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

　　我忖着应当是晌午了，外面有些威风，吹得人很清爽。我摸着踱了出去，寻了块石头坐了。
　　往日浮黎山上常有些虫鸣鸟声，眼下我听不着，觉得四周空旷旷的，很是安静。手上蓦地被啄了一口。依着这口的力道和姿势，唔，这只高大威猛的雉鸡我认识。
　　风忽然大了许多，定是那只雉鸡瞧我无甚反应，生气了，便用翅膀扇了风。
　　见我依然无甚反应，雉鸡着了恼，卷了一阵强风，刮得我睁不开眼。
　　不晓得它能不能看得懂，手往旁边摸了摸，捡了跟木枝，在地上写道：好孩子，莫恼。此刻我眼睛鼻子都是摆设，不是不搭理你。
　　它应当是看懂了。风渐渐息了，我理了理卷起来的头发。
　　蓦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捉住了我左手。
　　许是刚习字，一些笔画写得断断续续，不过也还能认全：谁将你，害成，这样，小爷替你，啄死他。
　　我笑了一笑，反手抚了抚他脑袋，被他毫不客气打掉了：别摸！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也不大在意，在地上写：小爷一番好心，我十分感动，不过并不是谁将我害成这样的。想了一想，嘱咐他道：好好留着尖喙，啄虫。
　　过了片刻，他在我手上断断续续写道：小爷叫涅啼，你叫，什么？
　　我写：炅书。
　　涅啼似乎很是嫌弃我这个名儿：谁给你，起的，这么难听。
　　我挑了挑眉，省起珏黎眼下正在汝阳殿给夕晏小娃儿们授课，堪堪放了心。
　　握了木枝写道：你的名儿倒很好听。
　　他高兴了：那是，自然！
　　涅啼在我旁边寻了个所在也坐了下来，同我一块吹了会儿风，觉得有些没意思，问我道：我要四处，巡视巡视，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唔，他倒很有些地产。
　　不过：我眼下行动不是很方便。
　　涅啼起身跑远了，我摇了摇头，便继续坐着吹风了。
　　大约过了两三盏茶的功夫，他跑回来了。将一根细细长长的棍子往我手里塞：你拿着它，跟着，小爷，路就好走了。
　　我摸着手里这根棍子，似是有些繁杂的纹路，不过很是轻便。
　　左右我也无事，便伸手扶了扶他肩膀。
　　肩背宽阔，身量应当也十分英武，唔，高大威猛。
　　一只手扶着涅啼肩膀，一只手握着棍子，一路敲敲打打，随他满山转悠了一日。

　　晚间回来时，珏黎已然下了课，似是等我等得急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差点儿吹我一个趔趄。幸好我及时稳住了身子，这才不至于丢脸。
　　珏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面前，捞起我的手，急急写道：你去哪了？
　　我忙拍拍他的手，安慰道：莫急，我四处逛逛。
　　珏黎在我身边转了一遭，带起的风将我团团围了起来。我拉住他：怎的了？
　　你到底去哪了，身上这么多草屑。
　　呃，大约是不小心蹭到的罢。
　　我晓得珏黎是个爱干净的男娃儿，便退了几步，将外裙褪下了。
　　身后的门蓦地关上了，又吹了我一身的风。
　　珏黎将我拉着走了几步，按在桌案上，兀自湿了巾帕与我擦手，忽然握着我手道：手上怎的了？
　　我将手从他手里轻轻抽了出来，示意他不打紧。
　　珏黎却不依不饶，执意问我，我只好哄他道：无事，不小心磕着了。
　　你今日怎的这么不小心。
　　我心里忐忑，不晓得我这则息事宁人的言语有没有将他唬住。
　　其实我也不是担忧珏黎他会与我报仇。以他对我的芥蒂，若是晓得我被啄了，怕是要在心里乐开花。
　　只是，我忖着自己已然三十六万岁高龄了，若跟一个十六万岁的小辈说，我今日教人欺负了，怎的想怎的难为情。左右，涅啼也无甚恶意，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图，我便胡乱将他打发了。
　　不承想，珏黎这孩子是个犟脾气。大半夜将夕晏小娃儿唤过来，在门口同他讨了药膏，又将门紧紧一关……我今日怕是要教风吹散。
　　细细与我涂了一遍。
　　半晌，我将手轻轻抽了抽，被他按住：刚涂了药，别乱动。
　　我腾出右手来，小心翼翼同他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那晚因着我那不怎么正经的习惯，珏黎生了我好几天的气，每日里见着我，吃饭便吃饭，睡觉便睡觉，唔，睡觉时候，我还须得先给自己使个定身术。连话都不同我写一句。是以，我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手教他恨恨捏了两下，而后慢慢写道：我素来大度。
　　……我很是真诚地点了点头。
　　恐他觉得我这头点得敷衍，又将他的手拉过来，慈蔼地揉了揉，很是真诚地补充道：我晓得你一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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