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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裂红裳
“从舟,这不是我的手机吗,你发什么呆呢?”
“哦,刚才看到电话响,就帮你拿过来了。”
“是不认识的号码,我回拨过去吧……呃,挂掉了。”
接连几天,这个陌生的号码都给原其朗打电话,如果她回拨过去,对方就是正在通话中。原其朗渐渐害怕了起来,与从舟说了被袭击的往事,只是略过了白水英雄救美的部分。
沈从舟正在锁车门,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以后要是下班晚了,我就去接你。”他看看她,好像真的挺怕的,牵着她的手说,“你以后还做调查记者吗?”
“我还没有想好。我们结婚了,我就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了,我得对你负责。”她对他挤挤眼睛。
“你不要为了我放弃自己的理想。”
那你呢,你是不是放弃了?想这样问他,但是没有说出口,怕破坏掉这安宁的气氛,她说,“虽然我是个女权主义者,但是我最大的梦想却是做你的妻子,为了建设我们共同的生活,别说理想,就算是做人的原则我也可以放弃。”
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如果有人听到了这句情话,一定会回头看看,如果他们看到说话的女孩如此美丽,必定觉得她的爱人占了天大的便宜。但是如果他们再看看旁边那个男人,看到他如此英俊,看到他的眼里如此多情,一定就不会这么想了。好看的人站在一起,本来就是偶像剧,多说几句肉麻的情话,画风才对。总不能让这么好看的人在那讨论鸡毛蒜皮吃喝拉撒吧。
“你不会是招惹了什么花花草草,来跟我这示威吧?”画风突然变了。
这次他有点紧张了,“我……我自从认识了你……再说我去的地方,你让我怎么……”
看他结结巴巴的样子,她扑哧一笑,扑到他的怀里,趴在耳边说,“逗你玩的。我和你说句话,说完你别大惊小怪,不要做出太大的反应。有人在跟踪我们。”
“你做暗访调查的时候,经常和人这样吗?”这喝醋的时机奇怪,她咬了他一下耳朵以示惩罚,“你往我头顶看过去,自然一点,别被发现。9点钟方向,咖啡店门口,戴个渔夫帽,靠在那假装玩手机的。”
他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旋了一圈,指指她说的方向,“谁都没有。”
“不可能啊,我刚刚补口红的时候还用化妆镜看到了。”她还要去那边找找,沈从舟已经推着她的肩膀往停车场去了,“你太累了,回去休息吧,电影下次再看。”
“我跟你说,我是怕我们婚礼的时候有人来捣乱。我以前也是得罪不少人的。”
“不要疑神疑鬼了,屏蔽号码吧。”他拍拍她的脑袋,“我看你啊,就是职业病犯了。等休完婚假,还是去做你的调查记者吧,我给你当内助,洗衣做饭,专车接送。好吗?”
她这才松弛下来,“我有职业病吗?可能是吧。”她把手举起来,做出采访的样子,“提问!”
“回答!”他想,这个梗她怎么还没忘记呢。
“请问沈先生,如果家里有一个特别爱挖黑料的老婆,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我也是做发掘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希望沈太太能够秉持科学实证精神,不要走入主观唯心主义的误区”她咯咯笑起来,不再纠结此事。
过了几天便是除夕,苏园内外贴满了春联和福字,宅子里每一进都挂着红灯笼,像是给几天后的喜事预热。吃了年夜饭,对了遍婚礼的流程,他俩无意守岁,更不想看春晚,给长辈辞年了之后,散着步去沈园,“你是不是很无聊啊”他这几天比平日更加沉默。她知道他不喜欢繁文缛节,但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婚礼流程,他还是意兴阑珊。
他正看着她,鼻尖冻得通红,嘴里冒着白气,手里还提着个小灯笼,像是初遇时的小姑娘。他把她的手牵起来插到自己的口袋里,“我都可以的,你喜欢就好。”嗨!你都可以?她忍着不吐槽,你是没参加过什么婚礼吧?
