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火

　　黎懿宁有时候总会觉得自己太冷漠，要按照俗语，那他可能会被归类于“喂不熟的白眼狼”。就连带着自己长大的外婆的离世这样的事情他也在两天里完美消化。他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这样，在灵堂守着的那几个晚上，尤其是把成宇支回去睡觉的那个晚上，他确确实实地感到害怕，似乎是觉得自己的“不孝”会让外婆感到心寒，而这种心寒会化为惩罚降临到他身上。
　　也可能是山风作祟。这风就是不会让人好过，那个晚上他一个人趴在灵堂的桌前，好几次迷迷糊糊快要睡着，这风跟有了灵识一样，一会带倒了香烛，一会吹翻了纸钱。他又觉得自己荒唐，一边说是天气恶劣，一边又觉得这风里夹了精怪。可这殡仪馆就是阴森森让人没办法控制逐渐飘远的思绪，夜里乐队什么的都走了，只有几家守灵的还在，其他家还留了几个人一起聊天，黎懿宁这边孤零零的，一个人端了小凳在门口，似乎想要听着人声找点安全感。
　　一个人去厕所的时候他又想到了成宇看过的恐怖片，进去前在胸前画了十字，才探头探脑进去。后来跟成宇讲，成宇笑他想象力丰富，问他既然害怕为什么又逼着自己回家睡觉，明明可以两个人在休息室里挤一下，一人眯半宿，要是不想休息也可以聊天，又说建国后鬼怪都被灭了个干净。但后来成宇晚上看电影确是越来越过分，除了香港的老片子，日韩的也都找来，黎懿宁不敢看，这人开着外放，手还跟着吓他。
　　葬礼结束后，黎懿宁本想着直接回家，但成宇提醒他还得去把外婆的家收拾好，还有在这大半年里给了不少帮助的郑阿姨，也得送点礼物。二人又开着车，带着成宇从外地带回来的蜂蜜、燕窝之类的去了外婆家。
　　黎懿宁本想着让成宇把这些东西带回去给自己家里人用，他再去超市里买一点牛奶补品之类的，但成宇不肯，说是家里人的都单独邮寄过去了。
　　收拾本来就是黎懿宁的强项，尤其有了成宇的帮助，拾掇起来压根花不了什么功夫，两人在卧室的柜子里翻出了一摞相册，黎懿宁有些尴尬，他不太想把这东西带走，但当着成宇的面也不能把它们再扔回柜子里锁上。所以他佯装无事地，拿外婆的冬衣盖在上面，祈祷着离开的时候成宇千万不要想起来这茬。成宇看到了他的小动作，没拆穿，自己跑其他屋里收拾。
　　在书房里他找出来一沓粮票，不知道是不是老一辈都有这样的习惯，成宇家里也存了这么一沓，但要跟黎懿宁外婆存的数量相比，也太少了。还有一堆卡片，应该就是黎懿宁小时候铲掉半片皮才拿回来的战利品。
　　黎懿宁把家具都用防尘袋套好，又反锁了门，走到楼梯口，成宇拖着一大袋垃圾在那等着，手上还端了一沓……相册。
　　是相册没错了，跟做贼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来了，揣在手里。
　　“你什么时候…”
　　“你套沙发的时候。”成宇答道，把垃圾袋的一角递给他，两人一起拎下了楼。
　　楼道里是有垃圾桶的，但老小区，几栋楼之间就有一个大的垃圾箱，黎懿宁觉得这么大一堆东西扔楼道里也忒占地方，从阳台望下去，再三确认那个垃圾箱还能承载这么大一兜，两人就扯着垃圾袋下去了。
　　“那个相册，留外婆家不好吗。”黎懿宁系好安全带，开车的是成宇，黎懿宁本想替他抱着这堆相册，这人直接往后座一扔，又偏头冲他冷笑。
　　“你就不想翻翻照片吗，外婆的照片应该蛮少吧？”
　　“想，但是这摞相册里也没几张外婆的。”黎懿宁吸吸鼻子，又去看窗外。外婆本就很少拍照，那堆相册里大多是她和妈妈的合照，也就几张黎懿宁刚出生时外婆抱着他和妈妈站在一起的照片。成宇不知道，好心替他想，偏偏遇上自己这种麻烦制造精。
　　他背地里都都这么称呼自己，麻烦精，带来的都是无边无际的麻烦，外婆叫他不要看轻自己，但他总觉得这名字没错。
　　“你想什么呢？”成宇又问他，这人半天没搭话，还以为睡着了，结果偏头看了一眼，看风景看得正起劲儿。
　　“没事，困了。”黎懿宁伸个懒腰，“你说什么来着？”
　　“困了那你就睡。”
　　“你还没说你刚才说什么呢。”
　　“说什么说，睡你的觉。”成宇有些没好气地顶回去。
　　等真的到了家已经是晚上，仔仔在肖瓴那里，是成宇回家的那天喊了人来接走的。按照规矩，狗都挺黏自己主人，但仔仔是个傻的，肖瓴一手捏手一手抱它直接上了车，连个眼神都没给成宇，成宇总感觉这狗捡错了，可能就跟网上说的哈士奇一样，来了小偷还给人开门，不过仔仔长不到那么高就是了。
