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信条]当水手们谈起船长的小铃铛

　　09.
　　-北冰洋 1747年-

　　在人鱼漫长的生命里，仅有一次机会可以离开它们生活的海洋——十五岁成年的时候，对未知充满好奇的小人鱼们被允许浮上海面，来到人类的居住地短暂待上一周。被所有人鱼亲切称为“祖母”的智者会提前为它们调配好暂时化出双腿的药剂，好让这些小家伙们不至于在人群中太过突兀。
　　今年又有一批小人鱼们将要上岸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祖母让所有适龄人鱼排成一列，按照顺序来领取它们的药剂。

　　几乎所有的小人鱼都很兴奋，只除了一条——

　　老人鱼游到珊瑚丛边，在那里找到了落单的小家伙。它把最后一管药剂递过去，柔声询问：“怎么了，我亲爱的孩子？难道你不想到岸上去吗？”

　　祖母询问的对象是一条雌性黑尾人鱼，正藏在珊瑚丛里企图躲过这一成年环节。
　　为了迎接这一天，它的同胞姐姐一大早就把它拽起来，从上到下打扮了一番，不管是珍珠发饰还是宝石项链，全都一股脑往它身上堆。就连那条黑色的大尾巴，也不可避免缠上了丝质的绸带。
　　别家的父母虽然也重视成年，但是没见过像它姐姐这样的。更何况，它一点也不想上岸。

　　小黑尾人鱼当然知道成年意味着什么。
　　一周以后，它就要离开族群到极北海域去看守那儿的神殿。受到神器影响，那片海域的时间流速会减慢，普通人鱼的寿命大约是三百，而作为神殿的看守者，它的极限生命会接近五百。

　　成为看守者之后，它很大概率不再能回到族群中，所以与其上岸去见识人类，还不如留在祖母和姐姐身边度过最后几天。

　　它把自己的想法和祖母说了。老人鱼摸了摸它的头发，语气却不容置疑：“不可以，小家伙，这是女神的馈赠，我们都要接受。”
　　于是它只能妥协。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其他同族都已经迫不及待上浮，只有这条小人鱼还在拖拖拉拉地游。
　　但尽管游得再慢，它还是在夜晚浮出了水面。

　　它的运气有些不好，随便找了个地方上浮，竟然碰上了暴风雨。小人鱼摆动着尾巴保持平衡，突然，它望向远方——那里有一艘船正在风浪中颠簸，甚至有人从上面掉了下来！
　　小人鱼吃了一惊，赶紧游过去救人。物种优势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人鱼的力气很大，强而有力的尾巴使它们在风浪中也能勉强稳定住身体。哪怕现在是下着暴雨的夜晚，它的视力依旧不受阻碍，逐渐靠近船只后，它准确地抓住了两个人。海浪滚进眼睛里，依稀辨认出那是一个少年和一个青年。
　　它想起附近有一座小岛，刚才上浮时它注意到了。它的心思快如闪电，动作也同样迅速，确定好了救援地点，小人鱼又往返几趟把它能救的人全都送到了小岛上。

　　救人可是个力气活儿，终于结束时，小人鱼扒在岸边的礁石上喘着粗气。此时雨小了许多，天空中隐约还有几朵雷云，借着闪电，它看到最早救上来的那名少年耳朵上有一对金色的耳环。

　　那看起来漂亮极了。

　　小人鱼低头看了眼自己，上浮之前姐姐给它佩戴的珍珠和宝石已经在刚才的救援行动中尽数落进深海，现在它的身上一件饰品也没有。用姐姐的话来说，它现在是一条很朴素的鱼了。
　　它凝视着少年苍白的脸，当然更多的视线还是凝注在那对耳环上。几分钟后，它伸手捏住了那对金环，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拨，耳环就被摘了下来。它将那对小玩意儿举在眼前端详，材质很新，看起来应该是近期刚刚熔铸的。

　　怎么办，更想要了……

　　它有些纠结，但这个过程还没有持续几分钟。很快小人鱼看向少年，把耳环捏在了手心，唇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这就当做我救你的报酬吧。

　　小人鱼这下开心了，身体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它用手推着沙土，把身躯挪到水边，接着腰部发力，尾巴一摆跃入水中。
　　雨水浸润的沙滩上留下了一道拖拽似的痕迹，如果第二天人们醒来，一定会惊讶于此。但小人鱼却并不担心，潮汐和雨水会消去一切，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在海难中生还。

