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五岁

　　从棺材中起身，乐茹和小冰学姐都没有多说什么，乐茹向她道别过就离开了。在楼梯，碰见了蓝叔叔。

　　“古籍怎么样？”

　　“很不错。”乐茹半是开玩笑，半是顺承地说。

　　“蓝叔叔赢钱了？”

　　“输了。”他满不在乎地说，“虎老爷子倒是有运气，连赢了几盘。”

　　“虎爷爷来了？”

　　“我请他来的。”蓝叔叔收起散漫的态度，面带忧色，“我听人说，他养了好几十年的老猴子死了，这几天很不快活，就去拜候他，顺便也就请他过来玩玩。”

　　“我正奇怪虎爷爷怎么会出来呢！”

　　“他们都不大高兴。”蓝叔叔指了指下面。

　　“不出奇，我以前也没听虎爷爷说过俱乐部的事。”

　　“老人家，不习惯这种玩意，年轻一辈也不习惯请一位老人进门。不过今晚来了好几位。”

　　“是因为虎爷爷吗？”

　　“差不多，老人家也不全都是无欲无求的。”

　　“虎爷爷真可怜，只有阿正伯守着他。”

　　“阿正伯也来了。唉……谁又离得开谁呢？要是小冰不在，我也过得不舒服，虽然她的手脚比我还笨，一天到晚也离不开女仆，可谁叫她是我的女儿呢！”

　　听到蓝叔叔这样说，乐茹也就原谅了他骗自己上楼的罪过了。说起来，学姐就是因为她的妈妈的名中有个雪字，才起了名字，叫做小冰。

　　“我想去看看虎爷爷。”

　　“你去吧，老爷子会开心的，有好几个人去过了，他们可不像你。”

　　乐茹往下走，很轻易地找到了门。

　　门前，守着一个杂种。

　　那是一个比自己个头还小的杂种，有一张小男孩的脸，如果他的相貌同人，那么，大概只得十岁左右。绿色的皮肤，头上套一顶高帽。那说不定是他近亲的皮毛。

　　他伸出手，拦住自己。

　　“贵人，这里是……”

　　“我是来探望虎爷爷的。”乐茹摆了摆手，她很想见识一番，但不愿意和下人打交道。

　　“爵爷不见客。”

　　他学得很不错，声音也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稍微粗重一些。乐茹盯着他那张绿黝黝，分不清息怒的脸，不知道他是怎么算的？是人？是妖？妖精在非人中本来就算是杂种，又和人混在一起，这……

　　“你去传话就是了，就说乐茹要拜见。”

　　“好的，我就去……请你稍等。”他的两条眉毛拧在一起。真不知道阿正伯怎么会让这么一个东西进门。

　　“这把也是我的了。”

　　打开门，里面传来老旧浑浊的笑声、骂声。

　　一位老人家，拍着光头，笑呵呵地，恰好与乐茹三眼相对。他的左眼没了，本来该带上眼罩，但也许是觉得太闷热，就松开了，露出扭在一起的几道惨白的肉筋，剩下的一只眼也是熬得发红，但精神奕奕，像是要射出灼热的箭。

　　“阿茹！”他站起身，就像是一座塔，随手摆开椅子。“今天我还有好运呢……还不出去！”

　　他冲着半人半妖的看门仆人，“碍手碍脚。”

　　那杂种孩子，折着腰，转身往外跑，不敢再多看一眼。

　　“虎兄，仆人要慢慢调教，要打要骂，让阿正操心，你骂他干什么呢……”

　　阿正伯年纪和虎爷爷差不多，只小两三年，也许大家都曾在军营中当差的缘故，言行举止没有太多讲究，阿正伯也像一位老贵人那样，坐在椅子上，而不用站着，和一位真正的贵人老爷——看他的衣服就知道——碰头喝咖啡。两个人的小碟子旁，还有一盒打开了的鼻烟，已经被取用了不少。

　　阿正伯脸上没有什么尴尬、不好意思，也没有高兴和不满，露出寻常仆人脸上难得一见的不以为然的表情。可见，他对虎爷爷的行为也是不高兴的。

　　“虎爷爷，你又惹阿正伯生气了。”

　　“呵！他还会生气！是这样吗，阿正？”

　　“岂敢呢，我的老爷，但阿茹小姐总是对的。”

　　虎爷爷哈哈大笑。

　　乐茹知道，爸爸不太喜欢虎爷爷，他去过几次虎爷爷家，和别人一起去的，虎爷爷对哪一位都差不多，只要是年纪比他小的，他总要跟对方说几句旧时在死亡圣地斩杀恶鬼僵尸，或者在北国空林，跋涉了几日几夜才走出来的故事，爸爸听过，乐茹也听过。

　　虎爷爷鳏居多年，也没有听说过还有什么亲戚，虽然不知道他的出处，但如此下去，家名或许还可以考别支继承下去，但伯爵的爵位还保得住吗？

　　“虎爷爷，那是个什么呀？”乐茹坐下来，问道。

　　“那个小杂种？他是鹤家的人送我的，据说有一点精灵的血统。”

　　“鹤家？”乐茹不记得天马郡中，有哪一家贵人是这个姓。

　　“我和旧都的鹤家有一点亲故。”

