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山河泪

　　几日来，夏允彝已经醒转，并且逐渐康复，但身体虚弱，尚不能下地行走。偶然问起夏复当日南园的情形，以及自己被打伤后如何退敌，夏复只是将多铎的真实身份相告，并说当时有高人相助，才得以脱险。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将事情隐瞒过去。他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偷入南园，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身负武功的事情。夏允彝只当是夏复当时并未在场，所知不多，因此也不再深究。陈子龙期间来过多次，两人多是在室内密谈，陈子龙出来时只说两人讨论几日后的武学大赛如何布置，便告辞而去。其他同僚友人亦多来探望，夏允彝称病不出，只让夏复接待，夏复亦不敢多问其他。
　　五月初五一大早，夏复到父亲房中问候时，见他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眼神稍有些黯淡，便道：“爹，今日几社学堂武学大赛，武功会参加比赛，我想叫上姐姐和妹妹同去助威，不知爹意下如何？”
　　夏允彝清咳了一声道：“平时难得有什么热闹，让她们去看看热闹也好，只是注意些安全。”
　　夏复点头道：“爹你就在家里安心休息，今日赛事有卧子先生主持，不会有事的。况且几社其他成员的家眷都有参加。每年也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夏允彝笑了笑，道：“你妹妹还小，你要多照顾她，不要让她乱跑。”
　　夏复点头领命道：“孩儿知道。”心中却道：“爹爹你哪里知道，今天有人一门心思的要把妹妹领走。”
　　夏允彝欠了欠身，夏复忙将桌上的一杯温茶端过去，夏允彝喝了一口，道：“武功这孩子最近有没有淘气？”
　　夏复笑道：“他和我在一起，怎么会淘气呢？”
　　夏允彝故意板着脸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他会变得淘气。”
　　夏复尴尬的红着脸道：“孩儿一向是以读书为重的，自然是好静不好动的。”
　　夏允彝笑道：“你好静不好动？家里谁不知道你最爱热闹，一闲下来就难受，当初不让你学武就对了，要不然以你的性子，学了武功，可要为所欲为了。”
　　夏复低声道：“没有爹说的那么严重吧。孩儿一向都安分老实，从不随意妄行。”
　　夏允彝声音忽然变严肃道：“还敢撒谎，上次你逃课出去听柳敬亭先生说书，不会是武功的主意吧。陈先生在南园看见你们也在场，不会是偶然你们路过的关系吧。这件事情，我还没有和你算账，你还敢辩解？”
　　夏复见父亲一下子将所有问题都抖了出来，一时倒也有些惊慌，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爹，您不总是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吗？为什么偏是不许我学武呢？是不是因为姐姐的关系？”
　　夏允彝有点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似乎是第一天认识他，半晌才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夏复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夏允彝呆呆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我这么做是为你好。”
　　夏复摇头道：“爹，我并不是埋怨什么，只是我看不出这其中对于我有什么好处。从我看来，只是觉得您这么做，完全是在发泄自己的愤怒。难道当年您斩断人家的胳膊，还没有让您消气？”
　　夏允彝重重地拍了一下床板，喘着气道：“胡说，你都是听谁讲的？”他歇了歇，语气稍微温和了些道：“其实你自小身体就比较柔弱，我和卧子先生都认为你不适合学武。而且舞枪弄棒，打打杀杀，不如刻苦读书，求取功名来的安稳。你说，我难道不是为你好吗？”
　　夏复扶着夏允彝半坐在床上，然后才道：“爹爹此言差矣。顾炎武先生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今天下动荡，正是男儿为国为家出力报效的时候。抛头颅洒热血，何足道哉？即便不学武艺，安心读书，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至此国难当头，凡是热血男儿，岂可逃避退缩？完淳自当奋勇当先，不捣黄龙誓不罢休。”
　　夏允彝愣道：“你刚才自称什么？”
　　夏复笑了笑，道：“忘了和爹爹讲了，我将自己的名字改作完淳，以后我就叫夏完淳。”
　　夏允彝使劲点了点头道：“很好，你来父母给你的名字都舍弃了。”
　　夏完淳朗声道：“我知道舍弃父母所赐之名是为不孝，但如果我为国出力，一味躲闪怕死，则对国为不忠，对民为不义，自古都说‘忠孝难两全’，请爹爹理解完淳的一片报国之心。”
　　夏允彝叹了口气道：“真是儿大不由爷。就算你现在开始学武，也已经太晚了。”
　　夏完淳知道夏允彝已经被自己说的动摇，忙陪笑道：“爹，您放心好了，孩儿已经成人，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也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孩儿日后所作的一切，自不会给我们夏家的列祖列宗丢脸，也不会丢掉爹爹您的脸。”
　　夏允彝却不明白他这段话的意思，只是无奈的点了点头道：“你姐姐的事情，你暂时还是不要对武功说起。”
　　夏完淳应道：“孩儿明白。”

