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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
第二天,佟骁没想到,舒粒迫不及待要去的地方竟然是市里的公共墓园。
车在墓园停车场停下,佟骁熄火要随舒粒下车,舒粒将墨镜戴上,用她残留鼻音的声音制止了他:“你就在这儿等我吧!”
佟骁看向车窗外,今天的天空有些阴,这样的天气,越发衬得墓园肃穆冷森。
他转回头,“这地方……”迟疑了一下,“你那么久没回来了,能找得着地儿吗?”而且,这种地方,虽然青天白日的,她一个女孩子会不会害怕?
他猜她是来祭拜母亲。这两天,他终于一反常态的向老同事打探老板的家事,才知道原来杨如是舒汉江的第二任妻子,而他第一任妻子在很多年前就病逝了。
舒粒把身旁的一大束粉红色的香水百合抱入怀里,推开车门,一只脚着地,淡然的声音贯入佟骁的耳中:“我等下回来找你!”
这就是拒绝了。
佟骁一阵头疼。他对着她,都已经习惯性的头疼了。
看着舒粒头也不回的越走越远,佟骁呼出一口气,掏出电话找出舒汉江的号码,拨了过去。
佟骁的担心没错,时隔八年,墓园早就和记忆大相径庭,舒粒花了好些功夫,才把母亲苏愉的墓给找着了。
将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百合花轻轻放在墓碑前,舒粒微俯着身,长指轻轻的抚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多少记忆立即开了闸的汹涌而出,墨镜下,舒粒的眼底全红了。
“妈,我回来了!”舒粒喃喃的张嘴。
舒粒多么希望,她说完这句话,就能像以前她放学回家进门大喊一声那样,母亲那张温柔的脸会探出来,笑语盈盈的,“粒儿回来啦”……
可是,这温馨的一幕,却永永远远不可能再发生了。
偌大的墓园,死一般的寂静。
清风拂起舒粒的黑发,几缕发丝飘了起来,鼻下百合的清香仿佛更浓郁了些,像极了久违的母亲的味道。
舒粒心如刀绞。
她怆然的拉直了身子。一会儿,两行眼泪从墨镜下慢慢的流了下来。
“妈,我好想你!”舒粒的嗓子全哽住了。
九年了,天知道她有多想妈妈!想妈妈在世对她的宠爱,想妈妈在世时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她像守财奴一样小心翼翼的珍藏着那些永不可追的温暖记忆,用它们抵御着她一个人长大的日子里的那些冰冷和孤独。
舒粒呆呆的站在墓前,也不知过了多久,后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舒粒下意识想转过头,最终却没动,她的直觉已经告诉她,来者是何人。
舒粒的脸不由自主的冷凝了起来。
舒汉江的怀里同样抱着一束粉红色的香水百合,他眼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女儿,将花束放在亡妻的墓碑前。
舒粒自始至终没有看父亲一眼。
舒汉江不规则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在医院突然接到佟骁的电话,心急火燎的就往墓园这边赶,人一着急,心好像又不舒服了。
两父女默默的立在墓碑前,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过了一会儿,还是舒汉江先开口,“粒儿,你妈知道你今天来看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他的声音伤感中又带着一丝安慰。“每次我来,都只能给她带你的相片,我想她一定不满意,她肯定是想看你亲自来的!”
舒汉江看着女儿墨镜下亳无表情的脸,像没有血肉的石像。他的心不由自主的揪痛一下,女儿越大长得越像亡妻了。
满腔的愧疚袭来,舒汉江叹一口气:“爸爸知道,你不是不想回来,你也不是不想你妈妈!”舒汉江有些激动的噎一下,才能继续,“你八年不肯回来,我知道你是一直都再生我的气。我……我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粒儿,是爸爸让你失望了!”
舒粒墨镜下的眼动了动,她的唇抿得更紧了些。
当年父母一起创业,生意好不容易开始走上正轨,母亲却不幸患上胃癌,一年之后,母亲离世,舒粒只觉得天都塌了,那一年,她才13岁。
可她万万没想到,一年之后,父亲把杨如带回了家,那一天,她觉得连地都崩了。
舒粒激烈的朝父亲哭叫:“你怎么能这样对妈妈?你怎么对得起妈妈?”
才不过一年啊!妈妈尸骨未寒,她还天天陷在思念妈妈的难过之中,而她的爸爸,就那样轻而易举的把恩爱15年的亡妻抛在脑后,急不可待的要另娶他人?
“粒儿!你还小,爸爸工作又忙,杨如人不错,她会好好照顾你,好好照顾这个家的!”
“我已经14岁了,我不用人照顾!再说不是还有刘婶吗?”
“刘婶怎么会一样,她只是个保姆!”
“我不管!这个家是我和爸爸妈妈的家!爸爸!求你了!别让人家进咱们家好不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们家就我和你不行吗?”舒粒从歇斯底里转作苦苦哀求。
可是没用,舒汉江还是铁了心的要让杨如和舒粒联络感情。舒粒哪里肯答应,像个小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的刺来搞对抗,结果直接把杨如气得哭跑了,一向痛爱女儿的舒汉江怒不可遏,扬手扇了舒粒一巴掌。
“你妈已经死了!可我还要活下去!这婚你答应我要结,你不答应我也要结!”舒汉江朝着女儿大吼。
舒粒捂着脸,这还是她懂事以来第一次被打。
她忽然间静了下来,眼里的泪全部生生的逼了回去。
“好!你结你的婚吧!妈妈我一个人想就够了!”
