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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老爷,叶公子求见。”
白放鹤在练功房听得仆人传话,收了扶义刀,喝了口水,擦了把汗,虽不知他口中人是谁,却回道:“带叶公子去书房,我换身衣裳便过去。”
叶清朗站在白放鹤的书房,似恍然不知身处何地,内心略为紧张,下意识捏了捏衣角,随即打量了一眼四周。
书房被坠珠帘子隔成两半,外头摆着一张楠木书桌,几把待客的椅子,书桌后是立地柜,除了书籍之外还放了些匕首之类的小玩意,旁边墙上挂着“大道至简”四字,帘子里头隐隐约约可瞥见不大的卧榻。
“叶公子?”白放鹤进门看见的便是一个身似修竹、气质清雅的公子,背后长剑平添几分游侠之气。
江湖上似乎没有叶清朗这号人,白放鹤疑惑了片刻。
叶清朗看见来人,愣了下,抱拳:“白大侠,在下冒昧打扰,只因有事同您商量。”
白放鹤抬手示意:“请坐,方才练武一身汗水,就匆匆洗了个澡,久等了。”
叶清朗忙道:“不会。”
片刻之后,仆人送了两杯茶进来。
“不知叶公子所商何事?”
“不知昨日那名壮汉,白大侠是如何处理的?”叶清朗道。
白放鹤吹去茶水上的浮沫,脸隐在茶杯后,喝了一口茶,道:“人确乃云刃所伤,我瞧他没有武功,照理惹不上杨纵这种人物,故我猜测杨纵是冲白家而来,影教看不惯白家情有可原,但为何偏偏找上那名壮汉,其中缘由又值得思考,于是我叫人去查壮汉身份了,不知叶公子有何想法?”
“白大侠所说有理,壮汉不过是普通的种田人,我也摸不清影教的心思。”
白放鹤神色微微一变,疑惑:“种田人?”
叶清朗点头,正色道:“嗯,昨日一早从白大公子房外离开,我便向画师描述了一番壮汉形貌,拿着画像去寻人,最后在城西的小村子里找到了他的房子。”
他并未把话说全,与众人一同离开之后,沈云开又拉着他偷偷去检查了壮汉尸体,发现壮汉脊背弯曲,两肩微凹,平日一定经常负重,且手脚都生了厚茧,手指甲脚趾甲中皆有污垢,像是长久积累而成,似乎整天同泥土打交道,然而身上所穿并不粗鄙,又不似穷人,自相矛盾。
沈云开翻开白布查看一番,定论:“像干农活的人,也许后来富有了,便穿上了好衣裳。”
叶清朗看他轻车熟路翻看尸体,仿佛又重新认识了他一次。
沈云开把白布给人盖上,站在叶清朗身侧:“城西村落颇多,农民都聚在那处,可以去找找线索。”
叶清朗面上一派严肃之色:“有理,我这就找画师画像,这样容易找。”
“别皱眉。”沈云开刚摸过尸体,不便拿手碰他,只不满地要求了一句。
叶清朗被他天外飞语噎了一下:“在说正事!”
沈云开状作不经意地瞥了眼四周,嘟囔了一句:“可不是正事。”
触到叶清朗不那么善意的眼神,沈云开识趣:“我们该走了,被人发现不好。”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如何找人倒不是很重要,所以这些叶清朗都没同白放鹤说。
白放鹤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年轻人。
叶清朗与他对视:“据邻居所说,壮汉名唤王大贵,四十有二,身长九尺,力大如牛,天生便是哑巴,家中只有行动不便、老眼昏花的八十老娘,中地为生,几个月前又因疏忽被镰刀弄瞎了眼睛,把地租给了别人。我去之时,他娘已经不知所踪,家中久无人居,奇怪得很。”
白放鹤眉头微皱,显得整个人十分威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经你这一说,倒真是有些奇怪。”
叶清朗站起身,微微弯腰,再次抱拳:“我来便为说这事,一是心中疑惑,二是希望对白大侠有所帮助,影教那群人心肠歹毒,连一个普通农汉也不放过,定不能叫他们逍遥法外,还望白大侠能够早日捉拿凶手。”
白放鹤审视地看着他,瞧他一脸正气,心道他定是初入江湖的后辈,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才对影教嫉恶如仇,才会义正辞严地在自己面前批判邪教。要知那些老江湖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内心深处却无不忌惮杨纵,都不似他直接行动来得实诚。
白放鹤站起身,扶了一把叶清朗:“叶公子不必客气,白某义不容辞。”
“白大侠……”叶清朗突然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白放鹤:“但说无妨。”
“江湖各派陆续有人失踪,白大侠可有头绪?”