　　夏完淳走出夏允彝的房间，来到中厅时，见妹妹夏惠吉和夏武功两个人正坐在桌子旁边发呆。夏完淳笑了笑，问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呢？”
　　夏惠吉叹了口气道：“姐姐不去看武学大赛了。”夏完淳一愣，心道：“往届的武学大赛，姐姐都会参加的，特别时因为武功已经连续几年都夺得武学大赛的冠军，更是定然前往的。为何此次却推托不去了呢？”转身问尚在发呆的夏武功道：“武功，姐姐和你说什么了？”
　　夏武功也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娘说我每年都能拿冠军，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了，所以觉得没有必要再去看了。”
　　夏完淳奇道：“这也是理由？”
　　夏惠吉在旁边道：“我虽然相信这次武功一定能得到冠军，但还是想去看看热闹。”
　　夏完淳摆了摆手道：“我又没有问你，你插什么嘴？武功，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武功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去喊娘一起动身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和我说的，当时小姨也在场的，不信你问她。”
　　夏惠吉撅着小嘴重重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夏完淳笑了笑道：“那我们走吧。武功，不要因为姐姐影响了你今天的发挥呀。”

　　三人来到几社学堂演武场的时候，只见平时空旷的演武场上，已经旗幡招展，人头攒动了。六个大看台被排布成如花瓣状，中间簇拥着一个高三尺，一丈见方的擂台。每个看台上分别坐了六个学堂的学子和他们的家属。看台的一角竖着面旗子，上面写着每个学堂的授业先生的名字，以便区分。
　　夏完淳见东南角看台侧写着‘陈子龙’三个大字，便朝着这个看台走去。远远地，便见到有人朝他们挥手。走进些，只见钱秦篆笑吟吟地站在看台边朝三人挥手，一个华服中年胖子站在他身后，也满面带笑的看着三人。
　　待夏完淳走近，钱秦篆抢着道：“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新结拜的大哥，几社夏允彝先生的公子夏完淳。大哥，这是我爹。”夏完淳早将自己改名一事告诉他，因此钱秦篆如此介绍。
　　夏完淳尚是第一次见到钱秦篆的父亲，想起前些时和武功逃课到街上听柳敬亭说书时，听柳敬亭所说的请他们来说书的正是钱秦篆的父亲钱彦林，又想起当日莫后光假扮柳敬亭说书的事情，不禁心中莞尔，忙施礼道：“钱伯父，你好！”
　　钱彦林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我家秦篆会和夏先生公子结义，简直就是高攀了。夏公子以后一定要帮我管教秦篆，他平时太不听话，和你在一起，我放心得很。哈哈，哈哈。”
　　夏完淳忙道：“钱伯父，你以后叫我完淳就是了。”
　　钱彦林笑道：“那我就当仁不让，称呼你为贤侄好了。贤侄，我听说你自己改名的事情了，你这个伯父佩服的很呀。年轻人，就应该如此狂放不羁才是。对了，秦篆到家里总是提起你，句句都离不开你的话题，他对你可是佩服的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