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紫霜河

　　一夜的短暂又如此漫长，迷迷糊糊之中，苏紫菡细细回味着这一夜皎洁的月色，月色下的一袭白影，就像一团流动的云彩依偎在她的身旁，悄悄地扫去她心头一惊而过的些许悸动和张皇。
　　苏紫菡感觉头昏昏沉沉的，好像昨夜混杂的思绪搅乱了她的一枕清梦。她慵懒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指间的细缝透入一道明朗白晢的光线和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半饷，松垂的眼皮才不争气的睁开。
　　舒言在她床边坐着，头枕着床杆，一脸疲惫。想必是昨夜送她回来，一夜未眠。苏紫菡本想扶他躺下，又怕惊动他的睡意，只好悄悄下了床。
　　她轻轻地推开窗格，柔和的暖风拂动着清亮的发丝，有如密密麻麻的线条在她灿若朝霞的脸颊间飘荡着。徐徐而来的风响仿佛藏着百花齐放的低吟，婉转的音律里，有那么一抹悠然浅徊的暗香，沁入心脾。
　　苏紫菡伏在案上，静静地看着辽远无边的苍穹，被一色明媚的幽蓝浸润着。偶尔蹁跹而过的云朵，在潋滟天光的窥视里回眸，巧笑嫣然。
　　太阳早升上半边云里了。邯城的街头巷尾已是车马骈阗，这小小的怡雪楼更是莺歌燕舞，急管繁弦。苏紫菡低头一看，除了几个浓妆艳抹，姿色撩人的女子招呼着客人，还有一个衣冠楚楚的碧衣男子在楼下站着，好像跟谁在搭讪，说话的语气从容不迫。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凌云阁的凌公子。苏紫菡往前倾了一下身子，恰好看到立在对面的簟零，容色里的妩媚却也掩饰不住她羞羞答答的神情。不远处一辆马车正候着，赶马的少年坐在外边，神色自若。
　　没过多久，车夫撩开帘子，馨儿挽着簟零上了车。转身之际，他突然侧头朝苏紫菡看了一眼，悬在嘴角的笑意，有种一闪而过的暧昧，又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人捉摸不透。
　　苏紫菡敏感的斜过身子，躲到窗后。直到马蹄声渐渐隐匿，才探头看了一眼。
　　“怎么啦？”舒言抖抖身上的白袍，伸了个懒腰。
　　“你醒了。”心头犹疑不定的些许忐忑在触碰到他坚冷的面容时，已然消失殆尽。她腼腆地咧咧嘴，想叉开话题。
　　“你看到什么啦？”舒言继续追问下去。
　　“哦……那个，凌公子他……他刚刚接簟零去了凌云阁。”苏紫菡天生不会装蒜，琢磨了半天的理由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吱吱唔唔的语气，更是弄巧成拙，无事也成了有事。
　　“怎么……凌云阁的凌公子也让姑娘动心了？”笑对舒言来说是个极为陌生的表情，因而说这些话的时候，苏紫菡能感觉得到他内心深处的失落。
　　“不是，我……”苏紫菡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里着急，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门外隐约有些响动。舒言警觉地拽紧她的手，拉向门后。
　　“前些天，韩府大动干戈抓了个姑娘，可曾听说？”
　　“听说了……”这人叹了口气，脸上醉醺醺的样子，“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姑娘家的……能犯什么事？”
　　那人扫一眼四周。凑到他耳根旁，声若细纹：“好像是得罪了邯城堡的人。”
　　“什么？”
　　那人一本正经：“可不是嘛，官府的公文都贴出来了，明日问斩！”
　　两人都有些醉意，勾搭在一起，互相搀扶着往楼下去。
　　苏紫菡挣扎了一下，被他拽紧的手腕硬生生地长出一道红印。
　　“对不起。”舒言松开了手，看她的时候，眸底淡然。
　　苏紫菡并不在意的摇摇头，柳眉又敛了起来：“看样子，今晚非要救人不可了。”
　　“你的伤怎么样？”
