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老板这里再来两盘小龙虾——”
　　“稍等喔。”
　　王晨应着，手托两盘刚出锅的香气腾腾的小龙虾去上菜。上完菜，一屁股坐到了沈烈身边，肩膀碰肩膀，表情露出不解，口型问：“怎么了？”
　　沈烈只管剥小龙虾，随口说：“再来点儿可乐？沈誓你喝可乐吗？”
　　“随便。”闷闷的如同井盖底下的回答。
　　王晨又不解地看了沈誓一眼，才起身去拿可乐。
　　沈誓眼睛还在痛，也不知道为什么沈烈在听他哭完以后要放了汤姨的晚饭鸽子带他来王晨家店里吃小龙虾。
　　他扯扯沈烈的手臂，告诉他：“我想要回家一趟。”
　　“吃高兴了再说，一脸丧气，”沈烈抬头看他一眼，“你妈会担心的。”
　　沈誓觉得沈烈说的有道理，于是伸手从碗里拿了一个剥好的虾肉，放到嘴里，转头就看到沈烈在笑。
　　他无心探究沈烈为什么笑，脑子里又开始回想下午天桥时看到老爸的场面。
　　想了一下，沈誓就难过得忍不住闭上眼睛，又想哭了。可是他又不愿意在沈烈面前显得很爱哭，只好努力憋住。
　　王晨拿可乐过来，沈烈给他倒了满满冒着气泡的一杯。
　　“干杯，要加油喔。”王晨举着杯子对沈誓笑眯眯地说。
　　沈誓愣了愣，再看沈烈，也是一脸附和王晨的笑意。两个人一起温暖笑着看他。
　　沈誓突然就不想要哭了。他举起杯子，慢吞吞地在他们的杯子上依次磕了一下。

　　吃完小龙虾，这个时间点也没有公车了。
　　沈烈打了一辆出租送沈誓回家，两人都坐后排，一路没有说话。到大院门口的时候，沈烈看着大院的大门说：“好久都没有回来了。”
　　沈誓攥紧书包带子，仰头看他：“那我进去了。”
　　“有什么事儿就给我打电话。”沈烈笑了一下。
　　“你现在就走吗？”沈誓开始不舍得了。
　　“是啊。”
　　“两趟出租车，很贵。”
　　“心疼什么，我马上就会开始赚钱的。”沈烈在他脑袋上乱揉几下，“走了。”
　　沈誓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老街的拐角，才心事重重地推开院子门进去，老妈居然就站在门口的水槽边洗菜。
　　两人对望一眼，老妈脸上没太多惊讶，皱眉问：“你怎么回来了？”
　　沈誓的目光从老妈身上陈旧褪色的围裙，移到她有些凌乱的发间，鼻子迅速涨起来，眼眶也发烫。
　　“问你话呢，”何宵朝他走来，很自然接过他手里的书包，“功课辛不辛苦？吃晚饭了没？今晚给你炖鸡汤喝？”
　　沈誓一瞬间想要说好多好多话，可是看到老妈的脸，只乖乖应了一声好。

