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刀

作者:城南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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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朋友又骚又浪(二)


      闫九小时候虽然学习上挑不出什么刺来,但皮猴的本性是改不了的。
      那时候学校教室里的两边墙上总喜欢挂着各种名人肖像,西方的、国内的、现代的、古代的,不论怎么说总有个共同的特点,有胡子的就吹着胡子瞪着眼,没胡子的就干瞪着眼。
      那闫九也不是个爱专心听课的主儿啊,上课总喜欢东瞟瞟西瞟瞟的,放眼望去全是这种糟老头子。
      时间久了,他岂能忍?
      有天放学终于没忍住心中邪念,带着把美工刀,上墙把这些人脸各个挖了俩孔,嘴巴那边割了条弧线,这破孩子全给剪成了千篇一律的笑脸。
      林岩在隔壁班忙完了自己的东西,发现这糟心玩意儿干完坏事已经拍拍屁股跑了。
      他看见那几幅画,刚好有画箱在手,唰唰唰地也上墙添了几笔。

      隔天,闫九在家就吃了顿竹板炒肉。

      “你你你!”闫九抱着屁股趴在床上,气得说不出话。
      “我怎么了?”无比健全、能跑能跳的林岩坐在他床边咵嚓咵嚓一口一个李子。
      闫九大嚎:“你画小人就画小人吧,干嘛在旁边写我名字缩写呀?!!”
      交友不慎大抵如此。

      快升六年级的时候。
      一个闷热的夏天,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闹得人头疼。
      林岩在一旁锯木头,闫九在垫着印蓝纸写作业说。
      “石头,咱们初中要不在一个学校怎么办呐?”
      吱啦吱啦的锯木头声突然停了,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
      “你怎么知道不会在一个学校?”
      闫九没啥开不了口的,特嫌弃地说:“你成绩也差了吧。”他话锋一转:“我要考最好的学校,上最好的大学,以后做最好的医生!”
      林岩没理他,吱啦吱啦地锯着自己的木头。
      过了半响,一个小长条成型了,他拿起桌上的木条随意组装了一下,一个特别小巧精致的小板凳就出来。他拍了拍身上的木屑,擦擦手,一把抓过盘子里的西瓜就坐在了自己成品上啃了起来。
      闫九在那叽里呱啦的咀嚼声中模模糊糊听到一句:
      “放心,会在一个学校的。”

      闫九最喜欢林岩身上一点的,就是说到做到。
      那一年,林岩的小作坊没什么产量,成绩却直拔直地往上蹿。
      后来他果真没食言。

      其实说到底,闫九长大后这么喜欢出去浪,很大程度上是受林岩影响。
      中学的时候,闫九的成绩一如既往地名列前茅,林岩自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就又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起来。
      他的聪慧,连闫九都自愧不如,闫九除了能在考前把笔记给他,别的也用不着帮什么忙。
      可闫九倒是渐渐被他那种小考瞎考,大考认真的骚气风格带跑偏了。平时太丢人现眼的分数倒没有,毕竟这糟心玩意儿要面子,就是勉勉强强过得去就行。

      一天下午,月考最后一门考化学。
      天气特别冷,闫九坐的地方窗户漏风,冷风顺着窗缝就刮进来了。闫九越写越冷,越冷越困,突然特别想来碗城西热气腾腾的小馄饨,离考试结束还有差不多半小时, 他把卷子前后翻了一下,估摸着能考个七八十了,脑子一热就把卷子交上去了,出了教学楼就看见林岩早晃着腿在单杠上坐着了。
      他们学校在城东。
      结果,这俩傻逼玩意儿,坐了三小时公交车,走了一里路,终于看见了那馄饨摊,就是跟他们隔了一条运河。
      四周放眼望去没有一座桥。两人苦苦在脑内挣扎许久,终于选择放弃撸起裤管,在冰冷的运河水里遨游。
      两个大傻逼遂原路返回,到家半夜三更,林岩搜遍全家找出来夯不啷当一坨面条和一把小青菜。
      林岩别的行,可就做饭不行。
      两人搓着手,抖抖索索地吃完了一碗半生不熟的青菜面。
      事后林岩对此评价:有我当年风范。
      所以闫九后来觉得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气大抵都是他带坏的。