白放鹤眯了眯眼:“正在追查中,白某正想借这回寿宴与诸侠相商。”
“那当初的李家之灾,是否还有内情?”
白放鹤看了他一眼:“流言蜚语,何苦无道相传。”
叶清朗没再问下去。
叶清朗从书房离开,整个人像松了一根弦似的,不知为何,方才总觉得隐隐不安,甚至有如芒在背的感觉。
沈云开坐在院子的围墙上,远远看见叶清朗,抬手笑道:“回来了?”
叶清朗抬头看他:“你坐那儿干嘛?”
叶清朗走进院子,沈云开翻身下去,发现他神色有异,问道:“不开心?”
叶清朗没搭理他,沈云开在他周围绕了两圈,摸了摸下巴,歪着头看他:“贫道掐指一算,瞧小公子郁郁寡欢,面色苍白,莫不是那姓白的没见你?”
叶清朗:“瞎说什么?人家是江湖闻名的大侠,你就一声姓白的?”
沈云开:“我说的可是事实,我是姓沈的,你是姓叶的,那他不就成姓白的了。”
叶清朗被他气乐了:“歪理!”
“歪理也是理。”沈云开不在意,挑起他的下巴,不怀好意地笑道,“说,小公子究竟是怎么了,跟哥哥讲讲呀。”
叶清朗拍开他的手:“见到了,只是觉得不太舒服而已,不知为何。”
沈云开拿过石桌上的树枝:“管他呢,跟我切磋一回,保你所有烦恼都跑光。”
叶清朗眼亮了亮,与他隔开数步远,毫不客气便拔了剑:“这次别敷衍我!”说罢,便掠身过去。
想知道更多线索,必须得找到王大贵的娘,可偌大一个峄州,从何下手又是一个问题。不过,神出鬼没的影教更为棘手。
没住进白家之前,叶清朗对影教早有耳闻。
据说有一回,一个死在杨纵刀下的普通樵夫曾问过为何要杀他,杨纵只是舔了舔云刃上的血,笑说:“因为你长得丑。”
叶清朗一想起这事,就头皮发麻、心生愤懑,这么一个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魔头,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后来杨纵隐了踪迹,影教却比往日更盛,只要听闻他们可能有所行动,家家户户皆紧闭门窗,熄灯上床。甚至家中小孩子调皮了,大人只要吓唬一句影教来人了,他们定能安安分分。
“以小事可见其恶。”叶清朗摇头,兀自叹道。
世道险恶,人心流于诈伪。听师父说是一回事,自己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
沈云开弹了下叶清朗的额头:“想什么呢,脸这么苦。”
叶清朗一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沈云开在他对面坐下,双臂相叠伏在桌上,上半身微微前倾:“就你刚才出神的时候。”
叶清朗突然站起身往外走:“我出去一趟。”
沈云开:“……”
叶清朗出了白家,直往城西而去,正当他拐进一条无人山道,忽而冒出四人堵住去路。
叶清朗停了下来,看着对面手拿弯刀的蒙面黑衣人,眉头一皱:“各位可有事?”
