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悬圃

　　岩墙下，一方不起眼的小门，刚好够穿行一辆马车。
　　豌豆虽双目失明，但依他所言，千百年来，他生活修行在漠窟，不说对此地了如指掌，起码是再熟悉不过。在他面前，古稀的马翁也自叹不如，想想确实是真话。
　　“听你刚才语气，似乎见过猛犸象与雷龙？”问天禁不住好奇，问道。
　　“何止见过，老夫还骑过！”豌豆虽是得意，却不像在诳语。
　　“即有见过，你眼睛何以失明？”想起漠中那晚，豌豆与马翁在地面丢魂失魄寻着买来的狼眼，问天不免疑惑。以豌豆的灵力，寻一对狼眼来治疗眼疾，还不是张手就来。
　　豌豆哀叹一声，沉溺片响，缓缓道：“你有所不知，五百年前，我的一双眼被昆仑圣裔取了去，藏埋在昆仑悬圃的万年寒冰下。她封死我残眼的灵力，数百年来，我寻找过数以万计的代替眼，却无一双可令我复明。虽都以失败告终，也明白一切皆为徒劳，我还是在不断去寻可以代替的眼球，每每寻找到一双，将它装在兜里，就如同有了个宝贝，我总要高兴几天，总能睡几天好觉`````”
　　马翁笑道：“依我看，你以前是眼病，现在，你是心病。”
　　问天总算明白，豌豆对眼球的渴求已变成一种心里依赖。就似九爷与教坊教众，天长日久地嚼那烟丝，一旦没了烟丝可嚼，总会心神不宁，感觉失落了什么。
　　“你就不能求昆仑圣裔将眼球还之于你？”问天难以理解，“那昆仑圣裔为何要取你双眼，未免太狠毒了吧。”
　　“这````````”豌豆似有难言之隐。
　　马翁呵呵笑道：“豌豆小子在悬圃巅池偷窥那昆仑圣裔沐浴，被捉数次，死性难改，昆仑圣裔震怒，毁了他的眼，将他从昆仑悬圃罚遣至千里外的漠窟，令他镇守悬圃北门———玄冥城堡。”
　　被揭了底儿，豌豆恼羞道：“老家伙，谁要你多嘴！一些事，真不该告诉你。”
　　“别生气！别生气！”拍着豌豆的肩，问天不停地安慰，见他脸色趋缓，问天又哧哧不由自主笑出声，“没想到哇！你还好这一口```````”
　　湘儿与小丫扭过脸，笑得花枝乱颤。
　　“那昆仑圣裔一定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吧！”问天不依不饶。
　　豌豆喷道：“瘦不丁``````”
　　“肥环瘦燕，她就是赵飞燕啊！”
　　“啥赵飞燕、赵合德！她也是一豌豆儿，私下里，都称她豌豆公主，没人知道她是何怪物修炼成那样。”
　　“亏了！绝对亏了````````”问天惋惜着，坏笑起来，“舍了一双眼，就看那没发育的身形，亏太大！要看，至少得看我们仨这般身形，才不会亏。阿古丽是女丫，身材自是没得说。我呢，瞧瞧，这二头肌，这腹肌、胸肌```````”
　　知道问天下步作何，湘儿扭转身，却被问天拽回。
　　“湘儿是习武之人，瞧他的蜂腰，他的胸肌````````他的胸肌比我壮！”
　　问天随手去锤，被湘儿猛地弹回，遭斥道：
　　“甚德行！说着说着，你咋变成了一个背靠墙壁喝稀饭的老太`````”
　　“``````````不懂！”问天转不过弯来。
　　“背壁（卑鄙），无齿（无耻），下流```````”
　　“呵呵``````”问天也不恼，干笑几声，“大惊小怪！”
　　钻过长长的岩石门洞，血汗马一声嘶鸣，畏缩踟躇起来。湘儿与小丫指着远峰，惊呼不已。稳住血汗马，问天遥遥望去，竟倒吸一口寒气。