一到沈园,她就忙着整理需要寄出喜糖的名单,从舟在旁看了片刻,突然问她, “我想起来,正花跟我说,你曾经为了采访的事找过我?”
“我们去鬼市暗访,拍了些照片,想找你看看,可是你正在养伤。说到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都跟你心电感应了,你也不告诉我。要不是那个韩国医生接了电话,你准备瞒我一辈子不是?”
他没有理会她的嗔怒,“照片呢?”
原其朗打开网页,进入网盘,沈从舟看到,她设的密码是他们初次相见的日子。
“你想让我看什么。”
“你听我从头说。本来我们是接到报料,去暗访盗墓和文物外流情况。结果发现竟然有海外文物,而且是非常珍贵的西亚文物在交易,这在江川的鬼市太罕见了。我们偷拍到过几次,带货的人都穿着卫衣,帽子拉起来,还戴着口罩。后来线索突然断了,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打草惊蛇了。”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刷照片,“喏,你看这张。”她指指屏幕,“这只黄金鹅头,我想让你看的就是这个。有次我们视频的时候,你不就是在擦这种鹅头吗?太像了。对不对?”
“这是四千年前贵族墓穴的殉葬品。”
“我能问一个庸俗的问题吗?”
“我不是文物贩子。”他开始一张张浏览照片。
“老周已经把喜糖搬来了,我去装快递,你要一起吗?”
“你先去吧,我再看一会。”
“好吧,你现在就算发现什么线索,对我是没什么帮助了。不过人民警察叔叔也许会送你一面锦旗。”
“这个人,”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瘦高个,“你有拍到正面吗?”
“没有,他们都很警惕。你认识?”
“……看不出来。”
“诶我很好奇呀,你看到这些倒卖文物的人,是不是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你说的对。”
“哈哈哈,我放心啦。”
“你放心什么?”
“你跟你爸爸果然不一样,竟然要把人家碎尸万段,佛心都丢了,哈哈哈,我去干活了,你慢慢看吧。”
她的前同事、从舟的前同事和新同事、她的老同学、从舟的老同学、香港那边的亲属、北京那边的师长……赋闲了2个月,原其朗第一次为“工作”抓狂,不知道装了多少盒喜糖,不知道填了多少张面单,足足干了2个多小时之后,她到死党群去撒娇。大家不是在吐槽春晚,就是在抢红包,只有孙雁冰理了她一下,“你有没有按我说的列表单。”
“列了啊。”
“列了直接给快递公司打印啊。你手填做什么?”
她两眼一黑,而且,十分想试试拉黑功能了。沈从舟从二楼缓缓地走下来,脸色也有点惨白。
“你怎么了?”他看她气鼓鼓的。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气成这样,这么心疼啊。有线索吗?”他自己不知道,他看起来真的很生气的样子。
“没有什么发现。”
“哈?”原其朗翻翻白眼,“你是不是为了不干活,故意的啊。”
他笑笑,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说,“你辛苦了。以后这种事都留给我做。”她看着他,他又不知道看向何处去了。是在看烟火吗,她突然也有点想放烟火了,这年过的有点太没年味了。
原其朗发现,最近从舟有点心不在焉。她问哥哥,“你说,他会不会是婚前恐惧症啊?”
原其龙眨眨眼睛,“要不灌醉他,酒后吐真情?”
“我看可以有。”
“万一他真的恐婚,你怎么办?”
难道只有他恐婚吗?原其朗心想,所有人都觉得她恨嫁,好像她是强娶唐僧的老鼠精一样。求婚的是他,着急结婚的人是他好吗?她心里也有很多忐忑啊。一切都太快了,匆匆忙忙的,好像有什么地方不通顺,她隐隐觉得,他们在用战术上的勤奋掩盖战略上的懒惰。
“从舟,这是给你买的白衬衣,登记还有宣誓的时候穿,你试试呗。”
“好的,你放那,我一会试。”
她把衣服往床上一掼。
“阿爹总算把我的礼服送过来了,我去试穿一下。”
过了会,她推门进来,问他,“你看我穿这身好看吗?纯手工,做了三个多月呢。”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我根本没有穿。”
他回过头,看到她眼中翻飞的泪花,心里也是一恸,他又错了不是吗?