　　“不碍事的。”她抬头，停在舒言忧郁的眼神里，静静地接受那张坚定的面容里所给予她的安宁与平和。
　　“那好，我先去探探消息，今晚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嗯，我在永和客栈等你们。”
　　永和客栈是韩府一里开外的小店，直通一处山林。论距离也算是一条捷径，只是路途颠簸，不便行走。
　　“药按时服下，你自己也要下心！”舒言面目中的依恋显然还是有些担忧的。
　　苏紫菡应允地点点头，看着他飞向另一片屋檐。
　　她煎完药，一边整理衣物，一边等簟零回来。然而等到日渐黄昏也看不到她的身影，苏紫菡只好留下字条，换作男装，匆匆掩门而去。夜幕渐渐地垂下来，暗淡的天色裹着稀稀疏疏的白雾，零落成一团团，一片片，在密不透风的空气里铺开，变幻着形状。
　　苏紫菡牵着两匹坐骑，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此刻初上的灯火，与她内心久久蛰伏的焦躁和不踏实如此格格不入。她感到胸口惊过一丝慌闷，那些弱如来去的呼吸被空气流淌的距离无情的阻断了。
　　其实舒言这一路并没有碰到什么麻烦，大牢里看守的官兵也比他想象中的少。一切轻而易举反像是个圈套，让舒言自投罗网。
　　只听得“喳”的一声，剑光落下，铁链断作两截。
　　“你是？”岚喧乱发之中一双枯竭的眼眸，直视着眼前这个蒙面男子，心中却是猜到了几分。
　　“是我，舒言！”他取下黑纱，又蒙了上去，神情果绝：“快跟我走。”说着，拉住她的手腕。
　　岚喧“啊”的一声缩回手，残破的衣衫间露出被皮鞭抽打过的条条血痕，紧蹙的眉头显出痛苦不堪的样子。
　　“对不起……”舒言的手也是一缩，容色间甚为歉疚，“此地不宜久留，请姑娘随我来。”
　　岚喧抿了抿下唇，淡淡的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大院里阒无人生，门窗封得严严实实地不见任何风吹草动，四处阴阴森森的诡异让人心乱如麻。
　　“不好，有埋伏！”舒言顿时有些警觉，准备抱起岚喧翻侧墙而过。不料乱箭从四方八面射来，密如雨点。
　　“去永和客栈，自会有人接应你！”舒言一手挑剑，挡开剑芒，一手稍一用力，将岚喧送到侧墙之外。
　　岚喧一走，韩韫天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乱箭如瓢泼大雨，倾盘而下。密密麻麻朝舒言周身袭来。苍穹之间，霎时风卷残云，黑压压的一片，
　　舒言平剑当胸，狂风吹着他的白衣列列作响。只听“嗖”地一声，夺目的光亮反射在他的眼白，深刻无比的线条驱逐着长驱直入的黑暗。一霎剑转，错落的白光变幻成无数个剑影，掀开层层巨浪，将来袭的利剑瞬间折断，七零八乱地坠了一地。一落未止，又是一团乱剑铺天盖地地射过来，舒言触地而起，眸底冰寒蚀骨的冷彻炯炯照人。他的身影倏忽一闪，双脚倒悬于半空，手中的天霜剑顺势划出一圈白光，纷至沓来。霎时间，银河如练，天地一片苍茫。埋伏的弓剑手接二连三地从屋顶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此计不成，一群执刀杖剑的差役又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韩府层层围住。
　　敌人如此大动干戈，三番五次欲置他于死地，显然是有备而来。舒言自知他们人多势众，长此僵持下去，必然会因内息过度耗损而死。好在他轻功甚好，寻了个间隙，翻墙而去。正好苏紫菡驰马而来，他身子稍稍一晃，稳稳地落在她身后，双手叉过她的腰际，紧贴她的后背。
　　扬起的缰绳被舒言狠狠地抽了几下，马蹄在半空扑腾着，疾驰前行。夹道的尘沙拔地而起。尾随而来的差役一下子辨不清方向，只有几声悲亢的嘶鸣缭绕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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