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现场

　　写了一天的终结报告，下班走出大厅时，值班的工作人员叫住了苏印，并告诉他有个派出所民警一直在外面等着他出来。
　　苏印不用想就知道是贺华，他心中不爽，但同时也充满了疑惑，都到这个时候了，那个姓贺的小警察到底还有什么可说的？
　　怀着满腹疑问，他走向大厅门口，果不其然看见了一直守在外面的贺华。
　　贺华似有所觉，转过身来礼貌地摘下了帽子，冲他微微颔首。
　　“苏队。”
　　苏印明显不悦地蹙起了眉头，“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往前一步，着急地说：“我有事找你，是关于……”
　　“如果你来找我是为了替黎淑华翻案，那很遗憾，案子的走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已经掌握到了黎淑华伪造不在场证明的证据。”苏印抬起下巴，傲慢地说：“另外，经过我们的连番审问，她已经承认了自己犯下的大部分罪行。”
　　“苏队。”贺华一本正经地说：“我从来没否认过警方对这个案子的判断，我也坚信黎淑华是凶手，但……”
　　“你想说什么？或者，你还想狡辩什么？”
　　“今天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在分局里能说得上话的人就只有你了，苏队，希望你能听听我的请求。”
　　他表情诚恳，语气殷切，苏印也不好再泼他冷水了，“什么请求？如果合理，我姑且可以听一听。”
　　贺华沉声道：“我想亲自见一见黎淑华，我有话要问她。”
　　“这不可能！你以为查案审案是玩过家家吗？已经被扣押了的重大嫌疑分子岂是你一个小小民警说见就能见的？贺华，我不知道你手头上究竟掌握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信息，但刑侦队绝不允许你这样胡来，秦正刚一案就要开庭审理了，你可别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
　　“我能理解你的立场，但只有这一次，苏队，即便不能亲自见她，也请让我参与审讯，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贺华不死心地继续劝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凶手真正的杀人动机吗？难道你希望这个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画上句话吗？苏队，要是我没猜错，这是你第一个主要负责的案子吧，你肯定不想让这个案子留下瑕疵。”
　　苏印面色一沉，浑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他狠狠瞪着贺华，咬牙切齿地说：“你想用激将法逼我同意你这无理的请求？”
　　“我只问她几个问题，拜托你了，苏队。”
　　“哼！”
　　十分钟后，黎淑华被押送到了审讯室。
　　看守她的警察转身关上门，毕恭毕敬地对苏印说：“苏队，录音已经关了，你可以随时进去。”
　　“好，辛苦你了。”说着，他转头看向身后的贺华，“你要单独进去吗？”
　　贺华一脸诚恳，“拜托了，苏队，我和她说几句话就出来。”
　　“那好，进去吧，最多给你十分钟。”
　　“谢谢。”
　　……
　　“咔哒”一声，门被轻轻关上了，面对着四堵密不透风的墙，贺华生出了一种难以遏制的窒息感与压迫感。难以想象，在如此密闭又幽暗的环境下，黎淑华还能泰若自然地直面警方的审讯。
　　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随后，黎淑华似乎是认出他来了，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
　　贺华可没错过她这副失态的样子，他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开口问道：“黎女士，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
　　“记得，你是贺警官。”
　　一阵子没见，她消瘦了很多，面色也比以前苍白，尽管警方和媒体都一再强调她是个心理素质很高的嫌疑人，但她本质上还是个女人，面对惨痛的事实和警方的高压，她总有扛不住的时候，贺华现在看着她，就觉得她已显露疲态，明显不想再与现实继续对抗下去了。
　　“我知道你接受了很多次审讯，同样的问题也被问了很多遍，但我今天来，仍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当然，你可以选择沉默，你也有权利保持沉默，我只希望你别撒谎，起码不要在这几个问题上撒谎。”
　　黎淑华蠕动着双唇，麻木又绝望地说：“还有什么可问的，该交代的我都交代清楚了，秦正刚是我杀的，我认罪。”
　　“动机呢？”
　　“我恨他，很恨他。”她垂下眸，隐忍地说：“我辛辛苦苦服侍了他那么多年，结果从头到尾都被他蒙在鼓里。甚至一直以来，我都认为错在自己身上，是我做得不够好，才会导致这个家不像家，像一个冷冰冰的囚笼。得知真相那一瞬间，我崩溃了，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就这么杀了他，我还觉得不过瘾呢！”
　　“可你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为什么？”
　　“为什么？我总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吧，我恨他，也恨他那对冷血无情的父母，一想到他死后，他所有的财产不只属于我一个人，我就感觉这么多年的辛苦付出都白费了，我必须要在他身上捞回一笔钱。”
　　这套说辞想必已经在她的脑海里过了千百遍了，所以她现在可以如此从容淡定地说出来，贺华握了握拳头，继续问：“那你怎么敢保证，你的计划能够万无一失呢？”
　　黎淑华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所以我坐在了这里，我失败了，但是，贺警官，我从来没后悔过，秦正刚，他该死！”
　　贺华被她那副决然的眼神给震撼到了，他闭了闭眼，重新拾回神智，问出了那个一直缠绕在他心头的问题，“请你如实回答我，黎女士，你为什么要挑在中考前夕杀害你丈夫呢？”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黎淑华的表情再度出现了一丝裂痕。
　　只见她突然握紧了右手，左手紧跟着不安地覆在了微微颤抖的拳头上，这一次，她没有直视贺华的眼睛，而是把头垂得低低的，完全掩盖了自己的神色。
　　“你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黎女士。”贺华开始对她步步紧逼，“你来报案那天晚上就曾跟我强调过，你儿子即将参考中考了，所以你希望警方不要在这个紧要关头打扰到他。”
　　“这有什么问题！”