　　黎懿宁把包一甩，往沙发上一扑，成宇也跟着压上去，压在他身上。
　　“你好重。”
　　“平时没见你说重，还要抱着我往下坐。”成宇答应他，胸腔贴着他的背，说话的时候带着黎懿宁都在抖。
　　黎懿宁费劲儿地偏过头，“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
　　表情还挺严肃。成宇又跟着闻，“我怎么什么味儿都没闻到。”
　　“你仔细闻闻？”
　　成宇又嗅，连黎懿宁都没放过，绕着他的脑袋闻了一圈，说：“没味儿啊。”
　　“我刚问到了一股特别，臊的味道，像狐狸放屁。”
　　“你知道狐狸放屁什么味？”
　　“不知道，我知道你放屁什么味。”
　　“……”成宇哑口无言，他想明白了，这人换了法怼自己。他从黎懿宁身上爬起来，拽着他的外套，帮他脱下来，“去洗澡？”
　　黎懿宁又抱了个抱枕压在身下，冲他摇头。
　　“黎懿宁你几天没洗澡了！臭气熏天了你！”成宇拍他屁股。
　　黎懿宁笑着躲，“我没力气了，好累哦。”
　　“来，我给你挤沐浴液给你备拖鞋，黎大少爷快点的，洗了澡睡觉了。”
　　“大少爷沐浴是要有好几个丫鬟伺候的。”
　　“想什么呢你，都改革了，还想着丫鬟，你就是那地主也该被收拾老实了，自个儿搓去。”
　　“我还以为我今天可以享受少爷待遇，享受一下按脚是什么感觉。”
　　“想按脚？那你洗了澡我带你选个豪华大保健。”
　　“按脚还得洗澡？”
　　“不然呢，你不怕…嗯，啊？”
　　成宇没说完，但黎懿宁想了想自己这几天的糟糕样子，也觉得洗个澡再出去是个正确的决定。
　　洗完澡出来看到成宇在翻相册，黎懿宁看不清，分了两摞，也不知道看了多少。
　　“这就看起来了？”
　　“嗯哼，你小时候怎么那么胖。”
　　“那是给我穿的太多了。”黎懿宁在他旁边坐下，成宇倒是会翻，黎懿宁看他翻了几张都是自己的照片。
　　“你拍个照怎么跟要杀人一样。”成宇说的是他中学的毕业照，那会同学都乐得看不到眼睛了，他站在最后一排的中间，戴着眼镜，嘴巴一抿，仿佛下一秒就能一个白眼翻出来。
　　“看看看，看什么看，洗澡去。”黎懿宁把相册拿过来，成宇捡了衣服进了浴室。
　　洗脚城之行到底是没能成功，成宇洗完出来黎懿宁已经睡着了，攥着相册的一角，缩在床沿上。成宇看了他很久，惊异于这人居然这样悬着睡都不掉下来，他拿了手机录像，十秒钟的短视频加几张流着口水的照片，一并打包发送进了黎懿宁的微信里。
　　仿佛老天都体谅他俩这段时间的忙碌，第二天是周末，黎懿宁一觉睡到周六下午两点半才起来。
　　因为睡太久眼睛还有些疼，是那种涨着的，成宇已经醒了，那边被窝凉透了，他捡了
　　厚睡衣套上，客厅里也没人，厕所没动静，厨房也没人，他在沙发上坐好，他依稀记得自己半梦半醒那会听着这人说要去一趟超市，家里已经没存粮了。
　　饿且困，成宇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但等成宇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快饿出幻觉了，他第一次觉得眼冒金星这词儿是具象的，要是自己的眼睛是摄像机，那他可以把这个情况录下来贴词条上去。
　　“晚上吃什么。”黎懿宁听着开门声就问。
　　“我买了烤鸭，还有拌好的各种凉菜，熬一锅粥，愉快的周末就过去了。”
　　“我睡了两天？”黎懿宁问，又去找手机。
　　“你明天估计也睡到这会儿，还是这锅粥，还是这堆菜。”
　　“你好狠，就给我吃凉菜，烤鸭是能和面皮卷吧卷吧的那种吗？超市里的酱有点奇怪，我这里有之前买全聚德剩的酱。”黎懿宁接过塑料袋翻了翻，零食零食零食，菜都被压在底下，烤鸭没有面皮，全聚德的酱依然没法派上用场，最终的结局仍然逃不过垃圾桶。
　　底下还有一个相册，黎懿宁看了成宇一眼，这人握着手机冲他挑眉，黎懿宁翻了翻，里面的照片都是把自己的照片跟外婆ps在一起，还有最近几个月的，他趁着天好带着外婆出去玩的。
　　“你搞什么。”黎懿宁说，眼泪又不受控往下掉。
　　“哎，怎么还哭了呢，”成宇走上去，“本来是想让你被我感动得哭一哭，你这么干脆我怎么这么心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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