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百转

　　难眠的夜晚常被千万份思量所征用。一连数日，佘肖菱都中邪般盯着指尖，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
　　为何如此为之心动？
　　宁详与向渊没有一处相像。向渊身为皇子，身为一个即将成为薪国国君的人，自有他自己的骄傲。他对她的追求，也带着一股胸有成竹的自信。宁详却是同水一般，会平淡且耐心地试探她的心意，会失落，会欣喜。
　　对，他们不是一类人，所以悲剧不会重演。
　　可是……
　　她摇了摇头，努力把杂念甩出脑海。天微亮，佘肖菱面朝窗框走神，用视线感受那一束恰好春光。
　　门外一串轻巧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啪地一声木门大开。云翩颜走了进来，对佘肖菱说：“大夫说，从今天开始你便不用再服药啦，开心么？”
　　“我可瞧着颜姐姐比我开心多了。”佘肖菱恹恹地说。
　　“说什么呢！”云翩颜坐下喝了一小杯水，瞥了佘肖菱一眼说，“怎么见你这几日好似软泥，一点精神也没有？莫不是大夫诊错了？下午我再让他给你瞧瞧。”
　　“不关大夫的事，我身子也没有哪里不舒服。”佘肖菱长叹一口气道。
　　“那是不是在屋子里待久了闷得慌？你是该出去走动走动了。”云翩颜担忧地说。
　　不知该如何解释，佘肖菱没有吭声。
　　云翩颜接着说道：“明日薛诚约了我游湖……这样吧，不如你同我一道去吧。”
　　她所提到的“薛诚”便是那日同她表明心意的男子了。
　　小地方消息传得快，那日告白过后，全乡人都知晓了他们二人成双作对的关系，一时间传为佳话。
　　这几日里，薛诚和云翩颜几乎时时刻刻都粘在一起。薛诚也颇费心思，前天送了木簪，昨日又送了罗帕，整天变着法子讨云翩颜欢心。
　　“我同你们一道？这样不好吧……”
　　“不妨事！我同他日日一起，又不缺这一时！”云翩颜的话看似有些没羞没臊，实际上是在宽慰佘肖菱。
　　见佘肖菱领情答应了下来，云翩颜眉目弯弯又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说完又给佘肖菱介绍了好几处乡中风景，让佘肖菱定要好好逛逛。
　　佘肖菱知道她是绕着圈地劝自己出去散散心，虽是兴致不高，但也还是嗯嗯应着。
　　翌日朝食过后，云翩颜拉上佘肖菱朝约定地点走去。薛诚已租了小舟，等在湖边了。可出乎意料的是，好几天不见的宁详也来了。他倚树站着，对刚到的两人微微点了点头。
　　想也知道，这定是云翩颜的主意。这位始作俑者压根不在乎佘肖菱的瞪视，反倒直冲她使眼色。云翩颜挽住薛诚的手臂道：“愣着做什么，咱们上船吧。”
　　四人坐上小舟，船夫默默地在船尾调整着方向，让小舟沿着离岸不远的地方绕湖驶行。岸边细长的柳条正好触得到小舟的竹编顶棚，嘶嘶的摩擦声正是春日的温柔。
　　小舟随着波浪一摇一摆地晃着，云翩颜笑意满面地欣赏着灿烂的美景，时不时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薛诚倒是显得有些放不开，总是偷偷看向佘肖菱和宁详。
　　或许是察觉到了薛诚的不自在，又或许是想给还未捅破窗户纸的二人留一些空间，云翩颜主动拉起薛诚说想去船头舀水玩，抛给佘肖菱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起身走至船头。
　　船头处时不时传来泼水声和男女的欢笑声，相比之下，船厢内静得像是另一个季节。
　　佘肖菱不知该不该说话，尴尬得如坐针毡。宁详安静地坐在对面，佘肖菱只敢低头看鞋。
　　“我会等。你……不必急。”淡淡地，宁详开口道。
　　佘肖菱抬眼朝他看去，发现宁详也注视着她。他半抬双眸，睫毛羽扇似的搭在眼睛上，眼瞳中湖光粼粼，闪着温润的光。
　　一时间慌乱全都平复下来，佘肖菱浅笑间应道：“好。”
　　二人之间又恢复了惬意的沉默，一如羌镇的那个下雨天。佘肖菱望着远处与湖水相接的绵云，突然想到了那封不知内容的信。
　　“宁详，之前你送我的信，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信？”
　　“就是这一封……”佘肖菱从怀里掏出信封。从山崖坠落时，佘肖菱怀中便揣着这封信，虽然信上破了一道大口子，但所幸还在。
　　她把信递到宁详跟前，谁料，宁详的脸瞬间红了大半。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开口道：“这……”
