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炖

　　五月初，有线人来报，马上要答辩了。
　　毕业已然是紧锣密鼓了。
　　丛鹤札着一根粉红马尾回了学校。
　　一回宿舍当然是荣归故里，少不得又是吃又是喝。吃饱喝足，一个个抚着自己的大肚皮在床上卧谈这半年的遭遇。
　　大部分是在家养肉，拼死力气的抓住学生的尾巴啃老，再就是各种奇葩的为自己学生生涯的感情画上各种形状的句号的。
　　大多是感叹号作结。
　　还有是省略号结尾的。
　　还有咬牙保持着问号结束的。
　　最惨的是一个惨烈的炸弹状符号结束的——扇了一巴掌完事儿。
　　最最轰动校园的是学生会主席要说的事。大家都住嘴让学生会主席说，因为他上面有人，消息更加具体细节。
　　学生会主席还没开口先就一顿“佩服钦佩”，丛鹤不禁竖了耳朵要听个分明。
　　不想学生会主席半起身看向了丛鹤：“你不是跟他吃过饭吗？看样子跟你挺熟的，你不知道？”
　　丛鹤听得云里雾里的。睁着一对丹凤眼，茫然，甚是无辜，显然是一无所知。
　　这事儿只有学生会主席一个人知道！
　　一种即将说到绝世秘密的重要感顿时爆棚，学生会主席摇头晃脑，大有单田芳上身之感。
　　话说学校隐形大佬工商管理系的朱厚淼同学追求者众多，暗恋者更是如过江之鲫。这眼看要毕业了，那扑火的飞蛾顿时不管不顾，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为你的记忆中要有个我，我就知足了的悲壮惨烈。
　　于是朱厚淼大佬成天被围追堵截，不得一天安生。只好深居简出，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好歹是没有遭遇过大麻烦。
　　但是一个叫王悦的女生，直接让朱厚淼破了功。
　　据说那女生是高中时候就开始追朱厚淼的一个官二代，貌似高中时候还好过一段时间，后来莫名就玩完了，但是那女生却以追到朱厚淼破镜重圆为夙愿，一直追随其左右，但是朱厚淼一直没有点头。
　　这眼看就要毕业了，那王悦便豁出去了。
　　她点了一堆的蜡烛，穿上婚纱，打着横幅“娶我吧”堵在朱厚淼的必经之路上，等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了朱厚淼。
　　不想人根本不搭理她那茬儿，抬腿就走人。
　　最后，王悦同学化身为下堂妻，凄惨的抱着朱厚淼的腿，感天动地一顿表白，真真是听者动容，闻着惊心。
　　周围的吃瓜群众那是感动得群情激愤，轰叫着“娶她”。
　　可那朱厚淼还真是奇葩，只一句话就将所有得人震在了原地。
　　他平静的，一字一顿的告诉王悦：“我们不合适，我喜欢男的。”说完，在所有人还没回过神之际，扬长而去。
　　这故事讲完，大家也都瞠目结舌，都直直的看着学生会主席：“这人真敢说啊？这样的谎也敢撒？”
　　学生会主席继续单田芳：“非也非也，他还真没有撒谎。据说，他这英雄壮举瞬间感动了一批学校里隐藏的小gay，对这么勇敢的朱厚淼那是纷纷趋之若鹜，前赴后继的追随。不想他还真在里面挑了几个，成天出出进进的带着呢，哎——人生如梦，没想到这样一号才俊居然是个gay。”
　　学生主席最后做了一个说书的专用结尾便高深莫测的闭了嘴。
　　倒是宿舍的其他几个人各有看法。
　　有几个对朱厚淼的做法羡慕不已，认为他做自己的勇气可嘉。当然嗤之以鼻的人也大有人在。还有人是那种自扫门前雪，不管人家瓦上霜的就对此不置可否，人家搞男搞女关他啥事？
　　只有丛鹤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他也说不出来自己什么感受，只是看着天花板，默然半晌，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最后念头落在朱厚淼跟几个小gay同进同出上，半天没接上下一口气，憋了半天，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管特么的呢？爱咋地咋地吧。
　　反正论文是给爷写好了，保不齐是个优秀论文呢。

　　随着天气转暖，大家纷纷换上了夏装，只等毕业论文答辩，便万事大吉。
　　在答辩之前，小马联系了丛鹤几次，丛鹤是从善如流的陪聊，但是一提到一起出去，丛鹤就找各种理由拒绝了。
　　顶级装逼已经用完了，丛鹤不再想看到他了。
　　原因就是这么简单，跟流言没有关系。丛鹤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论文答辩很快很顺利，丛鹤不出意料的评了个优秀论文，丛鹤觉得自己不搭理顶级装逼不厚道，但是他又做不到为了对别人厚道而对自己不厚道，所以他只能欠着朱厚淼的人情，不尴不尬的沉默着按兵不动。
　　既然答辩完成了，接着就是学校盛大的授予学位大会。鉴于人数的考虑和学校大礼堂的容量，最后计算机系中文系和工商管理系在一起举行大会。
　　那天是彩旗飘飘，人头攒动，喜气洋洋。丛鹤和同学们一起到了大礼堂，坐在了班级规定的地方。
　　刚一坐定，丛鹤便听到了后排大声的笑闹声，前面的同学纷纷回头，看到的是工商管理系的那几排正在兴奋的激昂中，丛鹤隐约看到了人缝里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想要立马回头，但是最后还是僵硬的盯了半天，终于在人堆的缝隙里拼凑出了完整的朱厚淼还有坐在朱厚淼大腿上的一个男生。