“从舟,你想念考古现场吗?跟我说真话。”
“有时候,我还挺想再去一次。我会想起,禚尔看我的时候那副傲慢但又欣赏的神情,想念写工作笔记的夜晚,满天的繁星和旷野中的虫鸣,想念阿富汗的小驴车,咿咿呀呀地走着,好像走了几千年一样。”
她叹口气,“你是真爱干那个啊,那这几天是在害怕吗,怕你后半生要远离真爱?”
“我只爱过你。”
“但是不够啊,”她尽量心平气和的说话,“你在小寒山说,我敷衍你一次,你心痛到窒息。那你敷衍我半辈子了,你知道吗?”
他无力辩白,只知道胸腔中跳动的那颗心,越跳越快,越来越疼。
“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不是挺天真烂漫的,现在我是不是特别懂事?从不知道发愁的孩子到百无聊赖的大人,这中间经历了多少扫兴的事,你知道吗?……其中,最扫兴的是你。”
“我不是在怪你,你跟你爸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不是文物,躺在那里等你来挖,来证明什么,我是活生生的人。你知道吗?”
她就是在怪他,她说得颠三倒四,他认真的听着。
“去年采访时我摔了一跤,尾骨轻微骨折,晚上只能侧着睡。白天太疼了,只能站着吃饭。我看到隔壁卡座里一个小姑娘撒娇,她对男朋友说,你上午也没有陪我,下午也没有陪我,我要跟你分手。我在一边看着,就觉得真幼稚啊。我就笑,但是笑着笑着,我的眼泪就出来了。我跟她一样的委屈啊,我还是计较啊。今年到现在,我们见面的天数不超过20天。不管我多需要你,你永远不在我身边,你甚至很少主动给我打个电话。”
“不管你以后怎么做怎么弥补,我的伤是已经发生的。跟我的骨折一样,等我死了,你去刨,折过的痕迹还会在。”
“小的时候,我以为爱是永恒的。现在我知道了,爱是消耗品,它不会从少到多。我也恨我自己,明知道你是那么被动的人。这几年,我为什么不去问你,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没皮没脸自己一次次往前送。如果我主动一点,也许今时今日情况就不一样了。” 她觉得自己正在一列高速下行的过山车上,那么慢那么慢的爬上去,吊足了的胃口,然而在最高点的时候,你心里是最害怕的,你知道,一下子,你就要飙到最低谷,以最快的速度。你整个人,就要失重了。你的人生,终究还是要回到低处的。
“但是没用啊,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按耐了那么久,积压了那么多,今天撑不住了,我的心快要疼死了。”
她拿起剪刀,把俞绣娘花了几个月一针一线缝好的新娘礼服绞了。决绝如此,他从未见过,不敢劝,不敢哄,甚至不能插一句话,只有无穷无尽的心疼。
“我这几年磕磕碰碰,好容易缓过来了。一开始,我自己都不喜欢我自己,我越喜欢你就越害怕,越怕就越想把你推开,可是我都没有机会推开,你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一直做梦,梦见我在到处找你,我在空中,你就在地里。你不往上看,我怎么喊你都听不见。后来我不喊了,我梦见我躺在土里的棺木里,等着你来打开。你怎么也都不来,好黑,我好怕。真的,我的心快要疼死了。”
她一口气说了真么多,眼泪已经和瀑布一样,满脸都是湿的,“我们分开吧。”她不愿就这样结婚了。她不要只有她一个人狂喜,更不要他们两个人都有所犹豫和保留。
他往前一步,想要够到她,她又后退了三步,退到了门口。
他没办法了,红着眼说,“你知道的,我很会找东西。但是如果你走了,我没有信心找回来。”
“我们完了。”她说。
她走了,空荡荡的沈园,他看着天空,天空也是空荡荡的。正花说的对,除夕夜盼着月亮升,是妄想啊。
电话接通了,沈从舟对着那头说,“不要再骚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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