　　“啊！！！”船头传来的惊呼和落水声打断了宁详的话。两人俱惊，噔噔两步走上船头，见云翩颜和薛诚落了水，正在水面扑腾。
　　“船家！停船！”佘肖菱朝船尾大呼。
　　“救命啊！救命！”云翩颜的话断断续续，似乎为了喊这两句已经喝了几口水。
　　佘肖菱慌忙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去拉她。
　　结果船家嘴里叼着根蓑草，慢吞吞地从船尾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淡定道：“闹个啥！这里离岸这么近，水可浅得很哩！”
　　“欸？”佘肖菱还没反应过来，臂上便感受到一股子强劲的拉力，自己也扑通一下栽入水里。
　　腿胡乱蹬了两下，伸出去便踩到了一块石头。佘肖菱迅速发力将自己撑出水面。
　　“噗！”她吐出一口水，将眼睛周围的水拭去。睁眼后，她面前的云翩颜好端端站着，此刻正捧腹大笑，不远处的薛诚和船上的宁详都是一副无奈的神色。
　　佘肖菱低头一瞧，可不正是船家说的那样吗，水面才将将齐胸。
　　“颜姐姐！”知道自己被耍，佘肖菱气得啪的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湖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云翩颜还在笑，佘肖菱艰难地走到她面前，叉腰瞪她。
　　“抱歉嘛，我只是觉着，掉都掉下来了，只有我俩遭殃也不划算。”云翩颜抬手擦掉眼角挤出来的泪珠，“况且——你现在心情是不是好些了？”
　　佘肖菱预备好的责怪的话顿时被塞回了肚子里。这次游湖本身就是云翩颜邀她来的，来了之后也确实忘掉了往日的烦闷，原来刚刚那也是为了逗她开心么？
　　心中的怒意褪去，佘肖菱还是佯装生气道：“颜姐姐忘了我还是个大病初愈的人么，竟把我拉到水里，这次的药还等辛苦姐姐熬！”
　　“呸呸呸，哪那么容易生病的？”云翩颜虽看出她已经消气了，但仍是好声好气地哄着。
　　“快上船吧，再待在水里，可就真得病了。”薛诚看着嘻嘻闹闹的两人，在一旁出言提醒。
　　“上来吧。”宁详朝佘肖菱伸出手。
　　掌心覆掌心，力道比上次牵手大得多。宁详一边拉一边分神保持着平衡。佘肖菱上来的时候被船尖一绊，惊叫一声向前倒去。宁详一不留神也没站稳，护住佘肖菱向后仰倒下去。
　　嘭！
　　惊飞岸边鸟儿。
　　宁详身上倒着湿漉漉的佘肖菱，她身上的水染湿了宁详，激得他一个哆嗦，但是马上，一股柔软的体温又借由水传达过来，使他血气上涌。他低头看去，伏在他身上的人儿正努力撑起上身，头发上的水珠一颗一颗打落在他的衣襟。
　　“糟了！”佘肖菱猛地坐起来，掏出刚刚那封信。信被水浸过，墨水全化开了。
　　她还骑在宁详身上，听到宁详咳了一声才意识到姿势不妙，赶紧翻身躲开。宁详支起身来，对她说：“没事，有机会……我讲给你听。”
　　他的声音极轻，佘肖菱手里拈着被染得一团墨黑的信纸正心疼，没有听见。
　　“我们可还在水里呢。”云翩颜抱着手好笑道。宁详这才回过神，站起来去拉水里泡着的二人。
　　衣衫尽湿，一行人自然也没了玩乐的兴致，让船夫停船上了岸。男女分两边，打算先拧拧衣服再各自回家。
　　云翩颜和佘肖菱拧着衣服，嫌得无聊，佘肖菱转头问起云翩颜和薛诚两人的事。云翩颜也不觉她冒犯，远望蓝天，边回忆，边慢慢叙述起来。
　　儿时总是她保护他。她每次救下他都会替他生气。那根木棍啪啪地点在薛诚的头上，她教训道：“别人欺负你，你为什么不敢还手！这也算男人吗！”可薛诚总是边哭边喊：“才不是不敢呢！是不屑！”
　　起初云翩颜嘲笑他小小的傲气，他也不恼，只是站起来，嘴里嘟嘟囔囔说些君子小人之类的，夫子教的道理。后来两人都长大了，体格上自然有了悬殊，薛诚也不需要她来保护了，这时他结结巴巴地站在她面前说什么“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献宝似的对她好。
　　“我也许是那时起，就对他……也许还要更早吧。”云翩颜从回忆里抽身出来，羞涩地对佘肖菱笑笑。
　　难得见到云翩颜这副表情，佘肖菱也被她的笑容感染，两人有说有笑地拧干衣摆，远处的天那样蓝，风也柔软三分。
　　谁能预料到前方的地狱，正摩拳擦掌地等待着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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