　　丛鹤跟烫了一般，迅速的转回了头，专心致志的等着大会的开始。
　　果然，一声大喇叭“安静”后，大会开始了。
　　丛鹤什么也没有听到，但又全程听得很用心，在后面一个同学打招呼寒暄时，眼睛的余光又看向了朱厚淼的地方，刚好撞上了朱厚淼一个玩味的笑。
　　丛鹤直觉又要掉头看向前方，但是，又不受控制的看了回去。
　　迎着朱厚淼的笑，看了回去。他也拿不准自己眼睛里是个什么情绪，也许就是一片空白。
　　对看了一会后，两人脸上的门脸儿笑居然都没了，原形毕露的互相看着，最后丛鹤莫名有点慌，耷拉下眼皮，自己调回了头。
　　大会也正式开始了，先是学校的教学主任会前致辞，明明作用是个饭前开胃，结果那主任硬生生的将个致辞做成了饭前的主食，塞得下面得听众纷纷够够的，只想逃跑。
　　这不，丛鹤边上的一个同学伸了个懒腰就出去方便了，之所以通报丛鹤是以防班上突然查人数。
　　丛鹤随意的“哦”了一声，算是答应下给同学打掩护了。
　　他心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思什么，只是看着前面的会场就像在看无声电影一样的发呆。
　　他知道自己有点不地道。
　　但……丛鹤看着前面发言的副校长锃光瓦亮的脑袋，就跟找到了灯塔似的，眼光无意识的跟着那团亮上上下下的起伏，晃荡在校长的那张讲稿上。
　　耳边传来从鼻子里哼出的一声不屑，那声音耳熟到突然就让丛鹤有了听觉，周围嗡嗡的声音突然就从地底下冒了出来。
　　丛鹤一扭头，上厕所的同学的那张空位子上坐着的是朱厚淼。
　　朱厚淼坐在丛鹤的身边，似笑非笑的眯着桃花眼，双眼皮在眼角堆叠着上扬，真真跟堆着层层叠叠的桃花花瓣一般，丛鹤一时就那么盯着半天。
　　直到感觉周围的声音由嚣张的嗡嗡变成了时高时低的细细簌簌，偶尔还夹杂着或好奇或狐疑的眼光时，丛鹤蓦的脑袋一涨，耳朵一嗡，整个人都热了。
　　首先朱厚淼突兀的坐在了别的班级。
　　其次朱厚淼坐的是丛鹤的边上。
　　而且朱厚淼已经昭告天下自己喜欢男的。
　　重点是丛鹤是个男的。
　　这么多的原因加一起，丛鹤能不热能不紧张能不怕？
　　因为，他从来就不羡慕朱厚淼，他羡慕的是小马，他害怕的是胖子哥的遭遇。
　　丛鹤看了周围一圈，整个人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去方便一下。”话音不落，便逃也似的冲出了报告大厅。
　　朱厚淼坐在那里有点讪讪的。任凭他再老练再见多识广，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避之不及，也还是尴尬。
　　人也是二十郎当岁的学生郎啊。
　　但周围的眼光和窃窃私语终究还是适可而止，毕竟只剩一个人在那里，巴望看到的好戏是不可能上演了，所以都散了散了。
　　朱厚淼还是一个人大剌剌的坐在了那里，最后，扭回脖子冲原来的座位看了一眼。
　　后面立马颠颠的跑过来一个男生，笑嘻嘻的坐在了朱厚淼的身边，丛鹤的椅子上。丛鹤在大厅侧面的窗户认出了那人正是刚刚坐在朱厚淼大腿上的主。
　　既然回去也没有位子了，那就不回去吧。
　　丛鹤摸到大厅的最后一排，坐在角落的一个椅子上，只等着给自己带上学位帽，拿上自己的学位书。
　　那个男同学坐在朱厚淼的身边，一会跟朱厚淼交头接耳，一会动手动脚，一会喜笑颜开，两个人小动作就没有停过。丛鹤看得清楚，朱厚淼一直笑着，笑的时候，高高勾起的唇角露出的白牙波光一样得闪着光……
　　明明丛鹤一直在看前面的报告台，但是朱厚淼那里的每一个细节他都看到了，甚至能想象朱厚淼笑的时候上下眼睫毛交织成乌压压的浓黑一线。
　　好不容易挨到了上台领学位书带学位帽，丛鹤领了自己的那份，转身就走。连穿上学位服带上学位帽照照片的必走程序也省略了。
　　这是丛鹤上班前最后一次看到朱厚淼。
　　在接下来的毕业聚餐，毕业撒野，毕业联欢的各种场合，丛鹤看到过小马，看到过余宏波，但再也没有看到过朱厚淼。
　　后来就是暑假。
　　丛鹤这个暑假没有离开家，只是和一个师专毕业在本地教书的同学开了个培训班，挣点小钱。主要是这一去上班离家就远了，家里的事情要安排安排，不然，他担心丛妈会跟着丛爸饿肚子。
　　丛爸是自己喝好全家不饿，今天喝好不管明天没米，丛鹤不做好安排做足准备，迟早上班上着上着要回家理事。
　　如同蜘蛛织网，丛鹤细细密密的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条理清晰，脉络分明，只等上班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大展拳脚，成为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还清丛爸爸说的债，金钱上的，名誉上的。
　　八月初，小马一个电话过来。
　　小马热情的邀请丛鹤跟他们一起去单位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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