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杏雨

　　初见时，红衣无梅。

　　壬戌年七月初一的早晨，东方的鱼肚白还只露了一星半点，雄鸡未报晓，山寺的洪钟也没有敲响，乐安萧瑟冷清的大街小巷却被一阵鼎沸人声吵得鸡飞狗跳，炸开了锅。

　　“南海的铁翼孽龙死了！”

　　“啊？不得了啊！那孽龙在南海兴风作浪了几十年，嗜血残暴，要知道当初明掌门联合灵宝派的夏掌门，浩浩汤汤带着几百个能力拔萃的弟子前去降服，皆是无果而归啊！”

　　“是啊，如今孽龙已死，不知是哪一派的丰功伟绩啊？”

　　“呵，不是哪一派！说出来你们准不信，歼灭那孽龙的只凭着一个人！”

　　“啊？！这，这，这位奇人壮士是何许人啊？”

　　“戚！不是什么壮士，杀死那铁翼孽龙的当世第一人，就是梅山派红甲仁的九岁小儿……红霖啊！”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喟叹声一阵阵赛高，简直要把乐安的天吵个窟窿。

　　梅山派的九岁小公子红霖屠缪铁翼孽龙一事，事发不过半日，就像长了腿儿似得，就算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圣贤书生，也能夺个嘘头，吐沫横飞大肆人前人后宣扬感叹一番。

　　可归咎到底，这事儿于五符派的颜面，真真是当面的一个响亮巴掌。

　　“哎，你说这贵胄子弟之间的区别怎么这么大啊！梅山派的小公子那是天赋异禀，人中龙凤啊，你再看看咋们乐安五符派的明小公子，足足比那红霖长了五岁有余，那是什么德行！”

　　“你别提他！提他我都想替他爹娘好好管教一番，除了一副光鲜皮囊外，一无是处！也不知道为咋们乐安长点脸！”

　　“金玉其表，败絮其内啊！”

　　“不仅一无是处，还劣迹斑斑，谁的名声都赶不上他的臭！”

　　“诶，这话怎么说？明小公子就一大草包，还有什么败迹劣行吗？”

　　“哎呦，你还不知道啊，这明小公子啊，张扬跋扈出了名，听说灵宝派的二公子前些日子得了一匹宝驹，他就看上了眼，居然怂恿了一群人上了灵宝派的后山埋伏，趁机揍了他一顿，还把他的宝驹蛮横无理抢了过来！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

　　“……”

　　绿柳周垂，一吊脚阁楼四面环窗，孑然立在穿花游廊中央。

　　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上飘着袅袅细烟，一白衣华服少年半躺在红木花果美人榻上，哼着小曲悠闲自在摇着一把绘山水画儿的折扇。

　　他一边扇着，一面扭头对着身侧的蓝衣少年嘀咕道：“这些日子，我爹可没少打骂过我，以前我剑法不行，但自家的法术勉强还过得去，我爹也就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如今梅山派红家的那奶声奶气的小儿风头出尽后，我爹那是一个恨铁不成钢，巴不得把我送到哪座庙里去做苦行僧！”

　　蓝衣少年道：“彼此彼此，我爹也差不多，这些日子左右不过念叨着这些东西，说到底还是一口气没捋顺，气几日也就好了。”

　　明毓起身道：“那梅山的小不点是什么来头，怎生的如此厉害？以前可没听说过他啊？”

　　“听我爹说，红霖是梅山派红氏的二公子，据说天生灵力，一出生他娘就死了，他爹对他那是格外得看重，平时跟个小姐一样养在深闺里，现在名声传出去了，这梅山派的威名不得要四处远播。”

　　“哎，这世道，连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不点都能蹦出来搅浑水，以后还有我等的立足之地吗。”明毓讥笑道，又想到了什么，便问，“对了，那二弟夏少郎那事儿，他之后为难你没？”

　　夏凉风摆了摆头，“你一出面，把他整成那副德行，他还怎么敢神气起来。”

　　明毓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也不要和他怄气，那匹良驹本就是你的，他仗着自己是嫡出的身份不把你这个大哥当一回事，不讲理抢了去，这口恶气我不帮你出，谁帮你出。”

　　夏凉风笑了笑，“那还多谢明毓公子仗义相救了，不过，我得奉劝你一句，过几日的百家论剑，你待怎的？”

　　明毓置气道：“还能怎么的，我连那比剑台都攀不上去，别丢了我家祖上的老脸就得了。”

　　夏凉风嗤笑一声，明毓这句话并没有夸张事实。

　　历届的百家论剑四年一次，每次的操办门派不尽相同，可到底也只有当今赫赫有名的五大门派而已。这是当今除妖界最盛大的比赛，到时候不仅有五大家族的家主连带亲眷关门弟子出席，还有各地的小门小派来一睹这几年难遇的盛会，也是他们依附五大门派拉帮结派的好机会，这也为那些并非出生名门的人士提供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如果在这次百家论剑上拔得好名次，说不定就一夜出名，做了谁家的关门弟子，前途无量啊。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也许是故意的吧。

