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咖啡

　　[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一部世界上最精密的相机，秘密记录着打动我们心房的每一个瞬间。]

　　看见伍林眉骤然绽开的笑脸，一瞬间，不知在哪看来的一句话，在脑海中浮现。

　　在那一秒，耳边的吵闹声一下远去，时间忽然变缓了。
　　照在脸上和煦亮柔的阳光，抚过脸旁春风的气息，还有伍林眉的笑容……

　　交织在一起，在一刻，化作一张永恒的相片。

　　无论何时，只要自己想，一刹那就能回想起这一秒。

　　如今呢？

　　早回不到过去的如今，还会有那样胜利的喜悦吗……

　　脑海中一片空白，除了耳畔如鼓的心跳声，周围仿佛在上演一场默片。“快到了，还差几步……”孟卿芸晃动的视野，只有那条仿佛触手可及的线。

　　“卿芸，小心！”

　　一道惊呼却挤进了耳朵。

　　离终点线不过几步之遥，孟卿芸忽然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身形不稳，眼见着往前栽倒去！

　　她惯性地往前冲了几步想稳住，奈何绑带成了束缚，两股本来同协一体的力量分错，反连带上另一个人猛地摔倒在地。

　　心空了一拍，孟卿芸眼前一花，一片天旋地转后，“唔！”听到一声闷哼。

　　鼻尖从某种柔软温热的东西上擦过，大脑短暂的空白后，嗅到青草的涩味，大地的土腥味……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想象中与大地结实碰撞后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韧温暖的触感。

　　孟卿芸怔然的睁开眼。

　　一张因为骤然的冲击呈现出痛苦的脸，赫然映入眼帘。

　　模糊的残影在眼前流动，方才倒下的一瞬间，伍林眉拉住了她，牢牢拥在怀中，代替自己摔倒触地。

　　“卿芸，你没事吧？”疼痛的眉眼才微微舒展开，伍林眉立马着急地询问她。
　　转瞬，朝她身后虚望了一眼，双眸乍亮光彩流溢：“你看，我们过线了！”

　　孟卿芸一点没在乎伍林眉说什么。

　　“你在问谁？”挣脱开桎梏在身上的双手，她曲肘推开半个身的距离，撑地坐起身。

　　“看清楚，摔倒的是你不是我，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眼里全是愠怒。

　　“你们没事吧，有哪里受伤吗？”
　　“需不需要医生，我们有备医药箱。”
　　“卿芸怎么样，你们摔着没有啊？”

　　这时，工作人员关切的围了上来，姜悦也从远方急急跑来。

　　孟卿芸沉默着摇摇头，闷头去解小腿上的绑带，该回答的不是她！

　　近乎粗鲁的动作，她三下五除二解开绑带，掌心都在泛红，起身抖了抖土，昂步走向裁判席。
　　一点没顾身后自己站起身的伍林眉。

　　“这人怎么这样，就这样走了？不是朋友吗，都不拉人一把？”
　　“对啊，她脸色好差！”
　　“可能吵架了吧？”
　　周围人隐隐有微词和猜测。

　　“谢谢你们，我没事。”听得刺耳，伍林眉目光锐利，带上“歉意”对周围人如是说：
　　“不过请不要这样说我的朋友，不是她的问题，是我惹她生气了。”

　　人们不好意思地禁了口，纷纷散开。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我们这样过线成绩还算吗？”走到裁判席前，孟卿芸用手背摸一把鬓角，掩去眼里的火光，客气地向裁判询问。

　　“最后两步你们是过了线才摔的，所以成绩作数。”远眺一眼终点线，以自己的动态视力，裁判很自信，肯定的点了点头。

　　“……”无意识跟着回望草地上框出来的几条赛道，孟卿芸咬了咬唇，声音像在喉咙卡住，变得细小。
　　“是第一名吗？”

　　“对对对，你们是第一名！”裁判笑了，反手指向旁边的领奖台，“可以去那领奖品！”

　　第一名……
　　垂落在侧的手缓缓收紧，孟卿芸柔弱的肩随之沉下两分，肩头有所负累的模样。

　　过去的半小时，她好像做了一场虚白的梦。
　　伍林眉和她预选赛跑了第一，决赛也还是第一。时隔了那么多年，她们真的又赢了，自己却没了记忆中的欢欣鼓舞……

　　毫无实感。

　　临时搭建的白色领奖台上，“两人三足”前三名的奖品，扎着刺目的红花，依次有序码放在桌上。

　　感到姜悦急急而来的脚步声，孟卿芸撇头一看，指着人对裁判道：“我还有事想先走了，我朋友代我领奖品可以吧？”

