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止息

　　安洛洛像一只饿了几天，突然掉进骨头堆里的大狗。如果人类的尾巴没有退化，估计她现在已经飞上天了。
　　“安洛洛小朋友，好久不见。”舒卿雯站在原地，一声轻唤，拉回了安洛洛的魂。
　　安洛洛先是慢慢走了几步，越走越快，最后跑着过去，用力抱住了舒卿雯，“卿雯，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
　　两人拥抱在一起的画面美好得像一幅画，向日葵终于寻得了她的太阳。
　　我拉着学姐离开，太阳已经太过耀眼，就不留着电灯泡画蛇添足了。

　　到了画室，学姐的朋友看见我们过来，夸张地重重叹了一口气，“唉！素仪，这就是老蒋口中的达芬奇二世吗？看起来才十几岁啊，手这么细，一点老茧都没有，学了几年画呀？后天就开迎新晚会了，我们可要在今天之内完成海报。”
　　她瞟了我一眼，眼中带着不屑，“这小孩行吗？”
　　虽然并不是我自己想来的，但是被质疑画技让我感到不爽。
　　我盯着蓝色眼睛，白金发色，表情嚣张的学姐，在素仪和稀泥之前，道，“学姐，艺术可不是光靠努力就能领悟的。我是没学过几年，甚至很少动笔，但我就是通过了校招，听老蒋说成绩好像还不错，那副油画可能还被挂在一个玻璃金字塔里吧。”
　　嚣张学姐听罢，手里的画笔掉了下来，一脸不可置信，看样子还想和我争论一番，我迅速跑到素仪学姐那边。
　　我可不想因为顶撞学姐又去见老蒋一面，显得我对他多深情一样。再说，我还要回去陪姐姐呢，今天她难得下班比较早。
　　素仪学姐拍拍我的背，劝了还在生气的嚣张学姐，“克莉丝，我们不能评年龄去判断一个人的实力。凭尹玖的画被展示在卢浮宫，我们就可以相信她。毕竟我们这一届的美术生只有一个人的作品有资格出现在里面呢。”
　　原来那个玻璃金字塔叫卢浮宫，看起来挺特别的。
　　嚣张学姐看起来还是很不服气，不过也没再挑刺了。在素仪学姐的安排下，我很快完成了海报。
　　克莉丝看着与设计图如出一辙的海报，像是吃了一吨苍蝇。
　　我斜眼看了她一下，放下画笔，脱下围裙，拍拍双手，站起身来，搞定走人。
　　素仪学姐跟了上来，留下克莉丝在画室一个人凌乱。
　　“尹玖，你在艺术上真的很有天赋。”素仪学姐毫不吝啬地夸我。
　　被学姐夸，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真不是我有天赋，只是觉得有一种熟悉感。我一拿起画笔，就能知道笔要往哪里落。”好像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场景。
　　“这都不算是天赋吗？我们普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这种境界呢。”素仪学姐苦笑，将右手伸了出来，“从我会握笔开始，妈妈就教我画画了。你看，我的手，是不是很丑。”
　　这是一只骨架纤细，本来应该很优雅漂亮的右手。然而，长年握笔却使她的骨架扭曲得厉害，中指指甲盖几乎朝着右边翻了九十度，看起来多少有点怪异。
　　不仅如此，她的中指和食指第一骨节上还有凸起来的茧，像是笔直公路上来了一个半圆形弯道，多余而刺眼。
　　“就算手指变成这样了，我也难以达到妈妈的期望呢。你要好好珍惜你的天赋呀。”素仪学姐挽起我的手，认真的说。
　　“嗯。学姐的手不丑，骨架很漂亮。”我实话实说，“我的左手也不好看，被烧伤过的。”
　　学姐吃惊地抬起我的左手，翻来覆去地细细观察，眼睛都要贴上来了，“真看不出来，恢复得很好啊。”
　　“嗯，我移植过皮肤。”

　　回到家中，姐姐果然下班了，正坐在客厅看书。
　　我扑过去抱住她，抱怨今天逃课被逮住了，还有安洛洛终于找到了舒卿雯。
　　想到她们两个人，我感慨道，“也不知道安洛洛的玫瑰星云有没有送到舒卿雯的手上，要是舒卿雯不喜欢女孩子安洛洛就白费力气了。”
　　姐姐把我抱起来放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用下巴轻轻顶着我的头，手里还拿着书，说，“九九，你不用太在意别人。”
　　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我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姐姐，她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点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声。
　　“逃课没关系，累了就回家吧，学校那边不用担心。”姐姐随意地说。
　　我惊了，虽然知道环岛大学是私立学校，目前是夏家在控股，但是姐姐看着我长大，相当于我半个家长，而家长居然怂恿我逃课。
　　“好！”我笑着回答，抱着姐姐的胳膊，好有安全感，怎么办。