　　两个人围在餐桌边喝刚炖出来的鸡汤，温馨的氛围，好像回到小学那几年。沈誓回想一下，虽然老妈严厉又不爱笑，但是每一年每一天陪在他身边的都是她。
　　沈誓开始愧疚和后悔那些觉得老妈相比老爸不能给他太多安全感的想法，决心要做一个不再需要安全感而是能够带给老妈安全感的大人。
　　温馨氛围被打断是老爸换了鞋回来，一身风尘仆仆的，看到他们就笑起来：“都在啊，喝什么呢？”
　　“鸡汤啊，”老妈放下勺子起来，“我去给你盛一碗。”
　　老爸说好，坐到沈誓边上，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和地问：“小宝，最近念书辛苦不辛苦？”
　　沈誓偏开脑袋，不动声色说：“还好。”
　　老爸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呵呵地笑：“小宝就是比老爸聪明，老爸像你这么大，整天只知道在外面玩。”
　　老爸的语气有一瞬间让沈誓心软，只是看到面色疲惫的老妈从厨房端鸡汤出来的时候，心又很快地硬起来。
　　一家人埋头喝汤，老妈想到什么抬起头：“昨天下午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问的是老爸。
　　老爸舀着勺子喝一口汤，咂咂嘴巴说：“好像淡了点儿，你没放盐吗？”没有回答老妈。
　　何宵都还没有说话，一个勺子突然摔到了桌子上。大人纷纷抬起诧异眼神去看桌上的勺子，老爸皱了皱眉：“小宝，你做什么？”
　　沈誓深吸好几口气，语气是人生里第一次最冷漠：“嫌汤淡的话，就自己炖。”
　　“你说什么？”老爸惊得眉毛掉下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这么说话。
　　“小宝，”老妈也责备他，“怎么这么不礼貌，向爸爸道歉。”
　　“我才不要道歉，我又没有错。”沈誓脸涨红，回家开始第一百次想要把昨天的事情说出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差劲。
　　何宵喜欢乖小孩，他就从小都装成很乖，装得一直很好。只是今天真的装得太好了。
　　他乖巧地咽下老爸的秘密，成为他不知情的共犯，为维护家里和平作出这么大的贡献。
　　沈誓，你真的太乖了。他默默地在心里念咒一样地说。
　　“我今天买了点山竹，一起吃一些吧。”何宵解围似的。
　　“我困了，要睡觉。”沈誓放下碗筷，头也不回地去上楼梯，还能隐约听到父母之间的争执：“是怎么了？中邪了吗！”
　　“男孩子叛逆期都这样你不知道吗。”
　　“一副以为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是对的样子！”
　　“你少说一点了。”
　　......
　　沈誓坐到床边蹬掉鞋子，随手拧开电风扇，被风吹着脑袋。心里想，明明以前在家里，替他说话的都是老爸那边，现在却反掉了。
　　手机震了一下，沈烈的短信跳进来：怎么样了
　　沈誓趴到枕头上，给他打字：我没有告诉我妈妈
　　沈烈：是对的
　　你也觉得这样是对的吗，可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叛徒。沈誓悲凉地想，没有打字他的内心话。
　　过了几秒，沈烈又发过来：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沈誓：！！你没走吗
　　沈烈：走了
　　沈誓：等一下！
　　他顾不得什么就拨电话过去，沈烈接起来：“还不睡觉？”
　　“你在哪里！”沈誓胡乱去穿鞋，“你不要走，等我一下，我有话要说，我马上出来。”

　　何宵还在厨房里洗碗，听到动静探头出来：“小宝你出去做什么，这么晚了？”
　　“我马上回来！”声音听起来轻快得好像刚刚在餐桌上发脾气的少年不是他。
　　沈誓跑出院子，电话还握在手心里没挂，气喘吁吁：“沈烈，你在哪里？”
　　下一秒，沈烈就像会变魔术一样从墙边走出来，嘴里叼着烟，要笑不笑地看着他：“跑什么啊，你说了叫我别走，我又不会那么快就走掉。”
　　沈誓胸口酸酸涨涨的，心跳急促还没恢复，仰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要说什么，听着呢，”沈烈掐了烟蹲下来，眯了一下眼睛，懒懒地说，“听完我再走。”
　　其实也没有话要说。
　　无论是“谢谢你等我到现在”还是“对不起今天让你担心”，都太俗套。沈誓不想说这样的话给他听。
　　最后他说：“我会很勇敢的。”
　　沈烈愣一下，看着他裤缝两边握拳的手，兔子脸很认真。这只兔子说话的很多时候都很认真，好像每句话都是一个坚固的决定。
　　他笑了笑，手心包住沈誓的拳头：“加油。”
　　温暖干燥。沈誓第一反应想，沈烈的手真的很舒服。
　　没有几秒钟沈烈就松开了他，叹口气起身：“我真走了啊。”
　　“嗯。”沈誓又开始仰头。
　　沈烈看着他仰起来的兔子脸，就突然俯身，短暂地拥抱了他一下：“都会好的，你不许难过了。”
　　不是“不要难过”，也不是“别难过”。是“不许”。
　　果然还是很霸道。
　　沈誓却笑起来：“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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