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契

　　梧桐树下，白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十年前他历劫归来，身心俱疲，神魂俱损，却还是第一时间去找连拾音。谁知，他被告知拾音下山去找他了，至今未归。

　　他又气又急，气自己的疏忽，明明知道这丫头玩心重，却忘了交代师娘好好看着她。当然，交代了也未必有用。那丫头从小就不受规矩的约束，你越是管着她，她越是跑的远。想到这里，白苏忍不住无奈一笑。

　　拾音涉世不深，去了凡间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祸事。想到这里，白苏一个激灵，他似乎忘了些什么。他盘腿调息，纷乱的思绪在他头脑中一条一条的整理出来。

　　他记得昕夕给了他一粒固魂丹，并对他说：“此丹药是凝神固魂用的，等你回本体的时候吞啊，免得便宜了别人。”

　　“便宜了谁？”白苏想。

　　突然，灵光一现，往事一件一件的回到白苏脑中。这固魂丹灵力极强，修复魂魄的同时，会有些副作用。找回记忆的白苏哑然失笑，在人间的种种，原来这丫头一直都在身边。他陪着她做了一路的荒唐事，却又庆幸她遇到的人是他。

　　突然他又想起最后的分别。他承认自己使了点小心机。在肖卿珏府上，他无意间见到了清屿掌门留给肖卿珏的信，知道肖卿珏会暗中保护拾音，所以鬼市那会儿他用了招金蝉脱壳。只是……那丫头为何还没有回来。他不禁有些担心。

　　正在这时小师弟跑了过来。他恭恭敬敬地向白苏行了个礼，说道：“师姐回来了，师娘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让你不要担心。”

　　小师弟话未说完，白苏已经到了门外。

　　白苏坐在拾音的床前，师父他们已经走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哭了一路，方才睡去。”肖卿珏临走前告诉他说。

　　白苏心疼的抚了抚赵音儿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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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师哥，你知道吗，我在人间吃了不少好东西。”连拾音兴奋地拉着白苏的手，仿佛昨日的悲伤是他的幻觉。

　　“小师哥，我做给你吃可好。”连拾音抓着白苏的手晃荡。

　　“好吧，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太难吃的话我可不吃。”白苏说。

　　“你要相信我的厨艺！”连拾音不满地说道。

　　“知道了，快去吧。”

　　白苏半躺着坐在厨房前的长廊上，背靠红柱，嘴里叼着草杆子，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距离连拾音进厨房已经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零一秒，连拾音狼狈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头发凌乱，脸上一条一条黑色的烟灰，衣服被烧了几个小洞。但她依然很开心。

　　“小师哥开饭啦！”

　　白苏走进厨房，里面乌烟瘴气。桌子上倒是整整齐齐地摆了两副碗筷和三菜一汤，只是，这菜色实在是难以分辨。

　　两人坐定。赵音儿给白苏夹了一块黑漆漆的东西。

　　“小师哥，你快尝尝，东坡肉。据说这是一个叫宋东坡的人发明的菜式。他的家里实在是太穷了，他母亲想吃肉，于是宋东坡就割肉反哺。”

　　“所以，你割肉给我吃？那我要尝尝。”白苏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他挑了挑眉，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连拾音受到了鼓舞，又夹了一块黄色的块状物给白苏，“小师哥，你快尝尝这个。”

　　“这也有名堂？”白苏问。

　　“这倒是没有，就是做起来比较简单。”连拾音说道。

　　“不急，”白苏说，“方才那么好吃的肉，你也应该尝尝，毕竟你忙活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休息了。”

　　“这倒是。”连拾音开心地举起筷子。放下白苏吃的那么云淡风轻，她一点都不担心这道菜的质量，虽然品相有些说不过去。

　　“唔。”连拾音捂着嘴巴跑了出去。

　　“小师哥怎么那么难吃！方才你明明吃的那么开心。”

　　白苏抖了抖袖管，那块黑漆漆的肉原封不动的出现在桌子上。

　　“小师哥，你又耍我！”

　　白苏把连拾音按回椅子上。他卷起衣袖，操起菜刀。

　　“我的小师妹，你想要吃什么，告诉我就可以了，不必费心亲自操刀。”