　　“没问题！”裁判很大方的应允了。

　　“卿芸，你怎么样？到底有没有摔到哪？！”听到姜悦几步之外的关心声，孟卿芸胡乱动了下脸，霍然转过身，扬起明亮的笑颜。

　　她捧起姜悦的脸，一顿猛揉，“没事没事！苦着张脸干嘛，草地很软，你看我活蹦乱跳的哪里像有事！你开心吧，我们竟然赢了！”

　　却不等皱着眉的姜悦说话，一把把人往奖台推去，催促道：“我还有点事，你快去领奖！好不容易得的，别被人拿跑了！”

　　领奖台上，工作人员看见她们，也正向这边招手。孟卿芸马上松开手，挥着手往后退。
　　姜悦没法，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见姜悦上了领奖台，孟卿芸一转身，笑容轰然垮掉，如洪水决堤，多一秒也维持不下去。

　　“卿芸你等一下，卿芸！”

　　低头穿过人群，孟卿芸往出口的方向走去，假装看不见听不见追来的伍林眉。

　　鼻尖的一股酸楚，呛人得很，她死死咬住牙，生生咽下喉咙刀割般的疼痛，生怕一不小心不争气的落下泪来。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四周渐渐没了人，身后热闹的喧嚣也慢慢不可闻，可身后跟来的脚步声依然如影随形，怎么甩也甩不开。

　　就像那些没完没了，如今已经没了意义，即将被人舍弃的记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忘了！

　　心下烦怒，在一处开阔的地界，孟卿芸猛一下跑起来。
　　身后锲而不舍的人也跟着狂奔起来。

　　可惜体育从不是她的强项，每日蹲在家画画更是极少运动，今天连跑了三趟“两人三足”，运动量超标，体力已经在耗尽的边缘。

　　“卿芸！”没有意外，没跑上多远，右手就忽然间被一只手抓住。

　　“放开我！”
　　呼吸一急，孟卿芸反头猛一把甩开，被迫转过身，对上此刻最不愿见的人，对上那双到现在依然冷静至极的眼睛。

　　“卿芸，你在气什么？”

　　见到她盛怒的面孔，伍林眉脚下一顿，被甩开的手慢慢收回，没再靠近。一步之远，既随时触手可及，又避免再触怒孟卿芸。

　　“你很愉快？”听到这样的疑问，看着那张淡然的脸，孟卿芸双目染上一层薄红，水光滟动，蓄积了半日的怒火倾泻而出。

　　“到什么程度才算完，才能让你满意？故意送那些东西给我，今天又拉我参加比赛，让我一件件回忆起以前的事伤神纠结，就那么有意思，让你感到快乐吗？！”

　　“输赢又如何，想起来又如何？”
　　“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与孟卿芸的怒气相对，伍林眉是那么平静，甚至连眼睛都没动一下。她定定看着孟卿芸，眼底是层层叠加的色彩，让人看不懂，平静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不是。我只是不甘心，不相信。”

　　不甘心不相信？
　　……到了现在还要说这样的话？

　　孟卿芸目光一凝，忽然被一种虚空笼罩，脑中空蒙蒙一片。

　　人心难测易变，她早见过，也以为自己习惯了人与人之间无法横跨的洪流，迂回揣测的语言，却没想连伍林眉也会变得如此。

　　“到了这刻，你还不说实话……”目光一暗，她往后退上一步，将脸撇开。

　　……一边说着放不下自己，此时此刻还在说什么“不甘心”，一边又与另一个人订了婚！

　　指尖发颤，孟卿芸悄悄把手藏到背后，不欲再纠缠。
　　她看向远处依旧热闹的活动区，眼睛里一片刺痛，脸上有讥讽的轻笑，喃喃道：“不过真是巧，今天怎么会安排这种游戏，明明早就过了时……”

　　低喃间，心间电光一闪，孟卿芸忽像意识到了什么，霍然住口。

　　秀丽的长眉逐渐向眉心聚拢，她再次看向伍林眉，犹疑着开口：“别告诉我今天这场活动有你的功劳？”

　　诸多的端倪隐现，迫人不得不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一股清风从天地穿过，浮云曼动，在草地投下一片流动的阴影。

　　阴影下，两人无声的对峙。

　　“并不全是，”伍林眉依然静静看着她，无悲无喜，一派平静。只是人前处处熨帖的假相开始脱落。

　　本是一种无由端不安的妄想，孟卿芸耳边“轰”的一声，万万没想到，伍林眉眼睫缓缓颤动，坦坦荡荡道：

　　“这场活动高层早就决定好了，不过关于活动项目我临时提了点建议。顺便稍微调查了一下姜悦的个人爱好。”

