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难驯

　　何骁觉得孙春岚有些不对劲。

　　下午孙春岚在卧室好像哭了一场，何骁觉着自己好像闹大了。

　　孙春岚说自己出去买菜，结果一出去就是一整个下午加晚上。

　　何骁在家里饿的肚子咕咕叫，打开手机拨了一遍孙春岚的电话，却又再次被挂断。

　　心里慢慢升腾上某种不好的预感。

　　何骁这几天跟封名和陈眠置气，前些天连觉都睡不着，反复想着要是再跟封名打一架，他某一拳该怎么出，哪个地方能发挥的更好，才能扳回这一局。

　　回想起出事那天，自己会那么冲动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那天下午他跟陈眠聊微信，陈眠居然说他说封名对他有意思。从那时候起，他就一下午心神不宁。

　　本来那几天就生病，这下更是四肢瘫软动都不爱动，晚上他趁着孙春岚不注意，偷拿了他爸的国窖倒了一杯，喝了个底朝天。

　　没想到酒味太冲，他就洗了个澡睡下了。

　　晚上李闻一来了，硬拉着他去找陈眠，那会他才感觉这酒是真的上头，头一直发晕。

　　何骁也知道李闻一是好心，看他跟陈眠冷战了这么久，想给他们找个台阶，他便没拒绝。

　　好巧不巧他们却看到封名和陈眠两人其乐融融在压马路。

　　一瞬间何骁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被撕开似的，汩汩的往外冒。

　　不甘心，不舍得……很多他以前觉得绝不可能用在哥们儿身上的词汇全都冲着陈眠去了。

　　他是真的不想看见陈眠跟别人在一起。于是酒劲上来就发了疯。

　　那件事发生以后，何骁一直都在赌气，他总觉得那天晚上陈眠根本全程都在护着封名，根本没管他的死活。

　　可几天过去，那天晚上的场景一遍遍在他心里重演，很多因为酒劲被忽略的细节一丝丝被复原。

　　他才慢慢觉得也不怪陈眠，毕竟自己那天真的过分了。

　　他开始清醒的接受一个现实——那天晚上的矛盾，全是他一人嘴贱作出来的。

　　说到底，陈眠跟谁在一起，他没有资格生气。他以前也不是不清楚陈眠的心思，他只是不敢。

　　所以他早就没有资格了。

　　他更没理由针对封名，毕竟人家样样都比自己强。最重要的是，他比自己敢。

　　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窝囊废，加上今天孙春岚被他折磨的有点伤了心，何骁于是心里暗暗下决定，等孙春岚回家，他就把事情原委告诉她，然后老老实实回学校上学。

　　最重要的是，他还决定了一件事，就是要跟陈眠表白。

　　以前害怕的那些全都去他奶奶的，他不管谁怎么看，都不想让自己护着这么多年的人就这么跟别人跑了。

　　孙春岚回家的时候仿佛经历了一场台风，眼睛有些肿，头发也有些毛躁。

　　何骁刚洗完澡挂着毛巾出来，看到孙春岚的样子吓了一跳：“妈，你干嘛去了，也不接电话。我还想跟你说呢，明天我得上学了，再这么在家呆着都要呆臭了。”

　　孙春岚原本一脸颓丧，听了儿子的话顿时懵住了：“你明天上学？你不是说要转学？不转学就要退学？”

　　何骁用毛巾胡乱呼噜着短发，套上了件上衣，灌了几口水才慢悠悠开口：“哎呀妈，我那不是气话么，陈眠还在这学校呢，我能去哪啊？我已经消气了，那天要不是我喝点酒也不会那样，说起来太丢人了，我先把人家封名骂了一顿，然后又不小心打着了陈眠……哎不提不提了，一提就烦。那个什么，明天我上学，但我校服没找着啊……”

　　孙春岚看着儿子里里外外几个屋里转来转去的翻校服，她消化着他的一段话，脸上先是劫后余生似的如释重负，可慢慢又蒙上一层苦涩来。

　　她这才开始把事情始末重新梳理了一遍，然后打过陈眠的那只手“腾”的冒起火来。

　　“你个狗东西你没事闲的瞎胡说啊！你知道我今天干嘛去了吗！”孙春岚往桌子边恨恨一坐，捂着额头连连叹气，“我今天去你们学校讨说法，还把陈陈…哎！…”

　　何骁扭头看着他妈，顿时慌了：“妈你去我们学校干嘛啊！”他气急败坏把手里几件衣服扔在沙发，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又追问，“你说陈眠哪个了？你把他哪个了？这也不关陈眠的事啊妈！你哪回事啊！哎呀我真是服啦！！！”

　　孙春岚脸色十分不好看，看得出不是一般的后悔。

　　何骁一下子就明白这回可真是闹大了。

　　他干脆打电话给李闻一，李闻一接电话的时候有些唯唯诺诺的，估计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何骁说。

　　不过在何骁的威逼利诱下，李闻一没过一分钟就交代了。

　　拿着电话的何骁脸色一阵青一阵紫，好不精彩。

　　这回算完了，还特么表白呢。直接埋了吧。

　　挂了电话的何骁简直成了一头牛魔王，满屋子气势汹汹地喷气乱转，他几次想跟孙春岚发火，可一回头看，见孙春岚那副后悔不迭的样子又怪罪不出口，只能继续满屋子奔腾发泄。

　　母子二人正愁云惨雾，门口规律的敲门声响起来。

　　两人顿时眼睛一亮，对视了一眼，接着全都跑向门口。

　　那是陈眠特有的敲门习惯。

　　跑到了门口，孙春岚却突然定住了，在后边拉了拉儿子的衣服急切道：“一定留他吃饭，妈现在就下去买菜再做一顿，听见了吗 ？”

