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瞎呀

　　季云童缓了一缓，总归还是顾及着形象，摸到床边坐好，摸索着整了整衣襟发带。

　　他在昏睡时被套上了大红单衫，头上扎着红色发带，虽然打扮得是简单仓促了些，不过红色衬着他面若冠玉、发似黑木，竟然有些别样惊艳。

　　苏小二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竟觉得眼前这少年是十分适合着红衣的。

　　“我本来在药馆休息，也不知道今天是你成亲喜日。有人托药馆伙计传话，说你邀我到河边茶铺听说书，我还以为你是从静女堂告假出来玩耍，就出门应约。到了茶铺没等着你，喝了两盏茶就人事不省了，之后……”

　　之后就是在这床上醒来，再之后……再之后的事情实在不美，想一想他就觉得胯|下隐隐作痛。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不过是皇帝点选秀女，爹爹将我们匆匆嫁出来避祸罢了，就连我也是上花轿之前才知晓是怎么回事儿。”

　　苏小二放下酒杯，在屋里转了一转。

　　这房间只比药馆的侧厢房大了一半，泥地、木柱毫无修饰，墙上简单地贴着一张双喜大字。房门是打不开了，外面似乎是有人，但她拍了拍门，不见人来应门，后头的窗户也紧闭着，像是从外面栅住了。

　　房里八仙桌上摆着酒和瓷盘，盘里盛着桂圆、花生、大枣、喜饼之类的物什。再看房中的那架床，挂着红色幔帐，放着一对儿绣花枕，堆着锦绣牡丹被。这房间虽然形容寒碜，但功用显而易见——分明就是间临时布置出的喜房。

　　苏小二敲着手心，道：“嬷嬷告诉我，与我成亲的是元家公子元映初，但这个地方……显然不是元家的屋宅，更像是临时设来圈住我的，而你，就是他们给我临时找的夫郎。”

　　季云童皱起眉：“你是要嫁到元家去的？那你在这里，谁去跟元家公子拜堂成亲？”

　　苏小二想了一瞬，同季云童一同道出：“苏令雪！”

　　“呵，你家妹妹倒是好手段，”季云童面上带了些冷笑，“这一手互换新娘，她成了元家夫人，你倒成了个瞎子的媳妇……喂，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冤得慌？”

　　苏小二摇摇头，想着他看不见又出声说道：“这倒不像是我那三妹能够做出来的局，她才多大呀，哪有能力弄出这些钱财、房屋，还有那些人力。”她转而又笑起来，“至于冤不冤……我本来就对这门亲事没有认真，没有嫁入元家倒是我的幸事，还好他们给我挑的夫郎是你，若是别人怕还得掰扯一阵，既然是你，我就有话直说了。”

　　苏小二端来板凳，在季云童面前坐定，迎着他一脸迷惑，一本正经地商讨：“这门亲事说到底只是为了给我避祸而已，而且你还失着忆，讲不好家中已经有了娇妻，为了以后能够和谐共处，好聚好散，咱俩需得约法三章。”

　　季云童端着手，挑了挑眉：“你随便说，约法几章我都听着。”

　　“第一呢，这门亲事是作不得真的，待到点选监事离开玉荷镇，你我就签订和离书，一别两宽，互不相干。”

　　“成。”

　　“第二，为了不让别人心生疑窦，告发咱俩假成亲，这一段时间内，我会尽力做个好妻子，你也得做好夫君的本分，教我爹爹哥哥放心，不会临时想了让我改嫁他人。”

　　“可以。”

　　“那第三，假的终归是假的，在外咱们是夫妻，关起门来照旧是医患，清清白白，相互尊重，决不能心猿意马，强迫对方行逾矩之事。”

　　刚刚因为行为不矩被强行治疗的季云童：……

　　他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讪讪地转过脸去：“若不是被人用了药……我季云童再怎么也不会对一个疯丫头……你就放宽心吧，我眼光没这么差！”

　　“啊，那我就放心啦……”

　　交谈完毕，苏小二伸了个懒腰，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给自己换亲的那个人，让她不至于在元家哀哀怨怨，还给挑了好说话的季云童。

　　今天眼见着是出不了门了，既然天色不早，也该收拾收拾睡觉了。

　　床是只有一张床，被子倒是有两条——可能是取的成双成对之意。

　　苏小二自然不能跟病人抢床，左右看了看，将四条长凳拼在一起，准备裹了被子将就睡一晚。

　　季云童模模糊糊地看着她在搬动东西，问到：“你又在做什么？”

　　“拼凳子睡觉呀，难不成跟你睡一起？”