　　“你还没正面回答我呢，黎女士，你为什么要挑在中考前夕杀害你丈夫呢？”
　　“我……我只不过是按照计划行事……当时计算好的时间就是在15日那天晚上。”黎淑华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提前和曼芬她们说了，宵夜做红烧肉，实际上我早就在家里做好了一份，然后，我知道我丈夫会在当晚服用安眠药……他总是挑我不在的时候才会睡主卧，而且每次我从快餐店回来，他就已经陷入沉睡了，这难道不是个大好的机会吗？”
　　说着说着，黎淑华眼中渐渐渗出了泪水，“自从生了孩子之后，这十几年来，他一直都找借口避开和我同房……身体不舒服，或者在外应酬，或者喜欢待在书房……既不是外遇，也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为这个家辛辛苦苦付出了这么多……他就不能关心一下我吗？我遭受公公婆婆排挤的时候，他就那样冷眼看着，甚至也和他们一样，对我充满了厌恶与嫌弃……”
　　贺华对她的遭遇表示十分同情，但他明白黎淑华是在转移焦点，所以情绪才会变得如此激烈。他这回没有心软，斩钉截铁地打断道：“最后一个问题，黎女士，你的儿子，秦文浩，他是否在升初三时主动向你提出了住宿的请求？”
　　话音刚落，抽泣声便戛然而止。
　　黎淑华红着一双眼，倔强又愤恨地瞪向了贺华，“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这件事和我杀死我丈夫有关系吗！”
　　“当然有，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吗？”无视她突变狰狞的脸色，贺华残酷地道出了真相，“别再转移话题了，黎女士，你真正的杀人动机并非只是因为痛恨你丈夫，你做了这么多，不过都是为了保护你儿子，秦文浩。”
　　“你胡说！我杀秦正刚是因为我恨他！和我儿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警察到底怎么回事？我明明已经承认所有罪行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儿子扯进来！”黎淑华激动地举起了被铐住的双手，朝他大声喊道：“人是我杀的！不要把我儿子牵扯进来！他是无辜的！他才14岁！他还未成年！你可怜可怜他吧！求求你了，贺警官，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千万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贺华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心中的愤怒颤声问道：“所以我猜的没错是吗？你丈夫……不，秦正刚，他曾侵犯过你儿子。”
　　努力掩藏了许久的秘密被揭开，黎淑华终于忍不住崩溃了，她死咬着唇点了点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尽管我早就有所怀疑……但当秦正刚亲口说出这个事实的时候，我还是傻眼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出轨或者喜欢男人就算了，做父亲的怎么能对自己儿子下手呢！他简直就是禽兽！我儿子……浩浩，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他一个人默默承担了一切，他该有多痛苦，多害怕啊！我恨不得当场就杀了秦正刚，我想掐死他！”
　　她哭到哽咽，声音沙哑，一下子双手合十做祈求状，一下子红着眼眶绝望地看向贺华，“求你了，贺警官，我已经认罪了，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判我死刑也好，无期徒刑也好，我不能让我儿子下半生都活在被人指指点点的阴影中！求你了！贺警官，他才14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说着，她冷不丁跪了下来，脑袋抵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只要你不说出去，我就把犯罪细节统统交代清楚，我会在法庭上一五一十地告诉法官，我是如何策划杀害秦正刚的，呜呜……”
　　贺华急了，匆忙跑过去试图将她拉起来，“黎女士，别这样！就算我不说，你儿子呢，她知道你杀人，难道他就猜不到你杀人的动机是因为他吗！”
　　“我……我儿子他……浩浩他也许是不知道的，升上初中之后，他和我就渐渐疏远了……”黎淑华抬起头，一张脸早已布满了泪痕，“而且，我早就安排好曼芬去接他了，曼芬会带他离开榕城市，在案子结束之前，曼芬是不会让他回来的。所以，只要你不说出去就好，贺警官，贺警官……”
　　“我……”贺华盯着她那副绝望恳求的眼神，心中一时没了主意。
　　说不动容，那是不可能的，他甚至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动摇。悲剧既然已经造成，黎淑华也愿意如实认罪了，比起一个无辜的小孩子的未来，所谓的真相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在黎淑华苦苦哀求，贺华陷入犹豫与沉思之际，一直关注着审讯室内一举一动的苏印坐不住了，在场的民警也面面相觑，不知道里面那两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对话，当其中一名监管着监控设备和录音设备的民警准备开口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随后，值班的工作人员露面，迟疑又拘谨地开口道：“苏队，外面有人找，两个男孩，一个长得特别高大，一个看起来像是初中生，还穿着校服，那个初中生声称自己是黎淑华的儿子，他想见黎淑华一面。”
　　听到这，苏印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冷笑了声，暗道：“好啊，姓贺的，原来你一切都安排好了！”
　　“苏队，怎么办，要让他们进来吗？还是你想单独见见他们？”
　　苏印连忙做了个深呼吸，把所有怒火暂时憋回了心里，沉着地道：“带他们进来！”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姜至虎，和黎淑华的儿子，秦文浩。
　　他们穿过长长的、冰冷的走廊，一路沉默不语，苏印冷眼睨着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当他们走近后，低声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把审讯室的录音和监控都关了，让他们进去。”
　　“苏队，这……”
　　“出了事我会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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