　　辽阔的广原上，座座危峰脚下，大型工事正如火如荼，纷繁忙碌。狼烟之处，人行马奔，怪兽嘶鸣。最令人目瞪口呆的，当属上古时期的巨兽——猛犸象与雷龙。在玄冥城外，问天见过漠窟孵化出的小型古兽，那些双头鸟、飞鼠及飞蛇。但如此巨兽也能被灵力孵化出来，的确叫人惊叹。
　　一炮台远的巨兽们，个个都是牵拉巨石的大力士。猛犸象披着柳絮般的灰色长毛，叼着卷曲的獠牙，拖拉着毡房大的玄武岩，一步一吼。雷龙竖起巨木高的脖项，背起碗口粗的缆绳，将峰崖洞窟开凿下来的巨石拖去填平沟谷。不断驱使它们奋力向前的冷血人，在它们庞大的四肢下，犹如渺小的沙地鼠，每一声铿锵有力的巨足落下，总要令他们遁去数步```````
　　原来玄冥城堡那宽大的城墙巨石，竟是由这些巨兽们垒砌而成的。
　　感觉问天、湘儿与小丫屏息静气，有些触目惊心，豌豆耐了几分性子道：“你们勿用害怕，这些上古巨兽虽活生生被孵化出来，但都是傻大个。玄冥城厚岩遍布，岩层下的上古时期土壤里，却埋藏着不计其数的远古动物尸骸，將之挖取，搁置在洞窟孵化器里施法，用灵力催化它们血肉重生，使它们复活。虽复制了肉身，但它们思维意识几乎丢失殆尽，只会简单供人驱使，替代人做那繁重劳动。”
　　上古时期的动物都能孵化存活，漠中那些病入膏肓，依动物器官续命的人自然是百折不挠赚起钱财，只要有财开道，进得漠窟玄冥城，保命不在话下。
　　血汗马终于安分下来。马翁叹道：“我年轻时，双目未瞎，来漠窟修行，见过这些上古巨兽，几十年过去，几乎全忘了。但有一事我可记得清楚，坐过一种当马车行驶的巨鸟，叫何名``````”
　　“恐鸟。”豌豆道。
　　“对，就是恐鸟！”马翁上了兴致，“似俩人高的大鹅，馿子那般重，骑在它细长的脖子上，奔跑起来荡秋千一样```````”
　　“以鸟代车，附近就有。”豌豆定了定方位，“我去弄几只鸟来騎，顺便打听小丫娘在哪座峰崖孵化器里修为疾患。”
　　本想寻问漠窟蛇妖之事，见豌豆去了门洞旁的一窟穴，问天只得作罢。跟着，一个厚重恭敬的声音传来，钻进问天耳里，吓了他一跳。
　　“冰灵王堡主！”那声音稍作停顿，又响起，“您怎来了？”
　　“玩玩！别随意喊堡主，看好你的门，别跑了那些复活的畜生。”
　　“这门小，大畜生跑不了。”
　　“我是说恐鸟！”豌豆厉了语气，“我要几只鸟玩玩。”
　　“是，堡主！”
　　豌豆与那守护的声音虽低，问天却听得分明。自己一向有隔囊观物、隔墙穿耳的异能，他们的简单几句，令问天震惊不已。
　　这豌豆竟是玄冥城堡的堡主！
　　这一堡之主何等尊荣，他一个不人不鬼的乞丐，哪里像是堡主```````
　　但他如若不是堡主，何以修为了深不可测的冰灵力，何以在悬圃里能近距离偷窥到昆仑圣裔的沐浴``````
　　不能肯定门洞守护为冷血人，还是苦修者，或是能言兽，但他与豌豆间的寥寥数言，令问天疑窦重生，百结千绕。半人半兽的豌豆在昆仑悬圃与漠窟间生活了数千年，或许远不止。西域代代相传的上古神话，昆仑悬圃一直为最，但也只是零零碎碎，旁枝末叶，八分朦胧，两分神秘。自古至今，没有谁真正可以将它表明清楚。如果说，将马马伊虏走的那蛇妖，只是修炼一般，远未到人兽互变的原始兽，那貌似侏儒人的豌豆，若真是自兽修炼而来，就不可思议的了```````