　　每届的赛台都安在了水榭之上，参赛者必须御剑飞上台去，这就意味着，没有修炼到一定程度的人，那算是一早就排除在了门槛外面。

　　明毓是个例外，也许是为了照顾五符派家主明金文的面子，明毓虽然不能御剑飞行，但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是他可以参赛，至于靠什么上台子，那就是五符派自家的事情了，只要别太丢面子，怎么着都行。

　　明毓脑筋一转，兴冲冲道：“这次的百家论剑，梅山派那小不点红霖来不来？”

　　夏凉风道：“按照老规矩是没有十岁是不允许参加的，可是现今闹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儿，就算那梅山派当家的不想乘机显摆一下自家的娃，这各界也准会闹一闹想睹尊容的，八成会参加。”

　　明毓笑嘻嘻推了推夏凉风，道：“好家伙，到时候我可得好好会会他，你可得帮帮我呀？”

　　夏凉风道：“你不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吧？最近风头紧，我劝你还是收拾一下本性，否则，你爹的一世英名可全得败在你的手里！”

　　明毓道：“这是什么话，我只想提前目睹一下这位小英雄的风姿，乘机来个下马威，叫他以后别随便神气……”

　　正说话间，一娉婷女子低眉顺眼爬上了阁楼，手里端着茶托。

　　这是明毓的贴身婢女，唤作亘香，长得丰美莹润，但总有一股不是这种身份很年龄该有的妩媚姿态。

　　明毓见她今日同往日相比，面容上似乎有什么不同，瞧见了她眉心的妆花，登时眼前一亮，追问道：“额心著点红，这是什么花？”

　　亘香掩面羞惭一笑，语气软绵绵的，“这啊，这个唤作梅花妆，现今儿可风靡了呢，少爷还不知道？”

　　明毓摆摆手，“凉风，你知道吗？”

　　凉风摆了摆头，明毓又对那亘香说“看见没，连这么丰神俊朗的夏公子都不知道，你别耍贫嘴了，快过来给我瞧瞧。”

　　亘香羞答答上前，顾盼留情，展露了自己最为美丽风骚撩人的一面，奈何明毓置若罔顾，一心想知道这么美丽的妆容是怎么画的。

　　“果然漂亮，你教教我呗。”阿毓恳求道。

　　亘香含笑嗔道：“好好的儿郎，学这个也不怕被人耻笑了去。”

　　“怎么怕了，我要是怕别人耻笑，现今儿在各门派的几大榜首上不是第一也是第二了。”

　　亘香知道再这样和他打趣，他也只会胡说八道耍贫嘴，便拿了纸在他面前描摹出一朵朵栩栩如生的梅花。

　　“这是在干吗？”

　　一清亮女声从门口处传来，明毓忙起身，看见来人后，笑颜逐开喜迎了上去，道：“阿娘今日是有空来看望孩儿了？”

　　寇夫人笑道：“不就是这几日你爹说话重了些，对你管教相比之前严厉了些，阿娘倒是想来看你，谁叫你爹偏偏不让，说什么要等你知道错了才行。”

　　明毓一边搀着寇夫人在太师椅上落座了，一面把方才亘香端上来的茶送到她的手上。

　　寇夫人落座后，这才发现在一旁静坐着的夏凉风。

　　凉风赶忙忙起身拱了拱手，当做是问好，寇夫人于是问道：“凉风啊，家母最近可好？”

　　凉风答道：“都好，最近都能吃得下东西了，就是腿脚有点不方便，还是榻上躺着呢。”

　　寇夫人点点头，笑道：“这么多家的子弟，就数你和我家小明最要好，以后你们还得多多扶持啊。”说完转向明毓，假装严厉道：“听见了没？”

　　明毓笑道：“凉风这么厉害，我还得多仰仗他，我嘛，那算了吧，指不定丢脸丢到了灵宝派，到时候夏叔叔不得让凉风远离我，免得带坏了自家的优秀子弟。”

　　凉风朝他翻了个白眼，“说的什么话，咋们谁跟谁！”

　　寇夫人看这两人一言一句插科打诨得自在，自个儿心中也是乐呵的，面上不自觉又堆上了些笑容。四处打量了周遭，便瞅见了这纸上的几朵红梅，拿起放在眼前估摸打量了一会儿，问道：“怎么突然有兴致画起红梅来了？”

　　明毓笑道：“还不是因为今天亘香画了一个梅花妆，孩儿觉得好看，就叫她教我，想着以后给阿娘眉心也描摹描摹，那在人前人后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寇夫人一听这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天天没个正经，也怪不得你爹成日打骂你，好好的男子汉，学这些闺阁里的小女儿的花样，也不害臊？阿娘都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儿了，哪里还能描这么花哨的妆，那不是教人在背后说我闲话么？”

　　明毓理直气壮道：“才不是阿娘说的这样，阿娘不过刚过三十，风韵犹存，乐安城满大街的年轻姑娘都不及阿娘漂亮！”

　　寇夫人掩面憋笑，憋得脸都红了，咳嗽了几声，“好好好，你嘴皮子厉害，又会拍马屁，阿娘不跟你胡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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