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之何处陈情

　　次日清河聂氏主场的清谈会如期召开。仙门百家陆续到场。
　　按照仙家门第的顺序坐，仙督蓝忘机是与主场家主聂怀桑同坐首席，魏无羡是坐在江澄后面的席位。他扶着腰缓慢地蹭到席位边，慢慢地单膝蹲下再坐好，其间还“哎哟”了几声。
　　“你的腰怎么了？”江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被罚家规了？不会是戒鞭抽的吧？”
　　魏无羡刚想摇头表示没罚家规，突然觉得好像也算罚了：鞭是鞭，此鞭非彼鞭。
　　“你……悠着点啊。”看他又摇头又点头的，江澄递过去一罐膏药，“自己涂去。”
　　“真是谢谢您呐！”魏无羡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
　　“舅舅！”金凌是坐在江澄对面的席位，他入座前先过来跟两个舅舅打招呼。“大舅舅，我真的不能跟你去眉山吗？”
　　“阿凌，此次前往有诸多不确定的因素……”魏无羡伸手给他正了正衣襟，“待会儿你听着就知道了，里面有些事，你大舅舅我都觉得棘手呢！”
　　“可那是我外婆的娘家呀！”金凌本能地向母亲那边人亲近。“我上一次去，还是舅舅抱着我去的，都忘的差不多了……还挺好玩的，小外婆和我年纪差不多！”
　　“玩玩玩，你尽想着玩！”江澄狠狠瞪了他一眼，“我都没去你就更别想去了。你以为他是去探亲啊？！”
　　金凌抿起嘴冲天翻白眼——一个月历练下来，他与蓝忘机、魏无羡的朝夕相处中体会到了亲情也体会到了江澄的苦心，不再像以前那般叛逆、处处与江澄顶嘴了。
　　“好了好了，阿凌，快回兰陵金氏坐席。”魏无羡看大家都要坐定了，赶紧催他。
　　“那、那你去小心哦。”金凌匆匆关照了一句，去自己席位坐下了。
　　“你这一个月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江澄侧目，“感情那么好了？”
　　“大概是……父爱如山吧。”魏无羡一脸高深莫测。
　　江澄一脸被他恶心到的表情，不想跟他说话。
　　“魏先生，不知您对蛊术可有研究？”突然被点名，魏无羡猛地抬起头。
　　此时魏无羡正在细品桌上的美酒——他可爱的怀桑兄，别人桌上是茶，独独给他桌上放的是酒，还贴心地放了碟花生米。
　　“眉山区域传来的情报，说是蜀地多出现蛊术害人之事，修为越高死状越惨，反倒是修为低下的平庸之辈还有生还的可能。”对方一眼就看穿他没在听，便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其实魏无羡知道得比他更清楚，昨晚一边被蓝湛折腾，一边倒也把正事说得个七七八八。
　　眉山所在的蜀地受自然条件影响，多妖魔，少鬼怪，魏无羡所修诡道则多用于鬼怪。
　　“这要看是什么蛊术了。”谈起正事，魏无羡放下酒杯，坐正身体。“是人为养成的蛊，还是诅咒施法的蛊；是妖物所化之蛊，还是魔物操控之蛊。”
　　他拿起陈情敲了敲案面，“若是诅咒施法的蛊，我还有把握解开，人为养成的蛊，我想合大家之力要捉拿凶犯也不能说难。”
　　“那魏兄，妖物所化之蛊与魔物操控之蛊怎么办啊？”聂怀桑放下了扇子，小心地探出身子看着他。
　　“那只能见机行事咯，”魏无羡冲他努努嘴，“也不知是什么妖什么魔什么原因去控的什么蛊。”
　　一场清谈会下来，仙门百家商定，整点好参行的人选，各自出发，第二日午时前到达眉山虞氏府邸即可。
　　“蓝湛，你这仙督当得可真省事。”看着江澄把金凌拎走了，又与几个小辈道别——泽芜君带着他们即刻返回姑苏，现在魏无羡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这清谈会你就点了点头，全是聂兄和我们一伙人在说话。”