然而并没人理他,四人飞身过去,合力围攻他一人。
叶清朗也拔出长剑迎了上去。
刀剑铮铮作响,叶清朗思绪纷飞,对四人身份进行猜测,首先想到的是韦豪,他单方面同自己结过仇,可随即一想,他出自名门正派,不至于买凶杀人,思前想后,恐怕还是同壮汉有关,有人不想他继续查下去,难道是杨纵?
这个名字让他心头一悸,脚步一恍,蒙面人眼尖,互相换了个眼神,手上弯刀用力几分,叶清朗手臂被划出一道血痕。
痛楚叫他回过神来,剑招开始变化,无形中透出一股寒意,脚下步子灵动,身形在四人中穿梭,动作颇快,挑开一名黑衣人的武器,黑衣人被他一脚踹开。
另外三人见状并不恋战,把倒地的同伴架起,蹿回了林中。
叶清朗踢了下地上的弯刀:“可恶。”
他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将伤口缠住,所幸并不严重。
王大贵便是上水村人,叶清朗进了村子,沿着泥路,走过一排樟树,几块田地,又过了小溪。房屋集中在一处,直线排开,有些人家围了篱笆院子。
走近房屋,空气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叫人作呕,叶清朗一顿,神色大变。
他面前的那户人家院门半开,叶清朗不敢置信地进去,心里震惊,像突然炸开一道雷似的。
他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迈脚,脚边趴着一个女人,背上全是血,眼睛大大地睁着,表情惊恐,右手往前,叶清朗仿佛能想到她要开门逃走却被人从后面一刀砍死的场景。
他记得这家有两个小孩的,叶清朗闭了闭眼,往院内走去。
房中,两个小孩全被割了脑袋,小小身子躺在地上,早就冰凉。叶清朗眼中发涩,扶着门干呕不止。
好半晌他才缓过来,一家一户地看过去,可越看越心寒,越看越害怕。
他前天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过两日,上水村十几户人家,五十六口人,怎么全没了?
叶清朗站在泥路上,神情恍惚,只觉头晕脑胀,是那四个人,畜生……这帮畜生,老人孩子都不放过!
风寒露重,沈云开猛然惊醒,穿着里衣就出去了。
叶清朗在院子里飘飘然地走着,脚步虚浮,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
沈云开疑惑地唤了声:“清朗?”
叶清朗却像没听见一样,只低着头,身形摇晃。
天光黯淡,凉风吹得沈云开哆嗦了一下,他也顾不上了,跑到叶清朗身边,将心中不安压下去,将人摇了摇:“清朗!”
叶清朗像入了魔似的,垂着头,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沈云开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将人牵到自己房中,重新点了火烛,借着昏黄烛火一瞧,吓了一跳。
叶清朗头发凌乱,浑身都是土和血,脸色苍白似纸,双眼无神,下唇被咬出了血,十指满是黄泥,整个人脏兮兮的。
叶清朗上午出门,第二天快天亮才回来,还是这副发怔的模样,沈云开深吸一口气,检查一番,最后暗叹一句幸好,只手臂有一处稍浅的伤口。
沈云开被他这见鬼一般的样子招得心疼,顾不得什么他在乎的礼仪问题,烧了热水把人洗了个干净,给人包扎好伤口,重新换了身衣裳,又把他塞到自己床上。
叶清朗平躺着,直直望着上方,不肯闭眼。
沈云开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乖,睡觉。”
半晌之后,叶清朗缓慢地移动眼珠子,视线像落在沈云开身上,又像没有落点。
沈云开看他唇上明显的齿痕,方才已经上过药,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情不自禁,脑袋便凑过去碰了一下,又坐直身体,微微一笑:“睡觉呀。”
叶清朗没动。
沈云开自己也钻进被子,将叶清朗抱进怀里,轻轻缓缓地拍他的背,在他耳边温言软语:“朗儿睡觉。”
随即又低声哼起了小调,同他拍背的动作一样轻缓。
哄了好半天,叶清朗才闭上了眼睛。
沈云开内心松了一口气,抱着他躺了会儿,外头大亮,似乎有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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