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憾时抱余生

　　老城的冬天随着凌冽的寒风悄无声息的离开，春信将至，树枝吐露了细嫩的幼叶，新的学期来临。学期伊始，王虹就交代了期末会考的事情，各科老师的话里话外已经开始和高考挂钩，每个人的身上都蔓延着紧张的气氛。这个学期时间紧张，韩憾推掉了周日的地理补习，和陆彧他们也只是在学校偶尔碰到。
　　韩憾敏感地发现了陆彧他们几个人之间出了些问题。
　　事情是这样的。
　　韩憾在高二的春天迎来了十七岁的生日，这次的生日没办法和禾也章白他们一起在教室切蛋糕，干脆定了切件蛋糕给他们。路上正好碰到章白，韩憾拜托章白给陆彧和邢卓一起送去的时候，敏感的察觉到章白在听到邢卓名字时候的异样。
　　“怎么了？”
　　章白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说话。
　　“到底怎么了？”
　　“邢卓现在基本上不和我们玩了。”
　　“为什么吖？”
　　“唉，可能大家分到新班里有了新的圈子吧。”章白苦笑，“叫了他好几次，人都推脱没空，我们也不是没眼色的人，也就不再叫他了。”
　　“得，那我和你一起，我自己给他。”韩憾拍了一下章白，两人一起走向理科班的方向。韩憾和章白刚走到七班，里面传来一阵起哄声，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却都没说出口。韩憾对教室里的起哄声充耳不闻，只是抬了抬手示意邢卓出来。
　　“干吗？”邢卓面带笑意问道。
　　“这个给你。”韩憾将装着蛋糕的纸盒递给他，绝口不提七班传来的莫名奇妙的声音。
　　七班的班长凑巧碰到，他和韩憾是学生会的老相识，看到站在七班门口的二人，揶揄道，“韩憾，来我们班串门儿吖。”
　　“怎么着，你们班门槛儿高的来不得吗？”韩憾笑的温和而顽皮，站在一旁的章白却觉得韩憾的眼神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那没有，随时欢迎你来！”
　　“走了。”韩憾淡笑，挥手离开。

　　大课间的时候，韩憾和几个朋友坐在教室里吃蛋糕。禾也和西可要外出学艺术，放下礼物匆匆告别。韩憾突然想起还有本书没还，便和同学打了个招呼，拿着书朝图书馆走去。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很巧”的碰到了邢卓。
　　“还没跟你说呢，生日快乐吖。”
　　韩憾淡淡的笑着，“谢谢。”
　　“怎么样，觉得累吗？高二太忙了。”
　　“大家不都一样么？”
　　“我可是听说你可是稳坐你们班第一名，厉害吖韩憾。”
　　“那是。”韩憾一点不谦虚，笑的特别欠揍。
　　“我说，你可别学习学傻了吖，也给自己找点乐子。”
　　“比如呢？”
　　“要么说你学习学傻了，光学习好有什么用吖，你看人陆彧，生活多精彩。”
　　“陆彧？他怎么了？”
　　“诶？你不知道吖？章白郭舟他们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
　　“你还真不知道吖？我以为你知道吖。就是陆彧和章白他们班一个女生，是叫林茶吧，最近打得火热，好像是陆彧去章白他们班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人家姑娘，两个人就认识了。后来郭舟开玩笑，说他俩挺合适的，陆彧也没否认，姑娘脸皮薄跑了，没成想之后林茶主动跑去和陆彧告白了，不过陆彧没答应，林茶现在追他追得紧着呢，休息的时候，五米范围有陆彧就能看见林茶。喜欢陆彧那样的人，会受伤的。”邢卓将前因后果说得清楚明白，小心翼翼的探究着韩憾的表情。“对了，你记得吗，元旦开表彰大会的时候，站在你旁边的那个就是林茶，是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女生。”
　　韩憾语气淡淡，“不记得。”
　　她果然不记得。邢卓想，韩憾这个人，明明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表面端着一副平易近人的皮囊，将聪慧通透利用得淋漓尽致，但这样快速的否认，还是悄悄露了馅儿。
