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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歌珏
人都有心魔,无法战胜,便称不上强者。
夜弦上战场三载有余,手刃敌军无数,早该习惯身首异处,血流成河。
但这次却不一样。
五军攻齐,燕国一举拿下齐国70余座城池。疆土扩张,王勤政,民安乐,当真实现了昭王口中的“盛燕”。
伐齐大捷,国仇当报,理应是件大喜事。
昭王早早便得了烽火来报,大喜过望,立刻命人在蓟城张花灯,结红彩,只待两位将军归城。
自打乐毅和夜弦出征,乐朝歌便每日去晏阁盼着,脸上多是担忧与思念。只有当潇儿调笑她“盼父归,思情郎”时,她才会羞恼地与潇儿打闹一番。
苦等了几天,乐朝歌早已按捺不住。那日在晏阁上,远远看见浩浩荡荡的军队向蓟城行进,一面“燕”字大旗高扬飞舞。
乐朝歌几乎是奔到了蓟城门口,不过多时,燕昭王也率着王公大夫前来迎接。
那两个挺拔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走来,一个威风八面,一个潇洒翩翩。
“父亲大人!”
乐毅先是下马,见过了昭王,听见一旁乐朝歌的呼唤,连忙走过去,捧起乐朝歌的手,眼中泛泪:“朝歌啊,在家中可还安好?为父甚是挂念呐。”
“女儿一切都好。”
“好好。”乐毅连连点头,喜笑颜开,又见乐朝歌的目光一直在往自己身后看,便懂了什么,笑道,“去吧。”
乐朝歌得了批准,向乐毅行礼后,小跑到了夜弦马前。
夜弦见她,却并无意想中的欢喜,让乐朝歌心中有一丝不悦。
但夜弦下马,走近她身前,乐朝歌才看见她眼中布满愁云,似有心事,不免有些担心,那阵不悦便立刻消散。
夜弦见到乐朝歌,心中怎会不喜,她轻笑一下,对乐朝歌说:“我先去参见大王,晏阁见。”
封功论赏,是将士们凯旋后的大事,夜弦却不太在乎这些。方才回城路上,她早已归心似箭,此刻也只希望昭王快些论完封赏,她好去见乐朝歌,有太多太多话想要对朝歌说了。
只是夜弦想的太多,她发现当她真正面对乐朝歌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乐朝歌也是愣愣看了夜弦半天,而后忍不住笑出声:“将军怎么总似个呆子一般?”
“……”夜弦挠了挠头,心中也暗暗骂自己傻,每每对上乐朝歌这双明眸,她就有些说不出话,两人认识已有不少时日,却还是会这样,一如初见。
乐朝歌熟练地为她斟茶,心中说不出的喜悦,看见夜弦和父亲平安归来,没缺胳膊少腿,便是最大的幸事了,只是……
“将军打了胜仗,报了国仇,应是大喜,却为何这般闷闷不乐?”
夜弦接过乐朝歌奉来的茶,愣了愣,深深叹了口气:“朝歌,齐闵王死了。”
乐朝歌一愣,本以为要从夜弦口中说出什么非比寻常的话,齐闵王死了,这却不是什么稀奇事,乐朝歌不免有些困惑:“是将军手刃了齐王?那将军应是大功臣了。”
夜弦摇了摇头:“不,我断然做不出那种事。”
她说完,一仰头喝光了那杯茶,眼中露出几分哀惧。
乐朝歌更加不解,何为“那种事”?她接过夜弦递回的空杯,又为她续茶,还不待自己再问,夜弦便缓缓开口:“朝歌,你可知他怎么死的?”
乐朝歌摇摇头,夜弦便接着说道:“他被楚将淖齿捉住,生生抽去了筋,悬在大殿梁上,整整一天一夜,活活疼死,他……”
夜弦说着,浑身竟有些发抖,剩余的话也说不下去了,眼中满是哀惧。
乐朝歌斟茶的手停在空中,满脸震惊之色,打仗死人不过是太正常的事情,尤其君王,战败便是死。
只是她万万不敢相信,那个南举楚淮,北并巨宋,却退强秦,不可一世的齐闵王,竟会被人抽去筋骨,落得宿夕而死。
“将军……听闻齐闵王与楚顷襄王多年交好,怎么死在楚将之手?”
