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野星辰

　　夏晗点头答应的刹那，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出高中的一段往事来。

　　丢失琐碎的记忆是生命的常态，人总是会忘记很多事物，直到别人提起来时，才会恍然大悟道“真的吗？我还干过这种事啊”

　　但对于夏晗来说，她或许会忘记学习写废掉的一排排笔芯，老师讲解了N遍的数学题，但记忆里关于宋嘉谦的一切却无比清晰。

　　江涠湾一中的高三下学期开学动员大会上，顶着一头地中海式发型的校长已经洋洋洒洒发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演讲，中心思想绕不过“升学率第一”这个名头，丝毫不在意自己浓厚的口音别人是否听得懂。

　　下午时间，偌大的礼堂内，大部分的学生们都跟软骨头一样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还有少部分的学生则手拿习题册在底下偷偷做着，不过到底是学霸还是学渣就不得而知了。

　　夏晗坐在不起眼角落的椅子上，心里把《阿房宫赋》默背完一遍后，眼见校长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架势，终于无所事事地拿起一旁矿泉水瓶开始研究包装上的字。

　　有些好奇为什么最近农夫山泉的广告会比怡宝多那么多。

　　渐渐眼前的小字开始跳跃旋转，变成了她看不太懂的符号，是瞌睡来袭。

　　夏晗半眯起眼睛，缓缓后仰，想在椅子上找一个合适的姿势入睡。

　　这时校长猝不及防地结束了演讲，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老师上台说了一句什么。

　　夏晗没听清，因为她已经快进入梦乡了，但隐隐约约听到似乎是有什么人走上台去。

　　突然她的手臂被身旁的同学抓住了，晃啊晃的，声音里是压制不住的兴奋，“我的天，这个男的好帅好帅啊！你快看看！”

　　与此同时，原本鸦雀无声的礼堂内瞬间变得闹哄哄的，仿佛是《哈利波特》里的双子星往其中扔了一串烟花，炸响了四周窃窃私语的讨论声。

　　夏晗的手臂被人晃的很用力，顺带把她的瞌睡成功晃没，她半掀起眼皮，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

　　突然，耳畔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同学们好。”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礼堂彻底炸锅，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

　　唯独夏晗僵硬住了，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

　　这声音……她下意识坐直身体，抬眼。

　　台上的男生一身白衬衫，颀长清隽，随意又高雅，面对台下一众学生，出众精致的眉宇间，神情闲适淡然，灯光洒下，在他漆黑的瞳仁中似乎是星辰般的光芒。

　　果然是他，夏晗屏住了呼吸。

　　只是跟半年前那晚穿着黑衣戴着帽子的他相比，好像又有些不同，不变的是他的眸子依然有仿佛洞察一切的光芒。

　　是照耀她人生最灰暗时候的光。

　　台上的人已经握住了话筒，淡淡的气声飘拂在上面，牵动了夏晗的心。
　　“我叫宋嘉谦。”

　　她垂眸，把他的名字默念了一遍，原来他叫宋嘉谦。
　　她终于知道了。

　　“声音也好好听啊。”她身边的同学持续犯花痴，见夏晗低头，感慨道：“不会吧，帅哥你也不看。”

　　她笑了笑，没有应声。

　　台上的人接着说话了。

　　“我知道你们肯定想马上结束这场无聊的动员大会，可是没办法我也是被家里长辈临时逼来的，谁叫我爷爷是一中的退休校长，再忍忍吧。”

　　“你们底下肯定有许多捧着习题册的人，我刚都看到了。”

　　“他们让我来传授成功经验，可是我觉得这并不现实，我是十六岁保送进入的明大天文系，这经验要怎么传？这确定不是在打击你们吗？”

　　此言一出，底下沉闷许久的学生们都被他的话给逗笑了，哈哈出声。

　　只有夏晗抬起头来，表情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睛一眨不眨。

　　他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一手扶着话筒，即使说着听起来欠扁的话，站在台上的他依旧从骨子里由内而外透出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内敛。

　　他是不喜欢这个场合的，这是夏晗的第一直觉。

　　就算他伪装得很好，但夏晗依然能看出他的笑意并没有抵达眼底。

　　就像是动漫里两个士兵架着万般不情愿的男主角上台，逼迫其必须出演一场毫无意义的话剧。

　　现在宋嘉谦的身上就是这样的感觉，只是隐藏得很深。
　　无奈却要伪装得温和无害。

　　或许真就是他话里所说碍于某种人情世故，被长辈逼来给他们这些学生灌灌心灵鸡汤，分享下成功经验，总结就是“你看我多棒多成功，你们努力也能行”。

　　索然无味却又被架着不得不说的谎言。

　　对，谎言，人们总说人成功都是靠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天赋。
　　却不会告诉他们恰恰是那百分之一的天赋尤其重要。