　　好心的人鱼离开了，四周只剩下了风。恍然间，少年的眼皮动了动。他太疲惫了，抵御风暴消耗了他大部分体力，奋力挣扎也不过将眼睛掀开一条缝。
　　眼前是灰蒙蒙的天空，沙土混合着雨水和海水糊在脸上，鼻腔里呼吸不畅，尽是腥咸的涩味。他的眼珠子动了动，视野里突然快速掠过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跳进了水里？
　　是什么呢……
　　黑色的，银色……还有蓝色？

　　少年终于坚持不住阖上了眼眸，他瘫倒在泥泞的沙地里，耳畔是不绝的雷声与海浪声。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突兀的梦见一尾黑色的鱼。

　　10.
　　第二天，被救上来的人们在岛上醒来。他们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面面相觑，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涌上心头。
　　他们笑着、叫着，与同伴拥抱在一起，分享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们纷纷感谢神明，是神明的仁慈与慷慨让他们在海难中幸存。

　　只有那位处于人群边缘的少年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他揉揉左边耳垂，又揉揉右边，最后四下翻找，终于确定自己的耳环不见了。
　　他不禁在心里发问：神明的慷慨仁慈，难道还需要金耳环做交换吗？

　　除了人员没有太大伤亡外，他们的船也十分幸运的没有被风暴击沉。只是破损的甲板和船身需要维修，进了水的船舱也需要清洁整理，受了一点小伤的寇马克船长指挥余下的人扬帆向最近的补给点出发。
　　因为没有明确目的，小人鱼跟着这艘商船游了很久。好在暴风雨过后天空也没有放晴，雾气笼罩的海面能见度不高，再加上它又是潜在水下跟着，除了偶尔会被敏锐的船员发现，让他们惊呼一声“看！有一条大鱼！”之外，暂时没有人发现这条缀在他们身后的小尾巴。

　　说句实话，这艘船的人运气真的不太好，看到他们刚刚脱离风暴没多久又遇上了海盗，小人鱼深切认为他们可真倒霉。不过幸运的是，它之前救上来的那位名叫谢伊的少年显然剑术精湛，在与海盗的对峙中也丝毫不落下风。
　　不是装模作样的花架子，他的攻势干净利落、简单粗暴，剑与枪的运用十分娴熟，游走在众人之间，狠厉地收割对手的性命。他的年纪不大，整个人却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掠过之处，将所有阻挡他的人与物尽数斩断！

　　少年持剑站在风里，他刚刚把最后一颗子弹送进敌人的身体，左手的火枪还残留着余热，化作一缕青烟缓缓消散。
　　水手们都在为他的胜利欢呼，人鱼也在远处冒出了它的脑袋，观察了少年很久很久。在商船靠岸补给的时候，它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去见见他。

　　那天晚上难得晴朗，月亮高高挂在天边。

　　十六岁的少年刚刚击退了海盗，拿着酒杯倚靠在船舷，他婉拒了同伴们对酌的邀请，安静地站在那里凝视海面。初升的月光照在那双清澈的瞳仁里，他的面部轮廓更加硬朗鲜明——人鱼的心忽地狠狠一跳。

　　没有女孩不会为他倾倒，哪怕是深海来的远客也不例外。

　　船上是月光与少年，水里是冰冷与孤寂。
　　这还用选吗？

　　小人鱼被蛊惑了，它取出祖母调制的药剂，拔掉瓶塞，毫不犹豫吞了下去……

　　连续喝了几杯麦酒，谢伊稍有醉意，他放下酒杯，拳头抵住眉心揉了揉。虽然现在时间还早，但是为了身体着想他或许应该去睡觉。少年转过身，骤然发现一道注视着他的视线，那个目光太火热、太直白，简直就是吸引着他望过去一样。
　　而他也确实如对方所愿看了过去。

　　岸边的篝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位直勾勾盯着他的俏丽少女。对方看起来比他要小上一些，穿着柔软的丝绸衣裙，觉察到他的视线，少女抿起唇角冲他笑了一下。
　　谢伊轻佻地吹了个口哨，去到岸边和她搭讪。少女的来历显然很神秘，在简短的交谈中她没有透露自己从哪里来、又将到哪去，仿佛他们的邂逅也如同海面晨雾一般，短暂停留后又消散。