　　“旧都！”乐茹惊讶地说，她从来不知道虎爷爷还有别的亲戚。

　　“远亲，但关系还不错，计算起来，我也只剩下他们了。阿茹你好奇，我倒是想带你去旧都玩玩，我年轻的时候，在旧都住过几年，到处我都熟悉。”

　　“真的吗？”乐茹高兴地说，“不过爸爸肯定不会同意的，他一定要我每天都上学的。”

　　“很无聊是吧，上学？”

　　“虎兄，你莫教坏人啦！”

　　老人们笑起来，虎爷爷马上也笑骂回去。

　　“读书读不出真本事，鸣盛虽然不着调，但有一样做得好，不让那什么女书院困住小冰。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是没儿孙，要是我有，我也不用他们整天往学校跑。”

　　在这里，可以直呼蓝山公名的，也就只有虎爷爷了。

　　“哎哟，这混帐东西。”有一位突然叫起来。

　　他肩上的鹦鹉扑腾着上了墙上的烛台。

　　“你下来吧，别烧了脚。”鹦鹉的左边爪上，套了一串宝石链。

　　鹦鹉扭头，到处看看，又飞回主人肩上，老人抓了一小把玉米，鹦鹉伸出头去啄。

　　牌局再开，乐茹坐在虎爷爷身后，看老人们玩。她知道，虎爷爷有一样不喜欢，不喜欢女人赌钱。他也看不惯女人从军，姐姐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他就什么也不说，但现在，倒也承认了，姐姐有手段。乐茹一想到他跟爸爸说这句话，就忍不住笑。虎爷爷才不知道，爸爸是从来不反对姐姐当官的。

　　大家说起新大陆，那片精灵宝地的传闻，精灵的样貌、种族，还有奇珍异宝，还取笑了接二连三的谈判，乐茹插不上嘴。

　　“哪有什么好谈的，陛下明知道一劳永逸地解决贸易问题的办法，却派什么使团，我看他们谈不出什么来。”虎爷爷过百岁人了，可还想着带兵。

　　“陛下啊、陛下，哪一位陛下都是这样。”

　　“陛下怎么样？”

　　“东方所有领有沿海的诸侯，都联合起来了，可就是不发兵，就是要派个国务大臣做全权代表，也不要我们的请求。”

　　“我在莱定侯国的外甥，已经是第三次上书了，请求领兵团出海——”

　　“又被驳回来了？”

　　“他也放弃了，我倒是想写信叫他过来碰碰运气……”

　　“这不难，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给陆军写信，帕特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奥亚门德家也有人在陆军，我帮过他们家不少忙，想来不会不给我面子。”虎爷爷说。

　　“谢谢。”那一位苦笑着说，“可我想，他就是千里迢迢过来来，也不免得要失望。”

　　“是要失望。”虎爷爷叹气，“我们以前有谁愿意为了一个军职，去求过国王陛下呢！”

　　“那位，大概真的以为他是我们的统帅了。”

　　“要是他能够指挥得动一支小分队，随便哪一支，我就去请求他原谅，我就去宫里，当一个卫兵，每天站在门前。国王有国王的义务，贵人有贵人的权利，他休想那我当作他袖口上的装饰。”

　　虎爷爷把一张牌甩出来，没有人要。

　　大家一时沉默。

　　“虎爷爷，为什么不行驶督护权呢？”乐茹突然说。

　　“阿茹，你说什么？”

　　虎爷爷回过头来。

　　“督护权。”乐茹又说了一遍，“瓯海梧王国难道没有督护权吗？”

　　“你知道吗？”虎爷爷问对面那位，什么回答也没有得到。

　　“孔弗修斯圣国就有督护权，伯爵及其以上爵位的贵人，有权在其封地内建立与城堡相应的卫队，同时承担爵位规定范围内的平民的人身安全。”

　　“听起来很不错，可是，在这里行得通吗？”虎爷爷问她。

　　“并非全无可能。”乐茹笃定地说，“督护权起源于黑暗时期，在重光初期得到了中土的确认，瓯海梧王国应该也有类似的条文才是。”

　　“可是，这会得到陛下的认可吗？”一位老人问。

　　“贵人自有贵人助。”虎爷爷放下手上的牌，提醒说。

　　大家都不说话。

　　“不过，阿茹，即使如此，还是不通。”虎爷爷摸着自己的脑袋说，“我们谁也没有在新大陆领有土地，就算有了卫队，又能如何呢？”

　　乐茹脱口而出，“虎爷爷，你的那个杂种，你忘了吗？”

　　“他有人和精灵的血统，如果他是被非法掠贩的话。”

　　“我知道他是被非法掠贩的。”虎爷爷不容异辞地说。

　　乐茹有一种，亲手改善了贵人权界的感觉。

　　虎爷爷称赞她说，“比不上啊，我看我们瓯海梧的小鬼头，是比不上小茹，聪明，又有志气。看看你的姐姐，再看看你。她的弟弟啊，一定更加厉害。”

　　他还对乐茹说，“我看子龙难啊，要门当户对，才智还要配得上你，难啊。”

　　“鸣盛家的要是个儿子，我就跟他，和你爸爸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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