　　临时？稍微调查？
　　这种事情，做到这种地步，对方怎么还能那么从容，说得好像随便在路边买了件小玩意的轻巧？

　　孟卿芸一怔愣，双目浑睁，感到满满的荒唐和不可思议。

　　“你知道吗？”看到她错愕的表情，伍林眉浅色的眼瞳终于带上一种热切，奇异的光彩流转其中。

　　她忽然借机上前一步，眨眼间牢牢将孟卿芸抓住，“其实有我的安排，比赛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输。不过最后我改了主意，我真的好奇到了如今……”

　　“够了！”

　　孟卿芸大喝一声，看着眼前陌生的伍林眉，鼻头止不住的发酸，心口更止不住的酸疼。

　　“你大费周章做这些究竟是为什么？”

　　“卿芸，再见你的第一天我就说过了，”浅淡的天光下，伍林眉深邃的五官变得柔和。她看进孟卿芸眼里，深深看着她……目光迷离，神情温柔地能滴出水。

　　而凝结于那眼瞳之下的，是看不清数不尽……无尽悲怆的黯然。

　　硬生生迎上这样的目光，孟卿芸下意识的想逃，却又好像有万千藤蔓将她困住，寸步难行。

　　“万事万物都有终结，我们也该一样。”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不是那样的分别，你如果能让我好好说出口，我们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

　　伸手抚上孟卿芸的脸庞，指腹柔柔在那细腻洁柔的皮肤摩挲，伍林眉目光专注。
　　无尽的柔情，无尽的怜爱。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绝世珍品。

　　“该结束了……长达七年的单相思也好，对你无止境的想念也好，总该有个尽头。”

　　这次，孟卿芸没有推开她。

　　结束……呵，结束。

　　纤长微卷的长睫扑动，孟卿芸脚下生寒，前刻流窜在身体里不安的火焰，如遇一场骤然的冻雨，尽数熄灭。

　　烟尘四起，眼瞳中缓缓有了冷清之色，她听见自己声音沁凉如水。

　　“因为你快结婚了，对吗？所以来和我做彻彻底底的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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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瞳仁微缩，伍林眉的脸色出现短暂的震惊，不过转瞬领悟后，眼中迅速升起一段焰火，璀璨而离迷。

　　“你会在意吗？”指尖从那有些嫣红的眼尾划过，她轻拢起孟卿芸鬓边跑乱，润着薄汗的几缕青丝，动作愈发轻柔。

　　再无望的黑暗，只要出现一点点曙光的可能，人都会本能的靠过去寻求光明。

　　“我的事你会有一点在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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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略显愉快的反问，除了更冰冷的视线，自然得不到其他回音。

　　“不是，我不爱他。”伍林眉却更开心了。

　　眼里溢出笑意，她近乎斩钉截铁道：“我绝不会和他结婚，这件事另有原因。”

　　发丝齐齐拢向耳廓后，一只雪白的小耳朵露了出来，侧头慢慢贴近，伍林眉的声音无限温柔，温柔到近乎从遥远的某处时空，依稀传来的梦呓。

　　“……在从你这被释放之前，我哪也不会去。”

　　全是偏执的意味。
　　又让人痛心……

　　“伍林眉，我讨厌你！”视线被一片水渍模糊，孟卿芸忽一把狠狠将伍林眉推开，逃离开对方的气息。

　　压抑许久的泪花终从眼角滑落，硕大而滚烫，随着尘封多年的话，一颗接着一颗重重跌落在地。

　　“哪怕一次……你有想过我的心情吗？”

　　“我为什么会生气？当年我什么不想听，为什么不让你说出口？我从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所有的优柔寡断、举棋不定都用在了你的身上……”

　　“这些问题，哪怕一次，你想过吗？”她目光倔强而决绝，神情痛苦而艰难。

　　“你对我越好我越生气！明知道那些话是绝对不能说的，可你还是说了！”

　　“伍林眉，是你先否定的我！”

　　…………
　　…………

　　湛蓝的天空，不知从哪吹来一大片厚云，层层叠叠，又厚又重。

　　连投在地面的暗影也跟着变深。

　　伍林眉站在原地，望向远处，像田野中孤寂的稻草人，许久没动。

　　孟卿芸走了，流着泪带着伤心走的，她没有去追。

　　面对孟卿芸的质问，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接连涌起，却最终全部卡在喉咙，一句没说出口。

　　半响，摁了摁难受的胸口，她一捂眼睛，遮盖住其中疯狂的色彩，笑着转身走了。

　　她当然想过。
　　就是因为想过，当年才会决定放手。

　　如今后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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