      15岁那年,他们干了自己十五年里最疯狂的一件事。
      一个暑假,从W市走到了L城,距离是国家的最东部到中西部。
      两人凑了把钱,一人带了个睡袋和换洗衣服,林岩习惯性地背了包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边走边卖。
      闫九十几年后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走时掏光了家底,凑的那把钱的金额:1943.56块。
      林岩整整筹备了四个月,他们一路边走边卖,有大巴坐大巴,没大巴就11路,有钱就住招待所,没钱就睡大路边。他们被骗过,也被抢过,把能想到的苦都吃了个遍,没想到的罪也遭了个遍。
      中途经P城的时候,林岩不知被什么蛰了一下昏迷不醒,发了两天的高烧,住了三天医院,又差点把身边的现金全都用光。即使如此,第四天还是照常上路,两人在两天之内除了水什么都没进肚子。
      两人脚上磨出的水泡什么的自不必说,崴过脚的次数都不计其数,用完的碘酒比之前十几年里总共用完的还多。
      他们一路国道省道,乡间小道,终于抵达了L城。那时候,两个人灰头土脸,几乎以为把这辈子的路都走完了。
      在熙山顶上,林岩这孙子居然不知从哪里掏出笔挺的一整套衣服,衬得毫无准备的闫九很是无语,一脸懵逼。
      背靠着绵绵不绝的大山,闫九和林岩拍了人生中第一张合影。
      也是最后一张。
      他们从没想过会分开。

      随着年龄渐长,两人身上的疯劲却一点儿没收敛。不仅程度增加了,范围也扩大了,甚至突破了国界。
      高中有段时间,林岩的学习态度端正得令闫九害怕。整整一个学期,他居然每天上课听讲,下课自己写作业,甚至小考大考都不提前交卷了。这虽然不是正常意义上那种早上寅时起晚上亥时歇的认真态度,但 相较于这位大爷过去十几年扳着手指都能数清的写作业次数和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拿起书的状态,这已经是他所能认真学习做到的极限。
      但闫九总觉得,他这副样子就像做给谁看似的。

      “哎,石头,你看什么呢?”闫九刚从外面打完球,大汗淋漓地回来,就看见林岩盯着墙上的公告栏看。
      “没看什么,”林岩收回目光,一反常态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闲着。”
      闫九没被他忽悠走,非要上去看看。
      上面几张大红纸,无非就是老一套的,考试作弊被通报批评啦,几对小情侣又在小树林被德育处主任逮个正着写检讨啦,学校顺势警告男女同学不准接触过于密切啦,还有乱七八糟公告什么的……
      闫九扫了一眼,实在没看出林岩会对上面什么东西感兴趣,眼看他要走远了,就没再看下去,赶忙追了上去。
      过几天他想起再回来看,上面已经被换了一批新的告示。
      总不能是老和尚动了凡心吧,出世来看看人间的恋爱准则?闫九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一点没不好意思地冲到林岩面前表述了自己的想法。
      林岩则直接表示闫九俗气得要命。
      大俗人闫九在某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货别看他表面闷得要命,其实从小到大就没缺过女孩子喜欢,他娘仗着自己手巧,可会撩女孩子了。再者照他骨子里这么浪的性子,想谈个恋爱还用得着按学校的规矩来?
      没被别人表白过几次的闫九一边感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一边还是没想通他为什么突然这么上进。
      林岩不想说的事一向嘴巴紧得跟个蚌壳似的,闫九这辈子都别想打探出来,于是就只能自己瞎猜。
      为了分数更好看?开玩笑,他是那种在意成绩的人?
      突然喜欢上读书?那还不如闫九自己去死一死,清醒一下。
      ……
      闫九就那么胡思乱想了一学期。
      而林岩,一路过关斩将,凭借自己的优异表现和巨大反转,成功俘虏了班主任的芳心,拿到了这个学期政策改革后特别丰厚的奖学金。然后在闫九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的追问下,终于在他生日前几天跟他讲:
      我要带你去大西洋钓鱼。

      十几天后,当闫九真的在大西洋上一条小船上,抱着那条林岩钓到的一尺多长、入手还活蹦乱跳、拔凉拔凉的鲳鱼时,脑子还是懵的。

      你大爷果然还是你大爷。

      高中毕业后,闫九和林岩收到U大录取通知书那天刚好是闫九18岁生日。
      林岩送了他一串自己亲手做的佛珠,附了一张贺卡。
      他文采一向不好,也从没矫情兮兮地送他过这种东西。
      上面也确实只有八个字。

      “你知道这他给我写了什么玩意儿吗?”
      “感谢有你,一路相伴。”
      “哈哈哈哈哈哈……”闫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他妈四岁就不给人写这种话了,妈的土得掉渣,亏他想得出来。”
      他边擦着眼角的泪水,边止不住地笑。
      那段荒诞又疯狂的青春,曾经那么真实地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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