炎药水，乖巧坐着是随时待命的状态，我坐过去的同时想从他手里拿过创口贴，“伤的是左手，我自己来吧。”

　　陆观宁动作不大地躲了我一下导致我抓了个空，他也不接我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大部分时候陆观宁都会顺着我，总有例外的时候，比如现在，嘴上不反驳我，人却是倔强地僵在原地等我下一步动作，到头来只能是我先妥协。

　　“好好好，你来你来，咱们速战速决。”

　　陆观宁恩了一声，我冲完手没用毛巾擦，所以手上还有点湿，他抽了两张纸巾小心地避开伤口替我拭去多余的水分，接着在切口处抹了层消毒药水，涂完后又噘着嘴吹了好几下，最后才郑重地贴上创口贴，整套动作行云如水，专业得仿佛下一秒可以打包参加基圈南丁格尔奖的角逐。
　　只有我知道，全程他的手都在抖，幅度很小，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应该是他尽力克制的结果。

　　陆观宁怕血，还是反应比较大的那种。高三体检，全年级抽血拢共晕了三个人，他是其中唯一的男生，赶在毕业前夕最后火了一把。

　　这也是我此刻百般懊恼的原因，因为一时分心，两个人一个手痛，一个被动挑战心理恐惧，总之没人好受。

　　不知道算不算苦中作乐，在陆观宁替我包扎的时候，一些过往的记忆又自发跑了出来，说起来，我最后下定决心答应陆观宁的表白，也和他晕血的体质有关。

　　前面我应该说过，我比较早熟，早在初三毕业那年就对自己的性向有了清晰的认知，但是对于什么时候谈恋爱，找什么样的人恋爱，是完全没有想法的。直到认识了陆观宁，在和他的相处中渐渐发现他在我心里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我很清楚，当你将某个人单独拎出来留一个专属位置给他，那如果不是想和他单挑，就只能是喜欢了。

　　知道我对陆观宁感情不纯后，我其实挺坦然的，既不打算告白也没准备刻意疏远，想着顺其自然就好。主要陆观宁当时比较具有欺骗性，和男生女生都玩得很好，虽然我能隐隐感到我对他而言也是带着点特殊性的，仍旧摸不透他的性向，如果他真的是直男，没道理因为我单方面的喜欢而造成他的困惑。

　　最后先表白的却是陆观宁，当时的我震惊，狂喜，紧张，无措，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可即便如此，我并没有马上答应他。

　　听起来感觉我像是故意钓着他搞欲擒故纵口是心非那套，其实不然。他说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那刻，我真的觉得那是我人生自拥有记忆以来最幸福的一分钟，可关键时刻我怂了，我那么自信一人忽然变得畏缩起来，我害怕陆观宁根本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一时冲动，甚至开始反思我有没有不受控制地制造暧昧氛围，刻意引导他走上这条艰难的路。

　　我在触碰到幸福前懦弱地往后退了一步，我说陆观宁，你可能只是错把习惯当成了喜欢，我们再给彼此一点时间，不用多，再一周就好，都好好想清楚，不要草率地去下决定好吗？等你想明白了，确定要往前迈这一步，到那时候，我在这里等你，可以吗陆观宁？

　　我能感到陆观宁的辩驳呼之欲出，但或许是我难得的恳求让他心软，他最终还是答应了我这个听上去缺乏逻辑前后矛盾的请求，我说过，陆观宁真的很少会拒绝我。

　　天知道那天之后我特么有多后悔，恨不得想给自己一巴掌，矫情个屁！我度过了最纠结的几个夜晚，一方面害怕陆观宁被我说服了，静下心来发现前方确实有坑不如当做无事发生；另一方面，我是真心希望他可以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沉淀下来，好好思考，毕竟这条路不好走，我害怕他摔倒，害怕他受伤，更怕害他承受这些的人是我。

　　那几天我在矛盾与不安中度过，为了发泄郁结的情绪，平时对集体活动不感冒的我每天傍晚泡在球场和别的学院的人一块打篮球，指望通过运动来宣泄无处安放的憋屈。

　　最后通牒的前一天，不知是心烦意乱还是连续几天超标的运动量导致体力不支，我在一次防守中脚下一软，和对方选手撞了个满怀之后摔在了地上，尽管落地之前我及时做了保护姿势降低冲击的力道，但膝盖依然磕破了一块皮，伤口处顿时有斑驳的鲜血渗出，加上手掌也有好几处擦破皮，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惨不忍睹。

　　队友搀扶我起来，好心地想送我去校医室，被我婉言谢绝了，不是我坚强，是我知道这份差事一定会有人来抢。不出我所料，我和别人的对话没超过两个来回，陆观宁便出现了。
　　那几天他只要没课都会来操场看我打球，只是遵守约定不会特地和我打招呼，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

　　去校医院的时候值班医生恰巧走开吃饭了，索性懒得等直接回寝室了，室友有齐全的医药箱，处理我这种小伤口不在话下。

　　几年之前陆观宁的忍耐力远不如现在，给我处理伤口的过程仿佛是上刑现场，他才是受刑的那个。

　　我看不下去，强调我的手只是擦破皮并没有摔断，想夺过工具自己来，他不干，本就烦躁的我语气不是很好地冲他吼了句你不是晕血吗，逞什么能！

　　他对这种好心没好报的行为接受度良好，毫无不爽的迹象，只是耐心地跟我解释了一句：

　　“我是怕血，可是比起这个我更怕你疼啊。”

　　这句话他说的非常平静，和他平时不自觉带着点撒娇的语气相比，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而我却在那刻感受到了这句话背后厚重的分量，一不留神被砸得晕晕乎乎，更多的是乐在其中。

　　瞬间就释然了，我害怕他只是一时兴起，不能长久，甚至将来有一天会后悔，可是眼下的关怀和呵护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我不能也不该视而不见，人为什么要拿不确定的未知作为借口去推拒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呢？

　　终于想明白的我没有再犹豫，直截了当问陆观宁，我不想等一周了，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答案显然是唯一的，不然也不会有现在这个故事了。

　　“疼不疼？怪我不好，不该在你用刀的时候故意招你的，哎。 ”

　　陆观宁的一声叹息把我从回忆带回现实，看着他充满关切的眼神，神奇地有种时光交错的恍惚感。

　　“刚刚挺疼的，现在好多了，可能是你吹的仙气管用。”

　　“切！”陆观宁难得用上了我的常用语气词，隐蔽地散发着翻身做主人的骄傲劲，“你就哄我吧，才不上你的当。”

　　我实话实说：“恩，想尝试下你的路线，果然做不到。真话是你吹气的样子看上去的确不太聪明。”

　　可能平常被我打击惯了，陆观宁对我的诋毁表示淡定，随意地摊摊手，潜台词是你高兴就好。

　　“但是我就喜欢你不太聪明的样子，傻得怪可爱的。”

　　陆观宁继续淡定……个鬼，他脸红了，而且为了掩盖，逃也似地拎着医药箱跑开了。

　　我对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荒谬地产生一种“坚持盯着看六十秒你会收获一条花式旋转的尾巴”的错觉，拾起剩下的苹果芯咬上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今天的苹果，真是连芯子都格外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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