　　她在乎的。邢卓苦笑。
　　邢卓略微思忖，又佯装热情的开了口，“早恋也没什么不好的，多浪漫吖。虽然会有一点点影响成绩？林茶和陆彧最近的考试成绩简直不能看，退步都一起退步。不过他俩是挺配的，韩憾，你觉得他俩能成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太过意料之中的答案，邢卓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蠢的问题，那些他口中青春期所谓过剩的浪漫主义，在此刻显得异常滑稽可笑。邢卓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我这不是替你操心，怎么样，你想不想也赶个潮流，在高中时代来一场浪漫的早恋。”
　　“我没兴趣。”韩憾笑笑，顽皮而孩子气，眼神却非常冷静。
　　邢卓看着韩憾，她就是有这种天赋，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试图再进一步时，却被她温和的笑着拦在了她亲手划下的警戒线外。旋即恢复神色打趣，“谢谢你放过广大男同胞们，前程多重要吖，到时候被你整治的死去活来，一蹶不振高考落榜就太惨了。”
　　“滚蛋。”韩憾佯装恼怒的打了邢卓一拳，“不过你说得对，好前程很重要。”
　　“嗯，所以我决定将陆彧这件事引以为戒，不早恋了。”
　　说着二人走到了十三班门口，韩憾浅笑，淡淡开口，“邢卓，你什么时候是个这么八卦的人了？”
　　未等他回答，韩憾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邢卓有一瞬的愣怔，看着韩憾的背影恍然大悟。韩憾这样心思通透的人，是会令人隐隐生出一丝自卑的。他们慢慢长大，虽然还不至于和世界交手，摸爬滚打，可身上总是有着自己的算计和私欲的。可韩憾这个人，世俗却清醒，简单也成熟，和善又冷漠，自我而现实，太复杂了。邢卓突然想起政治书上讲到的矛盾的对立和统一，而这一切，在韩憾身上已初见端倪。
　　邢卓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韩憾坐在教室里，回想着邢卓的话，她虽然看清了邢卓的意思，可不代表邢卓的话没有对她产生影响。看了看时间，韩憾拿起水杯走向水房。理科班是去水房的必经之路，韩憾经过六班时，陆彧正坐在窗边，看到韩憾便叫住了她。
　　“干嘛去？”
　　“打水。”
　　“等着，我和你一起去。”
　　韩憾没说什么，在六班门口等着陆彧出来。他俩的水杯是去年星巴克推出的圣诞杯，一个系列，乍一看还有点像情侣杯，是去年冬天韩憾在省图下课之后，两个人一起去买的。路过五班的时候，韩憾特意装作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女生在看到陆彧之后，拿着水杯急急忙忙的走出来。韩憾和陆彧并肩走到水房门口，看到人满为患的水房，韩憾皱着眉头开口，“好多人。”
　　陆彧笑笑，从韩憾手中拿过水杯，“你在门口等着。”
　　韩憾点点头，貌似无意的转头，视线从陆彧身后的林茶划过，看到林茶的眼神明显黯淡了许多。又想想起什么，故意上前两步扬声，声音不大，却能让人听得真切，“陆彧，别太烫了，我要温的。”
　　陆彧回头笑答，“好，我知道了。”
　　韩憾得到回应，又笑着退了回去，假装没有察觉林茶打量她的眼神，确定了邢卓口中的人确实是她。不一会儿陆彧端着两个水杯转身出来，看到林茶时有些尴尬。林茶盯着陆彧手上那两个极为相似的水杯，面色一僵，极为勉强的笑着和陆彧打招呼。陆彧笑着点了点头，是他一向彬彬有礼的样子，韩憾接过自己的水杯，淡笑道谢。
　　快到六班门口的时候，陆彧笑着问韩憾，“你歌单最近更新了吗？”
　　韩憾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韩憾同学，春天来了，我认为是个艺术交流的好时机。”
　　韩憾站定脚步，一副“我就静静看着你还能怎么编”的模样。
　　陆彧看着韩憾，笑的简直谄媚，“主要是您品位好。”