气头上的舒汉江没有觉察女儿那话里的绝望和痛心。很快,他真就如愿把杨如娶进了门。
舒粒从此真的再也没有哭再也没有闹。
本来母亲过世后,爱笑爱闹的舒粒的性子就已经变了不少,自从挨了一巴掌后,她脸上更不见一丝笑容,平时嘴里更是难得的吐出几句话。舒汉江也发现了女儿的异常,但他总觉得女儿只是小孩儿心性,时间一长就会没事,再加上他的工作是真忙,而且那时杨如已怀有身孕,两头都要顾,他也就只能暂时把女儿放一放了。
半年后,儿子出世,舒汉江更忙了,而舒粒更是沉默的像个影子。舒汉江看着女儿已经和自己形同陌路,开始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了,就想着要好好修补一下和女儿的关系,可谁知他还没有想好要怎样行动,初中刚毕业的舒粒就出其不意的给他扔了一颗炸弹——一张美国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舒汉江压根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打起了出国留学的主意,更不知道她是怎样考取了美国的学校,他一下就急了。
“你还那么小,就算要留学,也等高中毕业后再出去啊!”
“我现在就要走!”舒粒的声音生硬。
“我不同意!”
“同意我要走,你不同意我也会走!”
“你怎么走?我不会给你钱的!”
让舒汉江万万没想到的是,舒粒立即拿出了一份起诉状,“公司我妈也是创始人,妈妈走了,我有权利继承她的一半遗产,难道你还想把我妈的钱都拿去给你的老婆和儿子吗?这些钱本来就是我的,你有什么理由不给?你真不给,我就去告你!”
舒汉江如受重击,看着女儿冷漠而犀利的眼神,他的心一沉再沉,终于看清了横亘在他与女儿之间的巨大裂痕。
那一刻,舒汉江真是追悔莫及。
无奈之下,舒汉江只好让舒粒到美国留学。
而舒粒一走之后,就再也不曾回国,甚至不愿给父亲一个电话。舒汉江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他极力想弥补和女儿的关系。女儿一个人在外国,他就给她花不完的零用钱,甚至给她在学校附近的富人区买一幢别墅。她不肯回家,他就一年主动几趟飞去美国去看她。
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每次两父女在一起时,舒粒不笑不说,不吵不闹,只是一味的低眉垂眼,宛如老僧入定,让舒汉江只觉怎样用力都走不近她。
努力了五六年后,始终得不到回应,舒汉江渐渐就灰心丧气起来,这两年,他也没再往美国跑了,他想,他真是把这个女儿给弄丢了。
“爸爸原以为,这辈子你都不愿意原谅我,不愿意再理我了!”舒汉江苦涩的声音拉回了舒粒混乱的思绪,“可我没想到,这次爸爸出事,你居然会跑到缅甸去救我!”舒汉江的眼光激动的闪,“原来你还是很在乎爸爸的!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我,”舒汉江情难自己,“我就想,哪怕我这次真是死在缅甸,也是值了!”
舒粒的喉头动了一下。
舒汉江小心翼翼的看着始终不发一声的女儿,满脸都是求恕:“女儿,别再和爸爸生气了好吗?你妈在天上看着咱们俩现在这样,一定会很难过的!”
舒粒放在腿边的手蜷了一下。
舒汉江等了很久,见女儿还是没有开口的迹象,不禁又是难过又是尴尬,他黯然的望向墓碑,嚅嚅嗫嗫:“爸爸也不是逼你,只要你以后每年都能回来给你妈扫扫墓,顺便……顺便和爸爸吃个饭就行了!”
墨镜下,舒粒长长的眼睫往下掩了掩。
就在舒汉江以为自己又是自说自话,却突然听到舒粒微沙的声音响起:“我以后每年都会回来祭拜妈妈的。”
舒汉江精神一振,大喜,点头如捣米:“好好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不能期望一次就能破冰。女儿肯答应回国已是巨大进步,至于其他的,只能一步步来,急不得,急不得。
舒粒扫了一眼父亲喜出望外的脸,心里有隐隐的酸楚。
即便再无法释然父亲对母亲的凉薄,他始终还是她的父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哪怕有再多的怨,有再多的气,她也不可能将父亲真正割舍。
第二天,舒粒就起程飞回纽约,她已缺课两周,不能再耽搁了。走的时候,佟骁将她送到机场。到了停车场,佟骁在后备箱拿出她的行李想送她进大厅,她却一把扡过了自己的行李箱。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佟骁抬眼看她。这女孩拒绝别人好像真是习惯成自然了。
“谢谢!”舒粒又说。
佟骁猛的一愣,他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谢谢。
舒粒在他回神之前,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走了。
佟骁下意识的跨出一步,最终没有跟上去,目送那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纤瘦身影,一股说不情道不明的东西一把攫住了他的心。
舒粒回到纽约后,第二天马上就回学校上课了。
早上仍然是乐理课,下午她到琴室练琴。俗话说,“一日不练百日空”,她那把超过5万美元名师制作的“音乐贵妇”,因受了两个星期的冷落,跟她闹起了别扭。
舒粒耐心的抱着它,一遍遍的轻拢慢挑,期望尽快恢复那种“人琴合一”的感觉。
就在她专心沉浸在琴声之中,有个脑袋忽然探进琴室,“咦!看看这是谁回来了?”
舒粒手上不停,眼睫慢慢一抬,一张像是顶着全加利福尼亚州阳光的年轻面孔落入了她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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