　　“那你是嫌弃我做的饭难吃？”连拾音嘟着嘴，决定要生气，所以转过头不去看他。

　　“确实嫌弃。”

　　白苏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低垂着眼眸，嘴角上扬，他那纤长的十指熟练地择菜切菜。
　　豫琉的弟子大多已经修行到辟谷之境，而没有到此境界的弟子为了锻炼自己的意志力也很少进食。连拾音的母亲擅长药理，所以她每天会在卯时亲自用厨房为豫琉的弟子们准备些有助于修行的药膳。除此以外很少有人会到厨房来。所以此时这里格外安静，只有菜刀敲击案板发出的咚咚咚的响声，在连拾音耳中显得特别的清脆悦耳。

　　她偷偷地转过头去看白苏，只一眼就惊呆了。

　　“小师哥，好精湛的刀工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手。”

　　“不要太佩服我。”白苏回道。

　　连拾音索性面对着白苏，看着他为自己忙活。她双手拄着下巴，眼神黯淡。

　　“小师哥，”她说，“其实我并不想成仙。我觉得吧人活一世，尝尽喜悲，然后清空所有的记忆，轮回转世，这样也挺好。”

　　白苏抬起头来看着连拾音，他想起在人间的时候她对云沐说过的话：“我自幼生在仙门，那里没有人情冷暖，掌权者患得患失，法术低微的卑微保守。修了大半辈子顶多也就成个散仙，没有天帝加封，徒增了千百年的寿命，成就了一批自以为是的人。明明孤独的要死，还死要面子的说，堪透生死，无牵无挂。他若真是堪透了生死，还修屁仙，数十年还不够活的！”

　　他瞬间有些心疼，嘴上却说：“我看你是嘴馋。那凡尘是个花花世界，数不清的吸引与诱惑。”

　　连拾音一改平日的嬉笑怒骂，认真的说道：“这样才好啊，尝五味体八苦，其乐无穷。不像我们在山上的日子，百年如一日的单调乏味。”

　　“若是有机会下山历劫，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说话间，白苏已经把饭菜重新摆放在了饭桌上。连拾音一扫内心的阴霾，两眼放光地看着面前的饭菜。菜是一样的菜，只是白苏做的才叫菜肴，她做的……她嫌弃地扫了眼自己做的那几盘乌漆嘛黑的东西，她做的叫粮食，浪费粮食！

　　“我要是要下凡历劫，那我肯定要带上小师哥你。”连拾音说着，大快朵颐起来。

　　连拾音挺着肚子，瘫在靠背椅上，打着饱嗝。“小师哥，你怎么不吃光看着我吃，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的吃相太凶，我害怕。”白苏假装惊悚的模样。

　　“切！”连拾音吃的太撑，没有力气跟白苏斗嘴。

　　她懒洋洋靠着椅背，眼睛看着窗外，许久她说道；“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希望在凡间我能够经历一场不一样的人生。我不求一帆风顺，但求能尝到酸甜苦辣的百味人生。这样……大概才叫圆满吧。”

　　白苏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丫头有些陌生。平日里他只当她是个没心没肺没有长大的小姑娘，陪着她宠着她，豫琉的这些师兄弟们也都事事让着她。或许某些程度上，这种宠爱也是一种限制了她的自由的枷锁，所以她想要逃。

　　“拾音。”白苏喊了她一声，他看着她，满眼的认真，“我不会允许你堕入轮回的。”
　　拾音回过神来，诧异地看着白苏，“小师哥……”

　　“小师妹！”白苏回叫了一声，他眉语目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人的一生太过短暂，每一次轮回都需要重新去认识，这样实在是太麻烦。”后半句，他在心里默念，没有说出口：“而我生而为妖，如果要让我的一生去经历无数次与你的生离死别，这样太残忍。所以就算你要轮回，我不愿意也决不允许你这么做。”

　　“我知道了！”连拾音笑颜如花，“如果我的世界里不再有小师哥，我会很寂寞的。”

　　那场梦定格在连拾音灿烂的笑容上。白苏眼皮轻颤，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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