　　而在季云童心里，谦谦君子是不能与女孩子抢床的，于是裹了一床被子夹在腋下往拼好的长板凳方向摸。

　　“诶诶！”苏小二止住他往凳子上放被子，拧着眉问，“你干嘛呀？还不回床睡觉！”

　　季云童也板着脸，拖着声音道：“虽然你疯疯癫癫的，但仍旧是个女孩，我身为男儿，哪能自己睡床让女孩子睡长凳？这让我脸面往哪里搁？”

　　“爱往哪儿搁往哪儿搁。”

　　苏小二挥着手撵他回床上去，季云童却把被子压在板凳上不动不摇。

　　两人隔着凳子僵持不下，最终偃旗息鼓，达成一致，一同躺到了喜床上。两个人一人睡一头，各自盖了一床被，用枕头划分了楚河汉界。

　　这一天被折腾得实在厉害，季云童躺着没一会儿就有了睡意，迷糊中听到另一头传来苏小二的话语：“诶，你晚上睡觉打鼾吗？”

　　“不、不打鼾吧。”他喃喃地应道。

　　“哦，我是想说，如果你打鼾的话得告诉我，这打鼾也是能治的，取颈部天突穴用针……”

　　听得“针”一词，猛地把季云童惊出一身汗，陡然醒了过来，他听见对面那人还在念她的针灸经，忍不住愤愤道：“你可别说话了！”

　　苏小二静了一静，突然掀起被子捂住头，闷闷地笑了起来。

　　洞房花烛夜，啥也没发生，一觉醒来，又是晴朗的一天。

　　屋门已被开了锁，从里轻轻一拉就开了。昨夜守门之人不知去向，门前放着一口随轿运来的木箱子。

　　苏小二揭开一看，里面是她的随嫁衣物和压箱财帛，面上压着一张户帖。她拾在手中，翻开一看，户帖名头却是“季云童”，不禁笑道：“这做局之人倒也慈悲，居然送了你一张户帖，不会这房子也在你名下吧？倒是好大的财气。”

　　不过苏小二也确实需要这张户帖，它才能向监事证明季云童确有其人，不是黑丁，这成亲一事才能作数。

　　设计之人倒也不是万事做绝。

　　按照习俗，同镇结亲第二日便是回门日，新娘子得带着自己夫婿回娘家探亲。

　　苏宅一家人早早起了床，用了早饭后，先清点了给孟家备下的回门礼，才送着苏令林小两口出门上了马车。

　　孟娇其人，身体确实柔弱了些，却是仪容端庄、行事得体，并不因着体弱拿乔，面对苏家夫妇恭谦有礼，对待苏令林也温柔有加。便是一直对她不甚满意的苏老爷也放下了心中成见，欢欢喜喜地饮了敬老茶，琢磨着备些什么上佳补品给她调养身体。

　　三门亲事里，老大这一门亲亲爱爱、蜜里调油，眼见着十分美满，苏家夫妇松了口气，又提着心等着两姐妹归家。

　　在正厅里没等多久，管家就引来了第一位女婿。他领着几个抬箱持匣的人，一齐绕过院里的小鱼池，高声道：“小婿元映初，携妻拜会岳丈、岳母。”

　　“这是老二回来了！”

　　苏老爷高高兴兴地同夫人一齐走到门前，正要请两人入厅坐下，见了门口的两个人却把话卡在了嘴边，震惊地伸着手说：“这，这是……”

　　元映初不明所以，一脸沉静地立在原地等苏老爷示下，一时间有些尴尬。

　　苏夫人捏着帕子来回看看，强笑起来，柔柔地将苏老爷的手压了下来，将两人迎进正厅：“令雪、映初，好孩子快进来坐。”

　　这依在元映初身边的，可不就是苏令雪？

　　她也面带笑意，梨涡浅浅和她母亲正是同样式的温柔，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此时温声说道：“谢谢阿娘，谢谢爹爹。”又招呼着后面的仆人将回门礼摆进厅里，欢喜地同母亲一一解说介绍。

　　这一边，苏家老爷尚在震惊之中，他如何也想不到，元映初竟是领了苏令雪来回门。回想起来，姐妹俩的身量稍稍有些差别，但两人的喜服、喜帕等一应事物却是一模一样，怕不是昨日院中太过混乱，竟将两姐妹送错了轿子！

　　既然已经送错，洞房花烛夜已过，再换回来怕是没有可能了。

　　他摸着胡须观察，那元映初面色沉稳、举止得体，照往常没什么区别，而苏令雪温柔甜蜜，笑得一派小女儿的模样应该也没受什么亏待。细细看来，这一对儿倒也登对。

　　苏老爷放下心来，望向门外——那就只剩下苏令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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