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天下

　　太后寝殿。
　　天已经黑了，淑妃那边也还没有把孩子生下来，虽然太后娘娘的寝殿离前头的偏殿还是有些距离，可淑妃之前的惨叫声太大了，一声一声的极为瘆人。
　　曹嬷嬷先前一直守在这，她想着傅莹颖还小便担心她会因此害怕，直到白芷回荣寿阁替傅莹颖拿了些换洗的衣物，邢嬷嬷和岳嬷嬷来了，曹嬷嬷才回太后身边去了。
　　邢嬷嬷拿过自己带来的食盒，这里头是现做了给傅莹颖吃的茯苓糕和从太后小厨房那边端来的晚膳，茯苓糕能健脾渗湿，宁心安神，原本应当做早膳时的点心吃的，但曹嬷嬷使了白芷回去的时候让她给自己带话，说是怕郡主受了惊，让她做些安神的小食来。
　　半夏端了给傅莹颖净过手的水，想着拿出去倒了，正好撞见岳嬷嬷从外头走进来，便小声道：“嬷嬷，我给您在后头留了些吃食，您一会儿回了郡主的话先去用吧，前头我跟邢嬷嬷还有白芷先伺候郡主先用膳。”看到岳嬷嬷点头致谢，半夏也浅笑摇头表示不客气。
　　“怎么样了，淑妃娘娘生了吗？”傅莹颖问。
　　“回郡主的话，还没有，淑妃娘娘生得艰难，先前又因为把力气都几乎用尽了，这会儿产婆和侍女们正在喂参水和吃食给她补气力呢。”岳嬷嬷回着话，一边又把礼行了。
　　“嬷嬷别多礼了，那前头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可用过膳了？”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略用了些，两位娘娘倒是催着让咱们赶紧伺候郡主您把膳用了。太后娘娘还吩咐，今晚只怕要折腾到很晚，皇后娘娘也回不去坤宁宫，您也随着歇在寿康宫就好了，太后娘娘已经吩咐曹嬷嬷把她老人家寝殿后头那间抱厦收拾出来了，您就歇那儿。”
　　“好，我知道了。岳嬷嬷还未用膳吧，您快去后头吃些。”傅莹颖一边接过来邢嬷嬷递来的茯苓糕，一边吩咐岳嬷嬷。
　　待用过膳，寝殿后头的抱厦也收拾出来了，傅莹颖便挪了过去。刚坐定，便听外头有些响动，影影绰绰的听见白芷气急了的在问“你究竟是谁的人！”之类的话。
　　“外头这是怎么了？”傅莹颖想着莫不是自己身边或是寿康宫里安插了什么人罢？
　　果真不出所料，不一会儿，白芷和辛夷便压了一个小宫女进来。
　　“回郡主的话，奴婢刚刚想去外头找半夏姐姐，就看见这宫女鬼鬼祟祟左顾右盼的往角门走过去，奴婢见着她眼熟，便一口叫住她，谁知是先前郡主您进宫后，内务府分给咱们的三等洒扫宫女，唤含烟的。”白芷自岳嬷嬷来了以后，不仅办事说话更稳妥了，性子也收敛了不少。只是遇到这样的事，难免脸上还盖不住情绪。
　　傅莹颖这时可没有心思去管自个儿的大丫鬟，她细细打量这宫女，忽的想起来什么。
　　“当着郡主的面，还不从实说！”邢嬷嬷怒斥。
　　小宫女被吓得抖筛似的，颤着身子回话：“启......不，郡主......郡主饶命，奴......奴婢是，是原先淑妃娘......娘宫里的人，后......后来......跟着燕王......出，去，就到了燕王府当差。”
　　“那你怎么又进了宫？”傅莹颖问。
　　那个叫含烟的小宫女咬了咬下嘴唇，却不回话。
　　邢嬷嬷见傅莹颖朝自己看，便继续盘问：“你刚刚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是准备去给哪位贵人报信？我们荣寿阁里头，还有没有跟你一样的钉子？”
　　小宫女仍旧是不回话，这时正巧岳嬷嬷领着白薇从暖阁里走出来，岳嬷嬷原是贵太妃身边的掌事姑姑，一直负责贵太妃宫里挑选，责罚宫女太监的事宜，贵太妃去的早，她就被拨去了太后宫里伺候，王皇后与武帝成亲后，又由太后赐给了王皇后。岳嬷嬷是个再严厉不过的人，傅莹颖身边的四个大丫鬟起初见到她也是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因为经常犯小错而被岳嬷嬷惩罚的白芷了。
　　那个叫含烟的小宫女看到岳嬷嬷以后，神情顿时一愣，又迅速低下头去。她的一举一动都被邢嬷嬷和傅莹颖看在眼里。
　　邢嬷嬷问道：“老姐姐，我没你在这宫里带的时日多，你从前当差的时候，可见过这个小宫女？”
　　岳嬷嬷闻言便仔细看了眼，向傅莹颖道：“禀郡主，这丫头是从前我一个老姐妹的女儿，内务府送她来时，她曾和老奴说起她原是在淑妃娘娘宫中当差，淑妃娘娘将她送去燕王府后，因着府上璇侧妃见她年轻貌美，便寻了原由又把她打发回了宫里。因着这事，淑妃娘娘觉得她办事不利，便把她谴回了内务府。”
　　见傅莹颖颔首，岳嬷嬷便知道傅莹颖是信任自己的。
　　“老姐姐，这丫头的话想来是对你隐瞒了些许吧？”邢嬷嬷同岳嬷嬷说。
　　“这是自然，不然也不会将她只做个三等的洒扫宫女，等闲是近不了郡主身的。”
　　“老姐姐在宫中浸淫这么多年，这个小宫女儿的手段自然是瞒不了老姐姐的。只是现下她不肯开口交代。” 邢嬷嬷如是说。