　　于是“确定不是在打击你们吗？”成为了整场心理鸡汤演讲中，他用玩笑语气包裹的唯一真实的话。

　　“哈哈哈哈，本来以为是高岭之花，没想到说话这么幽默。”
　　“16岁保送明大的天才啊，他真的好帅好优秀啊感觉，我喜欢温和的帅哥开玩笑。。”
　　“顿时觉得这场会议一点都不无聊了，我可以再听亿年。”
　　周围同学们的讨论声不绝于耳。

　　唯独夏晗从台上他闲适舒展的姿态中窥见了“再忍忍吧，这心理鸡汤快结束”的隐隐不耐烦。

　　我看穿你了哦。

　　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句话，她低头，咧嘴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齿，像是发现神秘宝藏般小心翼翼地藏着不让人发现，又带有一点小得意。

　　只是再后来等夏晗上了大学，每每在不远处默默凝望他的时候，都会发现他脸上温和平静的笑容变得一次比一次真挚娴熟。

　　无人再看过他不耐烦生气的模样，“温柔”几乎成了学生给他的代名词。

　　只是哪有人是真的没有情绪起伏的，不过是随着环境年纪的改变，学会了更加成熟的伪装。

　　大学期间夏晗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看着时间渐渐抹平了他的棱角，把那个还略带青年意气的他丢在了回忆的当口里，成为了独家限量款。

　　在某次天文讲座上，她偷偷跑去坐在最后排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把台上那个西装革履，侃侃而谈的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然后低头，眯起了眼睛。
　　她好像再也看不穿他了。

　　-

　　而此时，在拉萨酒店的走廊里，宋嘉谦脸上闪过的那抹急切以及在夏晗点头答应后浮现的笑容不再被掩藏，一切都清晰可见。

　　她恍惚间又像是见到了那年礼堂上被她看穿情绪的男人。

　　宋嘉谦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推着往电梯方向走去。

　　他并没有再询问她这时收拾好行李出门的原因，而是介绍起之后的安排。

　　“十点的飞机肯定赶不上了，我定了下午的，等会去吃个饭。”

　　“巴厘岛那边的酒店都安排好了，流星雨会在7月10号左右出现。”

　　......

　　宋嘉谦在前方推着行李走着，碾转的滚轮在地上摩擦出声响，像是在给男人不停的说话声打节拍。

　　落后一两步的夏晗跟着他后面，步伐轻快，认真地听着，全程没有插话。

　　短短几分钟，她的心境已跟之前在房间内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走廊正前方的玻璃窗，窗帘大开，阳光淋漓尽致地洒进廊内，在男人的头顶晕出一小道光圈。

　　一如初见，神祇降临。

　　夏晗在背后明目张胆地看着他挺括的背影，耳边是他絮絮叨叨的话，再想着未来的旅程，只觉得整颗心都飘荡起来了。

　　这个机会可是你摆在她在面前的。

　　她想神祇坠落她手中。

　　-

　　赶往机场的路上，夏晗望向窗外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其中还有一些不乏来旅游的女生们。

　　突然起来了论坛贴子里那个在拉萨准备偶遇的女生。

　　她此时会不会就这些人群中，内心满怀期待，却跟他们的车擦肩而过。

　　想到这，夏晗微微阖上眼睛，不在看外面倒退的风景。

　　狭窄的车厢内，宋嘉谦闻到淡淡的花香味，从身旁夏晗的身上传来的。

　　“你换香薰了吗？”他忍不住问道。

　　闻言夏晗睁开眼眸，想起出门前的画面，笑了：“没，只是出门前喷了个香水。”

　　转头，目光锁定他的脸，故作无奈地摇头：“宋教授，你真不懂女生。”

　　这次他没有躲开她的视线，而是侧头跟她对视，薄唇微动：“我不懂的是你。”

　　夏晗一顿，难得被他噎住了话语。

　　你真是不懂女生。
　　我不懂的是你。

　　夏晗不知为何从他眼中读出了这句话的意思：我不懂的女生只有你。

　　“哦。”她若无其事地再次扭头看向窗外，托着腮帮，一副“懂不懂不关我事”的表情。

　　宋嘉谦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瞧见了她手腕的手链，金边白玉平安扣，是他昨晚送的。
　　目光微动，转头没再说话。

　　自然也没有发现身旁女人藏在发丝里微微发红的耳朵。

　　车内再次恢复宁静，只有线性的雪松香跟花香味交织在了一起，化作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

　　夏晗眼睫下垂，想起当初购买这瓶香水时看到的宣传文案。

　　我想和你见面，地点你选。
　　森林、沙漠、夜晚依稀的湖畔，
　　草原、大海、清晨薄雾的街口，
　　只是，不要在梦里了。

　　这便是她选择的原因。

　　他不会懂的。
　　一个女生满怀期待的那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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