　　韩憾被陆彧逗笑，毫不客气的接下陆彧的夸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来mp3递给他，却是第一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玩笑几分认真，“陆彧，我的歌单仅限你自己听，不许分享给别人，尤其是我和你说过的那几首。”
　　“为什么？”陆彧问道。
　　韩憾笑容更深，半真半假的开口，“你可以当做文科生的矫情，或者是小众的优越感，也可以算作咱俩的秘密。”
　　最后一句话让陆彧有些愣怔，微微红了脸，点头如啄米的应下，“好。”
　　韩憾见他应下，又伸出右手至他面前，似乎在等他给什么。
　　“什么？”
　　韩憾头指了指陆彧手里自己的mp3，陆彧回过神来，笑着回道，“你等我一下。”便走进了班里。韩憾和正巧路过认识的同学打着招呼，余光瞥到了一直站在五班门口注视着这一切的林茶，不露声色的等着陆彧，很快陆彧就拿着他的mp3走出来，递给韩憾，佯装一副极为不舍的模样，语重心长道，“好好对我家小绿。”
　　韩憾极为嫌弃的白了他一眼，“小蓝还给我。”
　　陆彧见此，双手搭上韩憾的肩膀，将韩憾转了个身，推着她走了几步，笑得谄媚，“快打铃了，您慢走！”
　　韩憾回头看了他一眼，轻笑，视线又不经意扫过林茶，背身摆了摆手，朝着自己班走去。转身的时候，韩憾有一瞬间的失落，陆彧忘了一件事。
　　他始终没有和她说生日快乐。

　　晚上韩憾将□□挂成隐身，整理着照片。韩憾有个习惯，总是很喜欢收集风景照，她自己出去玩也会喜欢拍一些风景照。突然传来消息的提示声，陆彧的头像一闪一闪，韩憾点开，是陆彧发来的生日快乐。
　　“谢谢吖。”
　　“你吓死我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忘了，我记着呢，特地选的最后一分钟发给你。”
　　“你干嘛这么晚还不睡！”
　　“还挂隐身！”
　　韩憾看着陆彧飞快发来的几条信息和几个硕大的感叹号，又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笑得眉眼弯弯。
　　“是以为你忘了吖，差点就不做朋友了。”
　　“我怎么可能会忘。你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呢？”
　　“在整理照片，马上就睡。”
　　“那我睡啦，你早点休息吖，晚安。”
　　“晚安。”
　　韩憾和陆彧道了晚安之后，在□□空间建了两个相册，一个记录自己拍摄的风景，一个收集自己喜欢的照片。整理好一切，正准备关电脑时，却看到提示信息，陆彧在她的相册下留言，“太美了，以后有机会要亲眼去瞧瞧。”
　　韩憾笑笑，简单回复了一个“嗯。”
　　没成想陆彧又很快回复，“我也要建个相册，你这几波照片我拿走了吖。”
　　“之前觊觎我歌单，现在肖想我拍的照片，再见。”
　　“因为您是个有品位的人，我也是。”
　　韩憾未再回复，关了电脑，安然睡去。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韩憾抱着电脑，一边看电影一边吃着中饭。□□上看见陆彧的空间动态，韩憾点进去，沉了脸。陆彧建了一个相册，名字起的毫无新意—我喜欢的，从韩憾整理的喜欢的照片里选取了一些转载，又选了一张韩憾拍摄的夜晚的大海当了封面，和韩憾寄给陆彧的明信片很像，标注这是最喜欢的一张照片。而一个疑似林茶的账号又转载了陆彧的照片，甚至还有韩憾自己拍摄的那张。韩憾在自己的空间查看动态，果然看到了那个账号的来访记录。
　　韩憾思忖了一下，在陆彧的相册下留言，“都是我的。”又利用充钱用户的某种特权隐身进入了那个转载照片的账号里，果不其然是林茶，甚至连自动播放的背景音乐都和陆彧的一样，而陆彧的背景音乐和韩憾是一样的。韩憾看了看林茶那个封面是自己拍摄的照片，内容几乎复制粘贴的相册，皱了眉头。又看了看林茶的说说动态，少女心事毫不掩饰，写满了对陆彧的悸动，彰明较著，一览无余。
　　林茶的心情好坏几乎全部都和陆彧挂钩，学校各处的“偶遇”，翻看的同一本书籍，故意去买了同一支笔，尝试陆彧喜欢的口味，去看陆彧喜欢的电影，寻求陆彧同款的询问，桩桩件件，事无巨细，一一广而告之。