　　蓝湛看看他，不做声。
　　“蓝湛，我们去一品阁吧。”其实他昨晚就想去一品阁看看聂怀桑藏了什么好东西，这不是被蓝湛给耽搁了嘛。
　　蓝湛点点头。
　　两人说说笑笑，不，是魏无羡说说笑笑，蓝湛点头摇头，到了一品阁前的小庭院。
　　终于，魏无羡忍不住了。
　　“你们跟了一路了，累不累啊？”
　　听他这么一说，呼啦啦出来七八个人，看装束是清河聂氏的修士，修为还不差。
　　“仙督、魏先生！”七八人齐齐行大礼。“我们聂宗主此次执意只身前往眉山虞氏除蛊，我等劝阻不能，只求仙督和魏先生多关照宗主几分！”
　　魏无羡愣住了，这什么情况？这是小孩出远门大人不放心吗？
　　“聂兄与我和蓝湛都是同窗，与我私交甚好，于情于理也会关照一下。”魏无羡顿了顿，想想话不能说太满，“此次眉山之行魏某心里也没底，你们看看有什么保命的东西都让你们宗主带上，实在不行我们挡着他也能逃得快一些。”
　　“什么什么？”聂怀桑迈着轻松的步子摇着潇洒的扇子走进了小庭院，“你们在这里干嘛？不吃饭啊？快去吧快去吧，那个水晶肘子特别好吃！”
　　七八个人看聂怀桑来了，立刻噤声行礼走人。
　　“忘机兄、魏兄啊——我一看你俩不在了就猜会不会来这里。”聂怀桑看着他们走远了，小心凑过去问魏无羡：“他们干嘛啊？怕我给你们拖后腿先来道歉啊？”
　　“我说聂兄，你这家主当得可以啊。”魏无羡一把搂住他的肩，“你家修士一个个把你当宝贝捧着啊。”
　　“魏兄，看你说的。”在蓝忘机的注视下，聂怀桑小心翼翼地用扇子顶开了魏无羡的手，往边上移了一步。“他们护着我，那是因为我最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聂家刀修个个强悍，全门上下，除了刚进来的新人外就是我这个宗主没有刀修啦！”
　　“那你还就自己一个人去除蛊？”魏无羡一把夺过他的扇子。
　　“魏兄，刚刚大家都说了，眉山的蛊，修为越高死得越惨，我让他们去还不如我去指不定能活着回来呢。”聂怀桑一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况且我想好了，就跟着你们——这蛊术奇怪的很，你们修为高，我修为低，真要来点对比研究，魏兄，你看。”他指指蓝忘机，又指指自己，“这材料不就在了吗？你看看这伙人，去的哪个没有修为啊？你心善，不忍伤人害人，到时候肯定不会去抓个普通人来搞研究，可我不一样啊，我是撞上去的，你随便研究，不怪你，哈哈哈。”
　　魏无羡一阵无语，默默把扇子递给聂怀桑，聂怀桑颇为得意地扇起来。
　　“哎哎哎，进去玩玩，外面呆着干嘛？”聂怀桑一把把他推进了一品阁。
　　一进一品阁，关上门，聂怀桑就收敛了笑意。
　　“忘机兄、魏兄，此次我一人独行要跟着你们，主要也想私底下交流一下我们聂氏的刀修问题，你们比我懂，现在有些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大哥留给我的有关刀修的东西太少……或许你们能给我指条明路。”他一边前面带路，一边颇为沉郁地说，“对了，带你们看个东西。”
　　一品阁从外面看就是个三层小楼，不起眼。内部金碧辉煌，与外部反差极大——古玩字画、金银玉器……看得魏无羡直呼要打劫。
　　“不上去？”魏无羡指指头顶。
　　“那里你们想怎么去就怎么去，先带你们看个我准备封起来作废的地方，有些东西你们带走。”聂怀桑笨手笨脚地打开了一间不起眼的储物室，点了支蜡烛带着他们往里走。
　　蓝忘机紧紧握住避尘，跟在魏无羡身后。
　　“这是你家密室？”搬开储物室墙角的柜子箱子，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洞。“这，有点和我想的大家族的密室不太一样啊……”魏无羡有点蒙。