　　“知道了知道了。”何骁应承下来赶紧开了门。

　　门一开，陈眠就站在门口，手里拎了两大包吃的喝的。

　　看见何骁完好无损的站在门口，陈眠愣了一下，接着他看见了何骁身后的孙春岚。

　　陈眠垂下眼睛，把东西递了过去：“孙姨……我……我来看看何骁……对不起，我来的有点晚……”

　　本来在这之前，孙春岚在心里预设了无数跟陈眠解释的场景和方法，想了很多法子希望能让他别记恨她。

　　可当她听到陈眠这句话的时候，所有预设都瞬间破防。

　　孙春岚脑子空白眼泪直流，一把推开前面的何骁，上前捧着陈眠的脸左看右看：“陈陈你可别说对不起啊，孙姨听了受不了……是孙姨对不起了啊……何骁这个小犊子他不正经，根本没跟我说事情到底哪个回事……你说我这事办的啊……快来孙姨看看脸，还疼不疼了，你说说我这个臭脾气啊，我真是不应该……”

　　陈眠被看了看旁边的何骁，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心里的委屈像被打漏了的沙包袋，一股子涌出来，想着想着他就抽哒起来：“没事……不疼……孙姨你别怪我就行……我就是怕你伤心……别的都没事……”

　　一老一小对着在门口抹眼泪的场景，让何骁觉得自己仿佛是捡来的。

　　孙春岚不顾劝阻下楼买了菜，最快的时间张罗出了一桌子好菜来。上桌一看，没一个是何骁爱吃的，倒全是陈眠的心头好。

　　何骁全程都吃的不香不臭，看着一老一小拉家常，更觉着自己是局外人了。

　　这场景其实并不少见的。

　　曾经每一次何骁跟陈眠吵了架，孙春岚都会恨不得狠揍何骁一顿，再逼着何骁去道歉。

　　一开始何骁还不服，慢慢竟然变成了条件反射，无论吵架吵得多凶，他都能死皮赖脸的找陈眠道歉。

　　和好之后，孙春岚又会做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招呼陈眠来家里大快朵颐。

　　这么多年过去，她对陈眠的口味掌握的程度，比起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有过之无不及。

　　每一次吃完饭，孙春岚都会跟陈眠在桌上对坐着，唠上很久的家常话，就像亲妈对儿子一样。

　　何骁看着眼前的陈眠，他这会儿笑的很温柔，是平时难得一见的模样。

　　何骁原本粗的像大象鼻子的心突然就敏感了一次。

　　他蓦然觉得，陈眠真的好苦。

　　他会这么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妈妈，应该也是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于静的影子。

　　于静刚走的时候，陈眠没饭吃，舅舅说是管他，却半个月都不来看一次。

　　陈眠那时候小，还不太会做饭，只能买现成的吃。每天速冻饺子、方便面、麻辣烫轮着换。

　　孙春岚看他太可怜，总要叫他下来吃饭。但是陈眠人小就好面子，总也不肯多来几次。后来孙春来就一周叫他几回，陈眠也就不抗拒了。一直到现在，每周陈眠都会有三四天的晚饭会来何骁的家里吃。

　　何骁低下头，机械地扒了一口饭。

　　他想，如果，如果他真的跟陈眠表白了，如果陈眠也真的答应他了，再如果有一天孙春岚知道他俩的事了，那陈眠还能来家里吃饭么？

　　不能了。

　　可他看着陈眠脸上温柔的样子，他真不想，不想剥夺了陈眠对妈妈、对家人最后的幻想。

　　何骁一瞬间好像被人重击了一锤，胸口疼的喘不过气来。

　　他放下筷子，跑到厕所，开着“呜呜”响的排风，捂着脸哭了。

　　何骁很少哭，被人揍得再惨的时候，他也不哭。

　　但他现在却忍不住。

　　他好心疼陈眠，他也心疼自己。如果真要让他跟陈眠确定一种关系，他宁可跟陈眠做一辈子兄弟。

　　只要陈眠还能在很多年后还能笑着来他家吃口饭，还能跟他一起打打闹闹聊聊过去，他就别无他求了。

　　何骁哭够了，缓了缓眼睛，出去的时候，陈眠正在跟孙春岚聊起今天学校的事。

　　陈眠一脸难过的说：“孙姨，咱能不能别让封名公开道歉，想要道歉，就私下道歉吧，他家里情况特殊特别注重面子，这次他要是公开道歉他就要被迫转学了。”

　　这话一出连何骁也愣了。

　　孙春岚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刚刚聊了半天，大体也知道严重性了。她赶紧给刘娟打了一通电话过去，让刘娟告诉封名家长那边，不需要他公开道歉了。

　　陈眠眼巴巴看着孙春岚打完那个电话，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这才是他今晚来这的真正目的。

　　而一旁的何骁把陈眠那时的眼神完完全全看在了眼里。

　　何骁顿时明白，就算他真的表白，估计也无济于事了。

　　陈眠的眼神已经揭晓了答案。

　　而他自己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因为仔细回想起来，他也无法确定对陈眠到底是什么情愫。

　　那一定是超越了朋友，却也到不了爱情。

　　如果现在让他必须给他们之间下一个定义，他觉得它应该是友情，也只能是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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