　　韩憾看到了林茶空间里陆彧的来访记录，她想，林茶这招不高明，却动人。复又摇了摇头笑话自己，用自己的主观臆想和尖刻去揣测一颗真心，确实太过傲慢。
　　电脑上显示了陆彧的回复，“都是你的，你最棒。”
　　韩憾点击回复，“用我拍的照片当封面，是不是得注明来源和摄影师吖，版权意识很重要。”
　　陆彧秒回，“遵命！请验收。”
　　韩憾点进去再看的时候，陆彧在“最喜欢的一张照片”之后跟了一行，photo by 韩憾，2009年夏于D市海边。
　　韩憾在这张照片下面留下两个字，已阅。又将自己空间的背景音乐改成了她很喜欢的《Every Rose Has Its Thorn》，关掉了电脑。

　　韩憾最近的访客记录出现了两位常客，一位是林茶，一位是田今。韩憾和田今并不是好友，只是直觉告诉她，那个经常来访她和陆彧空间的账号是田今。韩憾托西可查了一下，果不其然，至于把自己账号告诉田今的，则是高一坐在韩憾前面一排，却没怎么说过话的王清，现在和田今西可都在十八班，是个看起来白净内敛的姑娘，只是听西可说俩人走得很近。韩憾看到这两个账号频繁来自己的空间时，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陆彧，妈的。
　　周六晚上，韩憾接到了禾也的电话，感叹了一句，Life is a drama。
　　“韩憾，我看你是前有狼后有虎吖，真是一个接一个。”禾也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韩憾很快领悟。
　　“又怎么了。”
　　“嗨，我猜你知道吧，陆彧最近被人追着紧，人家女生满世界打听你呢，这不就打听到我这儿了。”
　　“她喜欢陆彧，打听我干嘛？”
　　“能不打听你吗，你和陆彧就差一层窗户纸了，多少人简直就默认你俩在一起了，你看看你俩那空间留言，我问问你，除了你你见过陆彧给谁留过言吗，章白郭舟他们都没有，还有你俩那相册，水杯，mp3…”
　　韩憾一时语塞，叹了口气，“可我俩没在一起。”
　　“我也是这么说的，五班一姑娘和我一个画室，好像和林茶关系很好，所以问的很细，我只说了陆彧和你关系很好。对了，他们好像知道不少，问我你俩的水杯和mp3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们问什么了？”
　　“嗨，就问你俩的水杯为啥那么像，还问陆彧那个时蓝时绿的mp3是怎么回事儿？”
　　“那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杯子是你俩一起去买的，mp3绿色的是陆彧的，蓝色的是你的，至于为啥时蓝时绿，因为陆彧喜欢，主动要来的。不该说的我肯定不说，该说的我都得说，怎么样，我聪明吧。”
　　韩憾宠溺而笑，“禾也，你这机灵劲儿好好念书，美院随你挑。”
　　“你个没良心的，我这儿还给你帮忙呢，你还笑话我。”
　　“我谢谢您叻。”
　　“可不嘛，不过我说吖，你俩能不能麻溜儿的定下来，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做朋友，总这么吊着算怎么回事儿吖，不是我说你你怎么一点儿不着急吖，你看看陆彧这招蜂引蝶的体质，你小心麻烦事儿不要太多。电视里的偶像剧都没有你们这么墨迹的。”
　　“禾也，画室这么清闲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一次的月考成绩，年级退步了大概…”
　　韩憾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禾也戏瘾发作的声音，“唉来啦来啦，我不和你说了吖有人叫我了再见！”
　　韩憾看着被禾也挂断的电话，莞尔一笑。回想着禾也的话，韩憾拿手机群发了星期一学生会的例会通知。
　　知己知彼，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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