　　“这不是我家密室。”聂怀桑弯着腰走进去，走得气喘吁吁，“这是我的密室，我挖的，能这样已经不错了！唉呀妈呀可算出来了。”
　　其实也就没几步路而已，他们来到一个仅供四五人堪堪立住的……泥洞。
　　没错，一个很粗糙的泥洞。
　　“喂喂喂，你们别这样……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在魏兄乱葬岗被围剿那段时间挖出这么个洞来真是废了半条命啊！”
　　魏无羡确实很震惊，不过震惊他们的不是泥洞本身，而是泥洞里的东西——几乎都是魏无羡乱葬岗的东西。
　　“这是我趁乱抢救出来的。”一本本手稿，一个个小器具，一叠叠符篆……“金光瑶他们来得快，不然我还能偷运更多回来。”
　　“你干嘛去偷这些？蓝湛你看，你以前买给阿苑的小玩意儿也在！”魏无羡莫名感动。“亏得金光瑶没察觉。”
　　“我想你回来发现家没了所有心血付之东流了，那多难受啊！前几次趁乱的，后几次忘机兄把你带走藏起来了，也没人注意乱葬岗这边。不过最后他们说你反噬死了我又借口来给你烧纸钱，去伏魔洞查看过……我可没本事拦住众人去救你，这事儿忘机兄去做就够了，我就给你搞搞后勤。”
　　“你给我烧纸钱了？”
　　“呸呸呸，谁干那么不吉利的事儿，我就做做样子烧了点废纸和枯叶，趁着烟雾缭绕遮蔽耳目赶紧找找你还留下什么没有，不过还是被金光瑶拿走了一些你的手稿。”
　　“我说我这十六年怎么什么都没收到……我那么穷都是你们害的，一个个都不给我烧钱……”魏无羡不满地撅起了嘴。
　　“魏兄，此言差矣！你有仙督、江宗主、金宗主，再加上我四个大钱袋，你最有钱了……”聂怀桑边说边用力把一个大木箱打开，“你看你看，这个我得毁了。”
　　这下子连蓝忘机都不淡定了。
　　箱子里有个假人——栩栩如生的假魏无羡。
　　“聂兄!你你你!你这想法很危险啊!”魏无羡一看就知道他这是要干嘛——附魂。
　　“唉呀你别慌嘛，这是准备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没用了再说，这不你都回来了就可以毁了。”聂怀桑抽出他的刀，这是魏无羡第一次看见他拔出刀，看着他比划了半天，抬起头弱弱地说：“……魏兄，我下不去手……”
　　“蓝湛，上！”
　　蓝忘机手紧紧握住避尘，可愣是不抽出来，似乎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唉，算了我来我来，看你们这出息。”魏无羡拿过聂怀桑的刀一顿砍，砍得粉粉碎。“这么脆，附魂不行的，会骨折，真要做也得找有韧性的，还不如小纸人好用。”
　　“也有，假人底下铺着的就是纸人。”聂怀桑把手探进碎末堆里捏出半人高的纸人……
　　“聂兄，你够了。”魏无羡扶额，“谢天谢地莫玄羽献舍成功，谢天谢天地我的身体又回来了……你要是把我搞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面……”我还不如不回来呢。
　　魏无羡回头看了蓝忘机一眼，蓝忘机看着那个纸人，握着避尘的手抖得非常厉害，他闭了闭眼，终于忍不住抽出避尘削烂了纸人，剑气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横冲直撞，淋了聂怀桑一头泥渣。
　　“仙督，仙督你息怒啊！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嘛！”聂怀桑掸着身上头上的泥渣，跳了起来。“我不希望魏兄就这样没了——我不信魏兄是会大开杀戒的人！魏兄你对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你没有看不起不学无术的我，反而乐意跟我玩在一起，也没有对温氏趋炎附势，违背自己的原则——我不信他们说你作恶多端，你、你这样的人，撑死也就捉只兔子烤一烤了。”
