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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吕主管更让钱游友头痛的话，那毫无疑问就是她表哥的儿子杨麓。
　　由于姨妈与母亲差了一轮，表哥也大她许多。不过她非常喜欢表哥。在她小的时候，已经工作的表哥会经常给她带各种各样国外的时髦新奇玩意儿，在学校里便使其成为了小伙伴们争相围观和羡慕对象。

　　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这是她在第三次接触杨麓十分钟后所得出的结论。
　　第一次自然是在他的满月酒席，中学生的她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有着大眼睛和白胖脸蛋的乖巧宝宝。他从不哭闹，可爱异常。
　　第二次见时他大约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他母亲给新买的小西装，在大人们的鼓掌中优雅地鞠了一躬，坐上对他来说还有些高的琴凳，像模像样地弹了一首《小星星》。
　　“哇啊！麓麓好棒啊～”
　　她也跟着大人们夸道，换来后者颇为不满的一瞥。显然他并不喜欢这个爱称，只是因为不敢违逆大人才没有表现出来。但毫无疑问尚是高中生的钱游友并不在这个大人的范畴内。
　　男孩子嘛，不喜欢这听起来有些“姑娘气”的爱称很正常啊，她想。

　　然后在7年后的今天，她就崩溃了。

　　“你怎么这么蠢，连这种程度的因式分解都不会。”
　　“啊呀，我这不是很久不接触，忘了嘛。”
　　钱游友后悔她不该逞强，在这个外甥做暑假作业的时候凑上去自诩“经验人士”。事实上她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暑假的大部分时间都被用在了玩电脑、和朋友四处瞎晃悠、以及去书店蹭那些大人不给买的闲书等事情上，暑假作业这种东西，基本都是在最后两周才开始着急的。

　　“我已经做完了，什么时候吃饭？”
　　“哦，快了快了！等汤好了就——啊啊啊！”

　　在她试图解出最后那道数学习题的期间，炉子上的汤早已烧开，差一点就要溢出熄火。
　　“真不敢相信你这样还能一个人活到现在。”
　　杨鹭一边吃饭，一边摇头道。
　　“刚才那只是罕见的失误而已啦！”
　　钱游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想到她还要照顾这个颇为自大的小鬼头半个月的那一刻，她终于再次回忆起了少时被暑假作业支配的恐惧。

　　因为工作的原因，表哥夫妇直到他开学都无法回来，而他的外公不久前又中风了。他的爷爷一家，也就是钱游友的姨父姨妈，又是住在她们老家的，考虑到都上了年纪，这个带孩子的烂摊子便被她那爱揽事的母亲一把接过，并“钦定”到她手里。

　　“那接下来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我的小祖宗？”
　　吃完午饭后她收拾起碗筷，瞥见他正躺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她心想做完作业了自然就想玩，放到现在这个时代，那或许多半会是一个沉浸在农药的下午。那样就帮了她大忙了，她幻想。在虚拟世界里“祸害”四个陌生人总比在现实里“折磨”她自己要来得好太多。

　　“嗯…让我想想。”
　　杨麓换了个姿势，钱游友非常遗憾地发现他的手机屏幕内容丝毫与农药无关。First blood！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声音——显然这位“祖宗”并不想让她就此闲下来。
　　“那你慢慢想哈。”
　　她从牙缝里勉强挤出这句，看了看天花板继续洗碗。

　　“说起来你是在化妆品公司上班的？”
　　“诶？啊，对的。你问这干嘛？”
　　她有些诧异，虽说小家伙长得越发秀气，但她记起7年前那个颇为不满的生动眼神，便知道他不仅与外表完全相反，而且还十分腹黑。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能不能带我去你们公司参观，我需要写暑假的社会实践报告。”
　　杨鹭说完后，从它的手机里冒出了一个她听不懂的英文单词的读音，原来他是在用辞典app。
　　“哦？你想写什么主题呀？我可以先给你一些参考哦～”
　　钱游友有些惊喜，就好像小时候她也很好奇表哥的工作那样，是不是其实这个外甥还是很关注自己的呢～

　　“嗯…我想写消费主义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地影响人们的喜好与价值观的。我觉得化妆品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诶诶诶？！”