乐朝歌无心一问,却正戳在夜弦痛处,她眉头紧皱,有些痛苦地慢慢回忆,向乐朝歌说起。
那夜乐毅与夜弦率领五军,一举破开齐国最后一道防线,投石车与冲车轮番上阵,城门根本难以抵挡。
“将军!临淄城已破!”
“安庆,你随我先杀去大殿,生擒齐闵王!”
夜弦带上李安庆,率领一小队精兵,一路突入城中,意料以内,遇上了伏兵。
“不过是些虾兵蟹将,将军,我来挡住他们!”
“安庆,好样儿的!”夜弦嘴角一勾,拍了拍李安庆的肩膀,然后单枪匹马深入齐王宫。
王城内一片死寂,早已不见了守卫,四处都是火光。
夜弦小心翼翼地往大殿上走去,却在阶梯之下,被一个人拦住。
“夜将军。”那人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向夜弦躬身行礼。
夜弦有些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王孙贾,乃大王的侍臣。”那人彬彬有礼,自报了姓名后,将他手中一卷竹简奉到了夜弦面前,又说:“吾王自知战败,深感大燕强盛,早已今非昔比,特写此降书一卷,交由夜弦将军亲启,还请将军过目。”
“降书?”夜弦眉毛一抬,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之事,“齐闵王骄傲一世,自大一世,竟会写降书?是当本将太傻,还是当我大燕太傻。”
夜弦说完,不等王孙贾回话,便一把揪住他衣襟,厉声问道:“我且问你,齐王此刻何在?”
“大王自是在大殿之内。”王孙贾脸色镇定,不急不躁,说道:“如今乱世之下,识时务者为俊杰,齐国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再构不成威胁,吾王奉上降书,只求将军回禀燕王,留我齐国一口气,齐国此后,甘愿做燕国属臣,听候调遣。”
夜弦听完他一番话,心中掠过一丝犹豫,他说的是真是假。
看着王孙贾奉于双手上的降书,夜弦缓缓拿起。
王孙贾低着头,感觉到降书被夜弦拿去,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只是还未得意,却迟迟不听夜弦翻开书卷,抬头看去,只看到夜弦将书简握在手中,冷冷看着自己。
她脸上浮起一丝讥讽:“王孙贾,好一个缓兵之计。”
说罢,她丢下书简,向大殿奔去。
果然不出所料,齐王早已不在殿内,夜弦有些懊恼,明知有诈,却还是被拖慢了脚步。
齐闵王是个很厉害的人物,绝不能放虎归山,夜弦亲点了兵马,便一路追赶。
她知道齐王与楚王交好,此番大难,只能去楚国求援,若是与楚国联合,后果严重。
夜弦亲自阻了去楚国的必经之路,齐闵王求援不成,只能另辟生路。
纠葛了一月有余,齐闵王最后逃去了莒国。
夜弦得到消息,却又听闻楚王派了淖齿率领数万兵马前去莒国,救护齐王。
夜弦心中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前往。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淖齿亲自在莒国门前迎接自己,那副模样却怎么也不像是来救援齐王的。
“夜将军,淖齿恭候多时了。”
“你这是何意?”