　　“你太看得起我了，现在我连烤兔子都不敢了。”魏无羡摸了摸鼻子，瞥了蓝湛一眼。
　　“后来，后来大哥死了……又遇到得知金光瑶秘辛深知自己迟早会被灭口的莫玄羽——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换我助他献舍……魏兄，我唯一对不起你的，就是从单纯的希望你回来，变成有目的地让你回来。”聂怀桑挺直腰板站着，今天，他是把所有的“一问三不知”都说清楚了。
　　“没有对不起。”魏无羡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某些方面，聂怀桑和自己是一类人了。“谢谢你让我回来。”
　　“你迟早得回来。”聂怀桑笑了，眼眶有点红，“就算你这十六年茫然无知，就算你心善不会做夺舍这种事，你也会回来的。忘机兄的问灵，迟早会唤醒你。”
　　蓝湛一直看着聂怀桑。苏涉只因金光瑶记住了他的名字而以命相报，那么聂怀桑，你是因为魏婴的知遇之恩吗？
　　魏无羡将东西都递给蓝湛，让他收入乾坤袖中，然后抬头很认真地看着聂怀桑。
　　“我说聂兄，你别跟我说没研究过我手稿啊，干脆跟我修诡道吧。”
　　“不不不……啊不是，我是看过，但是你的手稿太难了……我没看明白，也不敢看明白——我还有事没做完呢，可不想莫名其妙被反噬了。”聂怀桑拼命摆着手，“我能把我家刀修给整改好就已经够够的了，别的不是我的事我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啊。魏兄，我天资愚笨啊，你另收高徒吧。”
　　“聂兄啊……你是自己不想聪明的地方就愚笨了……你这简直和某个人喝醉了之后只听得懂自己想听懂的话一样啊。”
　　“啊？魏兄，不、不是吧？含光君不会喝酒的吧？”聂怀桑弱弱地撑开扇子，弱弱地挡住一半脸，弱弱地去看蓝忘机脸色。
　　蓝忘机转身就走。
　　“等等，蓝湛，我们一起出去，顺便把这一箱子的假魏无羡给烧了。”魏无羡一手拉着聂怀桑一手推着那个大箱子，跟着往外走。
　　夕阳温柔的余晖中，一箱子的“魏无羡”替代品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都结束了。”聂怀桑收起了扇子，看向远处的夕阳。“终于。该死的事情，都死透了。”
　　“聂兄，”魏无羡走过去，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该活的人还得好好活着——明日跟着我们走，把保命的东西都带上。哈哈哈。”
　　“魏、魏兄，你别碰我…我害怕。”聂怀桑看了看蓝忘机，退了半步，“你俩不结成道侣吗？不是已经……”观音庙里的时候，聂怀桑清清楚楚看到蓝忘机被魏无羡按在地上亲了好几口。
　　“是啊，除了蓝氏族人，现在就江澄和你知道。”魏无羡哈哈哈一笑。
　　“哎呀、哎呀，恭喜恭喜！”聂怀桑的眼睛亮起来了，他看向蓝忘机，“什么时候公布啊？这我可得准备份大礼！”
　　“随他。”蓝忘机直直地看向魏婴，眼底暗波不言而喻。
　　“啧啧啧，这真是……”聂怀桑再次被蓝忘机的柔情似水给感动了。
　　第二日清晨，蓝启仁、蓝忘机、魏无羡、聂怀桑四人一组便出发前往眉山。蓝湛扶着碍于蓝启仁在场而看起来醒着实际上脑子还在熟睡的魏无羡，而蓝启仁老先生的内心愤懑被他那不停捋胡子的颤抖着的手出卖。聂怀桑忽然觉得自己任重道远——这一路上大概会一直被忘羡的爱情给感动……顺带安抚老先生那白菜被猪拱了的受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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