　　镇守昆仑悬圃北方之门的玄冥城堡主，归根于兽类，猜猜，定不外乎龟与蛇。
　　豌豆像蛇吗？不像！
　　他瘦小的身个，细长的脖子，光滑的硕脑，最扎眼的，他还是驼背```````如此不堪目睹的相貌，除了那千年老龟，还能有何？
　　豌豆真的是冰灵王堡主？极有可能！想起他瞬间崩断铸剑的冰灵力，问天不由得一个激凌。
　　马翁眼是不见，却总是侧耳探听着周遭。湘儿与小丫依旧注目于远处巨兽，好奇与惊叹浮在脸颊，久久难下。
　　“这个豌豆，不知磨叽什么，半天没个动静。”马翁打破寂静，缓缓怨道。
　　话音刚落，豌豆从门洞旁的那间穴屋探出身，招招手道：“小丫，你娘的名字？”
　　小丫不知作何，哼了一声，却迈不动脚。
　　“去呀，小丫！”听不见动静，马翁笑催一声，“前面千峰万穴，你娘在哪座峰，哪个孵化器里，得在守护那里查一下帐笈，看看登记。漫无边际的找，没戏！”
　　“又得散银两了吧？”小丫为难道。
　　“有我在，没事！咱一起去，我也查查那白彥虎。”湘儿闻言道。
　　湘儿与小丫一走，问天便向马翁请教道：“这漠窟有条白色蛇妖，马翁可有知晓？”
　　“你问它作何？”
　　“前些日子，它兽性大发，蹿到漠边一带残杀嗜血那里的教众，还将一个叫马马伊的女子虏走，我和他爹马秃子一路追寻至漠中，想必，那蛇妖除了漠窟，再无它处可藏。”
　　“哦``````”马翁脸色骤暗，略加思索，沉吟道，“这事，你算是问对了人。漠窟玄冥城堡，有龟蛇玄武神兽镇守昆仑悬圃北门，被昆仑神裔指定为玄武堡主。除此玄冥城，昆仑悬圃其它三方之门为东方烛龙城，南方若木朱雀城，西方金沙白虎城。这四方之门皆有昆仑神裔四大弟子把守，世称冰灵王、火灵王、木灵王、沙灵王。这玄冥城本有龟蛇二主，两个自身条件不同，但先修炼成冰灵王的竟是万年老龟，它的伙伴，急功近利的那白蛇大约是走火入魔，因修为的冰灵力不足，总也修不成人形，不能以面示人，恼羞成怒后，一气之下，窜出漠窟，去荒凉的大漠偷寻牧民，将其血肉吞下，以助强其灵力。”
　　“怪不得，那畜生如此凶残，漠中教坊的教众及朝廷巡逻的衙役被它嗜血剔肉，死伤不少，只怕此时，捕蛇大军已聚结而来。”
　　“这正是我担心的事！”马翁捋须哀叹，“数万年来，昆仑悬圃与人类相安无事，但就在二十年前，一位和卓偷偷取走昆仑悬圃里的反物质阳石，包括法力无边的昆仑神裔在内，众人众兽惶惶不安，忧心末日降临```````”
　　“以昆仑神裔的无上灵力，她何惧之有？”
　　“豌豆告诉我，昆仑悬圃本有反物质能量阴石与阳石各一枚，据说，这两样东西为昆仑圣裔从天外带来，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这阴石与阳石蕴含毁灭天地的能量，相遇就会湮灭一切。所以，昆仑圣裔只能二选一，将反物质阴石留在身边，即昆仑山上的空中花园里。而把反物质阳石隐藏在悬圃之下的昆仑山顶，但不料失窃，得反物质阳石者，若修为出至刚至阳的火灵，昆仑悬圃岂有安然之理，到时，就算昆仑圣裔使出所有的冰灵力，与获阳石者一决雌雄，结局恐只有一个，那就是阴阳相消，正反相抵，万物归零。”
　　问天猛吸一口冷气，心惊道：“太可怕了！昆仑圣裔实不该大意，如此重要的反物质能量石，她竟视之儿戏，轻易被人取走，遗患无穷。”
　　“所以，多年来，她自昆仑悬圃遣无数使者寻那反物质阳石，下令四方之门城主寻访查找``````”