　　晚饭过后，我们去到海边散步，巧克力在后面蹦蹦跳跳，还跑到海里去，弄得身上全是水后跑到我这边疯狂抖动身体。
　　我抹抹脸上的水珠，怀疑这条傻狗是故意的。
　　不过现在心情好，我才不和它计较。
　　我牵着姐姐的手，走在细软的沙滩上，偶尔会有海浪轻轻从脚上拂过，带来阵阵清凉。月亮从东边升起，挂在星河中，在空旷辽阔的海面上，显得比平常更大。
　　姐姐的房子坐落在离环岛大学不远的海边，周围很安静，没有人烟。在这片光污染难以触及的沙滩上，可以清晰地看见奶白的银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倒映在无际的大海中，水天相接，令人如坠梦境。
　　在这里住下的一年半里，我见过许多次这样的景色，却还是不免被深深震撼。
　　宇宙是璀璨永恒的，相比之下，人类的生命实在太过短暂；生命短暂，而世间又极尽美好，求之不得，弃而不舍，欲念一出，贪妄丛生。
　　难怪会有左脑计划。
　　“姐姐，你还去实验室吗？能陪我过中秋吗？”我抬头看着海面的月亮，又大又圆，皎洁的月光照在海面上，一片祥和宁静。
　　“会回来，实验室那边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姐姐点点头，“九九，你参加迎新大会了吗？”
　　“没啊，我没什么才艺。”我不好意思地说，“姐姐你要来看吗？”
　　“嗯，一起去吧，我陪着你。九九太漂亮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姐姐盯着我的脸，认真说到。
　　清冷的月光下，她如玉一般的脸烨烨生辉，美得不似人间凡物。
　　我慌忙低下头，脸不可抑制地热起来，明明长得不知道比我好看多少倍，还这样夸我。
　　说起来，从上初中开始，我的课桌里经常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零食，偶尔还会有几封信；下课时也会有人把我叫出去，用手撑着墙，把我拦着不准我走。
　　当然，敢拦我的都被我打趴下了。嘁，一群没用的家伙，还来挑衅我。
　　之后就没人有勇气过来挨揍了，除了有一个比我高一年级的傻子。
　　他天天在放学路上等我，和我一起到村口，路上什么也不说，只在我被其他人拦下时替我解围。有时候，他脸上青青紫紫的，像调色板。
　　直到我初二开学，他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来学校了。
　　我的课桌又开始充满零食，新来的初一小孩传承了他们学长的恶劣习惯，一下课就把我喊出去，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虽然我真的很厌烦他们，但是我不揍小孩。直到我受不了跑去找三霸问原因，在三霸的震惊与嘲笑中，才明白过来，我是被他们喜欢着的。
　　我就是从那时候知道，其实我的长相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姐姐没有食言，陪我去参加了迎新晚会。
　　她穿着环岛大学的制服，长发高高挽起，眉不画而黛，唇不染而朱，墨绿色短裙下的大腿雪白莹润。
　　原来墨绿色这么性感。
　　我贴着姐姐走得很近，阻挡着一些别有用心的视线。
　　环岛大学的礼堂建得华丽且奢侈：墙壁每一处都细细地用金粉勾了中世纪的名画，灯光一照，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据说以前有学生偷偷在礼堂刮金粉，被抓住后，因涉案金额太大，在牢里关着到现在都还没放出来。
　　整个礼堂呈扇形分布，能容纳上万人。礼堂有三十多米高，分为上下两层，有一层与两边的墙体相连，半浮在空中。每一层的座位又呈梯形分布，一阶比一阶高，不容易被遮挡视线，很好地保证了观众的体验感。
　　复古的水晶吊灯悬挂在雕刻着中世纪纹饰的天花板上，把礼堂照得十分浮华。
　　姐姐牵着我，把我往第二层带。我没有去，安洛洛应该在第一层，我想找她问问情况，见我坚持，姐姐也依我了。
　　结果人太多，没有找到安洛洛，我就和姐姐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迎新晚会很快开始了，节目很精彩，我却无心观看。
　　四面八方都有人投来视线，甚至有人直接来问我们要电话号码。我无语地看着手上闪着荧光的字，旁边还有一个画得歪歪扭扭的爱心散发着夺目的绿色光芒，在黑暗中十分抢眼。
　　真是难为他们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夜光笔。
　　姐姐若有所思地看着纸条，突然幽幽地说，“九九果然很受欢迎。”
　　我看姐姐脸色不太对劲，之后的纸条就算砸到我的头我也忍了。
　　好不容易熬到迎新晚会结束，我迅速站起来，拉着姐姐准备离开。可是人太多了，我总感觉有人在我的背后推来推去的。
　　突然，一只手放在了我的屁股上，还用力捏了一下。
　　我一愣，这是遇见流氓了？从小到大我就没吃过这样的亏！我愤怒地举起拳头，还没伸出去时，一声惨叫划破了礼堂。
　　“啊！！”
　　喧闹的礼堂顿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周围的人像潮水一样退开。
　　我转身，看向发出尖叫的男人：他的手臂以不正常的弧度扭曲着，手腕处白森森的骨头刺破皮肤，露了出来；左手连着一层皮，虚虚地挂在手腕上，有红色液体不停地从上面滴落，地上很快聚集了一小片血海。
　　男人脸上全是痛苦，表情扭曲得厉害。
　　是谁干的？我震惊地看向姐姐，她脸色阴沉，像暴雨前的雷云般，随时可能爆发出可怖的闪电。
　　一束强光从头上打下，我眯了眯眼睛。在强光的照射下，姐姐像是从天堂降落的天使，又像是从地狱归来的魔鬼。
　　恍惚间，我一时难以辨别，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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