　　但是听起来她很了解大海，渴望征服海洋的少年被她勾起了畅谈的兴趣。他们一直聊到深夜，直到少女说她必须得回家了，谢伊才恍然发觉时间过去了很久。他有些失落，这个女孩口中描绘的那些奇绝壮丽的景观实在太吸引他了，他恨不得把她留下说上一整个夜晚。
　　然而最终谢伊还是没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应该给新朋友一个小礼物，比如女孩们喜欢的那些精巧的首饰、华美的衣裙。他找遍了仓库仅剩的货物，最后挑拣出一个小巧的金色铃铛，虽然这玩意儿与他设想的华丽精致相差甚远，不过聊胜于无。

　　少年拎着鲜红的缎带晃了晃，金色铃铛悬在两人中间。他问：“你是本地人吗？我们大约还会在这里待两天，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人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小玩意儿，它从没见过这个东西，只觉得轻轻摇晃铃铛时发出的声音十分好听。它伸出手，亮出一截白净的手腕，示意对方帮它系上去。
　　少年微微俯身，从这个角度，人鱼还能看见对方头顶的发旋。它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回答刚才的问题：“我不是本地人，如果你还想见到我的话，明天我会在这里等你。”

　　铃铛系好了，人鱼背过身捣鼓了一会儿，再转过来时手心卧着一枚鳞片。那枚鳞片有人类成年男性的拇指那么大，通体漆黑黯淡——或许在阳光下能好看一些？

　　那像是某种大型鱼类的鳞片。谢伊拿过来端详了一阵，问道：“这是什么？”
　　人鱼迟疑了几秒，吞吞吐吐地说：“嗯……就是一种鱼的鳞片。”
　　它没好意思说那是自己的鳞。在它看来，谢伊送出的铃铛那么精致可爱，自己的鳞片却没有其他同族的好看，对方真是亏大了。

　　临别之际，谢伊后知后觉他竟然还没做自我介绍。这时女孩笑着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他们叫你谢伊。”

　　这个少女很关注他？
　　谢伊挑了挑眉，“是的。”

　　他主动报上自己的全名，并询问对方的名字。他似乎并不觉得询问一个未知来历的、初次见面的女孩的名字有什么失礼，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他面对的另一位当事人是一条不清楚人类社会规则的人鱼。

　　这可有点难办了。人鱼摩挲了一下手指。
　　人鱼一族繁衍不易，幼年期的小人鱼还会因为天敌捕食而夭折，因此它们只有在成年上浮回归族群后才会被赠予名字。也就是说，这条小黑尾人鱼现在还没有名字呢。
　　它思考了一会儿，“明天吧，明天我再告诉你。”

　　好吧，看来它得想想办法，赶快弄到一个名字。

　　约定了明天见面的地点后，他们就暂时分开了。
　　谢伊拿着鳞片去找父亲，问他这是什么。寇马克船长观察了一阵，略显遗憾地说不知道，他把鳞片还给儿子，“或许有一天你会自己找到答案。”
　　少年捏着鳞片玩笑似的说：“常见的鱼类就那么几种，该不会是传说中人鱼的鳞片吧？”
　　“哈哈哈。”父亲也笑着附和他，“这也说不准呢。”

　　提及人鱼，寇马克船长给他的孩子讲了一个故事——关于那位传说中的鱼之女神。

　　相传，女神爱溚盖逖丝和一位平凡的牧羊人相爱，生下女儿之后，女神杀死了她的爱人。因为悔恨，她纵身入湖化为鱼儿，但是湖水却无法淹没她非凡的美貌，于是，爱溚盖逖丝变化为人鱼。希腊人则称呼她为鱼之女神，德珂朵。

　　“听起来真不是个美满的故事。”谢伊点评。
　　“确实并不温馨，”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但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得知道故事并不都是美满结局。”
　　“是的，父亲，我知道。”虽然他跟随父亲出海只有短短几个月，但这已经足够让他明白自己生活在怎样危机四伏的环境中。

　　不过——
　　谢伊摸了摸下巴，所有所思，“那位女神‘德珂朵’，真的有那样惊人的美貌吗？”
　　“混小子，你就只注意到这个了！”父亲哈哈大笑起来，他意识到儿子十六岁了，已经是个半大小伙，也许再过几年就能接过这艘船，继续扩大他们的事业。老船长被自己的设想逗笑了，他再度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少年没继续父亲的话题，他赞叹道：“不过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改天你可以自己养一条鱼，给它取这个名字。”老船长打趣他。

　　此时夜已经深了，道过晚安后父子俩各自回到船舱里休息。一直潜在船尾的人鱼探出头来，它回想着刚才听到的故事，以及那个名字。
　　好吧，它想它已经找到可以用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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