　　“想来，玄冥城主，冰灵王豌豆担子不轻啊````````”问天长叹。
　　马翁面相问天，倍感惊讶：“你如何知道豌豆就是玄冥城主？他从来就是以乞儿示人，只有身边的少数冷血使者与城卒识得他。”
　　“百密总有一疏，他愈想遮掩自己，就愈会露出龟脚。”
　　“你很机灵，豌豆也不输你！自上次漠中相遇，他的冰灵力就有感知你的火灵存在，今天同样如此，数里外，他就讲，火灵人已到了漠窟！这不，直接在食肆找到了你。”
　　问天愕然：“我在召唤他？可怕！可怕！我还以为又是碰巧`````````行，豌豆既是玄冥城堡主，我倒要问他，为何纵容白蛇妖肆虐人众，掳走马马伊！”
　　“白蛇嗜血如麻，的确可恨。不过，它这次吃了大亏！”马翁压低声，偷乐道，“它被一和卓重伤，修为倒退百年，口不能言，此刻，正藏在冰灵珠洞穴里恢复元气`````”
　　“冰灵珠洞？”问天一愣后，急问道，“那白蛇可将马马伊藏在此处？”
　　“别担心，据豌豆讲，白蛇目前灵力尽失，保命要紧，还不能把那马马伊怎样。”
　　“太好了！我一直担心马马伊遭它毒手。”问天乐开花，“趁那蛇妖虚弱之际，我得尽快救她脱离蛇口！”
　　“时机虽好，可别惊动豌豆，白蛇与他共称玄冥二主，伤了白蛇，他岂会罢休。再讲，那白蛇修养的冰灵珠洞把手森严，洞里凝结有上古时期以来的冰灵珠，它珍奇无比，一城之主的豌豆，杜绝任何人靠近冰灵珠洞穴。你欲救出马马伊，只怕很难。”
　　对马翁的一番言辞，问天自是感激不尽。他以手抚胸，躬身谢道：“等救了那马马伊出来，我定以好酒相陪！”
　　“呵呵！这个我爱。”马翁开怀大笑，一乐而后，正色道，“小子，不瞒你说，许多年来，我在漠中一心传教，讲经宣道，很是舒闲，以为就此终老。不料，漠窟里的上古白蛇开始作乱，它嗜血在漠边，迟早会在咫尺的漠中大开杀戒，这事令我心智大乱。想起之前交情不错的玄冥城主豌豆，便以修炼灵力之名，找他做伴，实是了解漠窟里乱象根源。”
　　“马翁的名字可是```````”
　　“马化形！”
　　问天虽已猜到几分，但他道出是马化形时，还是大吃一惊。
　　回疆之域，提到马化形大和卓，教众皆知。十五岁他就随叔叔远赴麦加朝觐天房，在□□圣地，他奔走各个寺院，聆教饱学经文十三载，二十八岁那年，独自辞别麦加城，一路坎坷，回到故里，在广袤的西疆，四处开学讲经，广收门徒，增设道堂，筹建清真寺，教众遍布天山南北，成为几乎与张格尔齐名的大和卓。树大招风，更因蚕食了张格尔和卓家族利益，遭打击排斥在所难免，在被暗算残瞎了一双眼后，遁入漠中，择居偏隅，从此安心掌教于漠中教坊，不再外出云访。
　　“回疆传言，马翁的双眼为张格尔所害，不知是真是假？”对马化形心生敬重，问天喃喃问道。
　　“是能怎样，不是又能怎样```````”须髯苍苍的马化形面色萧瑟，苦笑缓缓说道。
　　“你失踪了后，漠中与漠边一带，已有教众蠢蠢欲动，为你修建麻扎``````”
　　“我有所耳闻。修建麻扎是假，借机吸引教众朝拜，收受束修捐赠才是真。”
　　“你不打算露面？□□斋月就到了，斋期里，漠中的教务谁来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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