　　原以为熊孩子是孩子里最令人发指的一个类型。现在她发现她错了——一个表面上非常有教养，长得讨人喜欢又成绩不错，但其实内心极其腹黑且自大的熊孩子才是！

　　当然，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差不多小自己一轮外甥，“段位”相当地高，高到了她都有些佩服乃至羡慕的程度。至少她确信自己绝对做不到走进一家陌生的琴行然后和老板交谈十分钟便被许可试弹那里价值百万的钢琴这样的事。那就好像让她在见了客户十分钟后就拿下一笔巨额订单那样不可思议。

　　“这音色和手感真不错。”
　　她看着外甥坐下后颇为陶醉地弹了一首她不知道的曲子，并轻快又有些自得地评论到。
　　“哦，那可真不错。”
　　钱游友为他拍了张照，然后发给了表嫂。她感觉与其说是她在带孩子，反倒更像是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在干嘛？”
　　见她专心手机，杨麓好奇道。
　　“在给你的母亲大人汇报你的卓越表现呗～”
　　她有些酸溜溜地撇了撇嘴，想起七年前似曾相识的一幕。尽管他的技术和模样都成熟了许许多多，但果然三岁看到老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她心想。
　　“噢噢～诶对了，你想听什么？我可以给弹一首～不过，就一首哦～”

　　“爱弹弹不弹滚。”
　　当然，这是在心里说的，手动微笑。她钱游友多大的人了呀，怎么可能和小孩子一般计较呢～
　　“嗯…那就弹《小星星》吧，我喜欢这首～”
　　她笑道，心想让他用如此高级的琴弹小时候弹的幼稚曲目，得多郁闷呀，哈哈～
　　“好啊～”
　　杨麓随口道，丝毫没有迟疑和郁闷，便开始演奏起了她熟悉的旋律…了没多久，她就发现，幼稚的不是曲子，而是她；郁闷的也不是她外甥，还是她。
　　曾被称为神童的莫扎特能名留史册显然不可能是因为他只会照搬一段刚开始学琴的孩子都能弹奏的旋律。而今杨麓弹奏着的包含了所有变奏的K.265/300e让她再次清楚地意识到，什么叫“曲如其人”。上一个让她这么想的人叫何言卿，此中缘由她也更无需赘述了。

　　对啊！
　　她突然领悟到，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既然如此，她何不直接把人找来，献身说“法”呢！以何言卿的技术和气场，定能把这熊孩子治得服服贴贴～

　　“嘿嘿嘿～”
　　她在心里笑出了声，第一次对这位曾经把她气得跳脚的“坏心眼盲女”充满了感激和期待之情。随即默默拿起手机，在外甥还沉浸于自我陶醉之际打开微信悄悄道，
　　“现在我这儿有台超～高级的琴和一个想向你请教的外甥，有没有兴趣来吖～”

　　“发个地址给我。”
　　何言卿立刻道。“超～高级的琴”便足以令她心动，虽说这个外甥是个什么情况她并未来得及多想。

　　“觉得我弹得如何？”
　　眼前的“祖宗”结束了曲目，那得意的表情虽不复幼时般的显而易见，却也依旧留着那分不容置疑。
　　“哇啊！麓麓好棒啊～”
　　钱游友有些做作地鼓起了掌，换来后者嫌弃的白眼，
　　“你是小学生么…算了，估计你也听不懂好坏，还是无用。”
　　“是是是，我自是没弹过半天琴，五线谱都认不全，欣赏不来您老人家的精彩演奏～”
　　她继而换成了一种近似谄媚的语气，那一般是她要憋坏时专用的，
　　“不过呢，我认识一个这方面超～厉害的人，你要不要让她来评价看看呢？”
　　“诶？谁，谁啊？”
　　杨麓难得地迟疑了一下。父母只关照他说要暂住钱游友家听她的话，可没说还有别人。
　　“我的一个朋友，在钢琴方面是个高手。怎么，你怕了？”
　　捕捉到他的那丝迟疑，她有些小得意。
　　“当然不是，比起你这种音痴，我求之不得呢！”
　　那一个抱起了双臂，让自己看上去更沉稳一些。

　　“那太好了～”
　　钱游友在心里快要笑倒了，
　　“她住得不远，我想很快就会到了～”

　　八月中旬的微风吹了吹琴行玻璃橱窗外人行道上的树叶，在黑色钢琴的漆面上映出流动的绿影斑斓。
　　一如她的心那般，轻快、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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