　　“郡主，就让老奴把她带下去一会儿吧，相信一会儿她会跟您交代的。”见到傅莹颖点头，邢嬷嬷便和白薇半夏带着含烟出去了。
　　不过一会儿，白薇便来回话，说芸儿都招了。
　　原来，含烟的姑姑也曾是宫中的宫女，原先被分配到了一个贵人的身边，后来因为那个贵人得罪了淑妃，被淑妃设计害死，又把这事儿栽赃在了含烟的姑姑身上，所以含烟的姑姑便被处了极刑。含烟原本就是得了自己父亲的嘱咐，进宫来寻这个失了两年音讯的姑姑的，含烟父亲总和她说，若不是为了他这个做兄长的能娶上亲，含烟的姑姑也不会去宫里谋差事，是他们一家对不住含烟的姑姑。
　　含烟也记得小时候姑姑一直会托人带些小玩意儿给自己。有时候是姑姑在宫中得了贵人的赏；有时候是她省下来的月例，找了出宫办差的太监或是宫女在街上买些稀罕玩意儿捎过来。含烟之所以还认得岳嬷嬷，就是因为她经常在出宫为王皇后办事时，顺便给含烟一家送银子、物件儿。
　　含烟从邢嬷嬷嘴里知道这件事后，一面悲痛自己听信仇人利用，一面愤恨的把淑妃的谋算都说了出来。
　　淑妃昨夜里突然不舒服，便偷偷叫了自个儿心腹太医刘太医太诊脉，之前下的药大概是剂量未到，所以让人察觉不出来，刘太医先前也不过是认为淑妃是怀相不好引起的惊悸忧思和情绪不稳，这会子诊脉才知道是被下了药，但是用药太久了，孩子必定是保不住的。淑妃派宋嬷嬷严审了给她下药的青芽后，便同宋嬷嬷合计了今天这一出，并且把含烟偷偷叫了去并嘱咐，若是宫中情势不对，便出宫去燕王府寻燕王闹进宫里来。
　　原本宫门那都打理好了，没成想自己想溜出去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被白芷抓了现行。
　　其实含烟也不知道，白芷是得了岳嬷嬷的嘱咐，平日里和管打杂小宫女们的白薇一直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现下里，前头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在忙着，咱们也不能拿这事儿给她们去添烦恼。至于含烟，你们先将她细细看起来。待淑妃娘娘生产后，咱们再去找皇后娘娘说这事儿。你们几个先下去吧。”傅莹颖今天实在是累着了。
　　等躺在床上的时候，傅莹颖虽然身体上还是觉得疲倦，却丝毫没有睡意。
　　虽然先前从皇后姨母的表情里能觉得淑妃这件事还是不简单，可是又说不上来，也没法儿问，傅莹颖突然体会到了如鲠在喉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感受。想想宫外别家的姑娘们，如她这般大的，都在家中跟家学的先生们念书，在父母面前撒娇。
　　可是她呢？就因为出身好，还有个在宫里当皇后的姨母，她得快快长大，快快懂事，又要小心应付、观察。外头的小姑娘们不是没有人羡慕她的，甚至嫉妒，比如陈采薇。可傅莹颖觉得，她们要是真的过着跟自己一样的日子，恐怕也会像今晚的她这样，睡不着吧。
　　傅莹颖毕竟是孩子，对这种超出自己年龄的生活，难免会觉得手足无措。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莹颖想着想着，渐渐的睡着了，半夏轻手轻脚的先开帘子，看了看熟睡的傅莹颖，见她白藕似的手臂还露在外头，就上前轻轻把着她的手塞进了被子里，又掩了掩，就撂下帘子。又似有似无的听得远远传来，前头偏殿里的叫声，半夏轻轻叹了口气，兀自睡到外间守夜的榻子上去了。
　　第二天待傅莹颖醒来时，邢嬷嬷便告知她，昨儿夜里淑妃挣扎了两三个时辰，生了个女婴，只是孩子月份不足加之毒药发作所致，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而淑妃因大出血，虽捡回了命，到底伤了身子，日后想再孕是不能的了，并且日后须长期用药养着身子。
　　“您还没起的时候，太后娘娘派人来问，说昨夜里前头动静大，也不知道惊着您没。特地吩咐寿康宫的小厨房给您做了您爱吃的酥酪，还说让您用过早膳之后先回荣寿阁即可，不必再去前头请安。”白薇边给傅莹颖梳着头，一边向傅莹颖转述太后娘娘的问候和安排。
　　“咱们昨儿夜里本不该在这给太后娘娘添乱的，不过是太后她老人家看我年幼，加之姨母也没回坤宁宫。昨儿想必她老人家也累了，咱们一会儿就在主殿外头磕个头就走，规矩还是要守的，没得她老人家对我百般照顾，我却连个礼数也尽不到的理儿。”
　　待用过早膳，几个大丫鬟就开始收拾。等一切妥当了，傅莹颖领着丫鬟嬷嬷们去给太后请安，曹嬷嬷出来说太后还在里头歇息，尚未起身，傅莹颖便领着一行人在门外磕了头，便回荣寿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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