淖齿笑了笑,无视夜弦语气中的敌意,说道:“末将欲与燕国瓜分齐国疆土,特擒了齐王,以示诚意。”
“你说什么?!”夜弦吃惊不已,她在淖齿的眼中看到了野心,顿感不妙,待随着淖齿走到大殿,便看到了那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场面。
夜弦说完这些,捂着头,她声音有些颤抖。
乐朝歌静静看着她,心疼不已,不用她再说,自己也能想到那场面。
“朝歌,他就在我眼前悬着,大殿之内满是鲜血,他先是愤怒大骂,再没了力气,变成哀嚎,一声声,就在我耳边,即便今日,每每入梦,也似能听见他的哀怨。”
乐朝歌皱了皱眉,轻轻靠近夜弦坐着,握住她微颤的手,安慰道:“可是将军何错之有。”
“若非我将他逼入绝境,楚王便不会派出淖齿,他恐怕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乐朝歌叹了口气:“将军既不能未卜先知,所做之事皆是本分,若非如此,恐怕将来被悬在梁上的,不是齐王,便是昭王。”
夜弦一愣,她没想到乐朝歌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本是简单的道理,她偏生却没想明白,只因闵王死去的样子太骇人,始终在她脑中挥散不去。
现下心中释然了许多,夜弦便拍了拍她握着自己的手,不再去想那些,燕国如今强盛,天下终能太平一阵,不该让这些情绪,影响到朝歌的心情。
乐朝歌见她情绪好转,也笑起来。
“将军出征后,朝歌便在这晏阁盼着,就知道将军一定会凯旋而归。”
夜弦抬眼看她,她将身子探出窗户,风吹来将她的发丝掠起,还带着一阵淡香。
夜弦伸出手,想去抚一抚乐朝歌的青丝。不料乐朝歌突然转身,她立刻收回了手,咳嗽两声,目光偏向别处。
乐朝歌抿嘴笑了笑,凑近夜弦,语气略带调皮说道:“那日朝歌又去了与将军初识的那座山,将军猜猜朝歌在山上寻到了什么?”
夜弦皱着眉想了想,猜道:“金银珠宝?”
乐朝歌摇摇头,一脸神秘,从袖中取出的两枚玉珏。
“朝歌在山间拾到一块上好的玉石,特找工匠制成了两枚珏,其中一枚便赠予将军。”
夜弦好奇地将那枚玉珏接入手里,看了看,不由得感叹:“好美的玉,好精致的雕刻,好厉害的工匠。”
夜弦十分喜爱这精美的玉珏,拿在手中不停翻看,却见其中还刻了一个字,一个“弦”字,她立刻反应过来,朝歌这是叫工匠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其间了。
夜弦心中一动,又看了看乐朝歌手中那块,果然里面有个“歌”字。
她眉一抬,将“弦”字珏放到朝歌手里,自己拿过“歌”字珏,然后点点头:“嗯,这样才对。”
乐朝歌愣了愣,心中有一丝甜意,她将“弦”字珏好生收起,笑道:“都依将军。”
夜弦心情突然大好,她觉得乐朝歌好似一阵春风,不论心中多么烦乱,只要她这阵风拂过,便什么愁绪都烟消云散了。
乐朝歌抬头,见夜弦静静看着自己,眼中似有光彩,她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故作委屈说道:“方才将军回城满脸愁闷,朝歌便猜想是为何,还以为将军看上了哪家小姐却不得青睐呢。”
夜弦有些莫名,不知乐朝歌为何突然这么说,看她强忍的笑意,心中明了,哼,又在打趣自己。
夜弦默默不语,又叹了口气,好似有心事被乐朝歌看破一般,烦恼道:“哎,倒确是有。”
乐朝歌听她这语气,心中突然乱起来,一时间竟不知夜弦是顺着自己的话还是在说真的。
夜弦抿了口茶,偷偷抬眼,看见乐朝歌脸上的表情变化,得意偷笑,而后又迅速收起笑容,正色道:“看上了这乐将军家中的大小姐,却不知乐大小姐青睐与否。”
乐朝歌一愣,待反应过来,脸上立刻泛起红,这呆子何时学得这般油腔滑调。
夜弦见她不语,还道是自己无礼,与她这般说闹,可莫要惹她生气了,正要开口,却见乐朝歌幽幽俯过身,脸凑到自己面前,直直迎上自己的目光。
她唇角轻扬,眼中流波婉转。
“那倒巧了,我看这乐家大小姐也十分中意夜弦将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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