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

　　如果说把平常的体力和精力都消耗在了网球场上的话，那么像这样拼命的孩童般的奔跑已经许久没有过了。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只是一味的、纯粹地跟着她奔跑。
　　路过空荡荡的教室走上楼梯打开那扇门的时候，冷风迎面吹来，但她迎着风快乐地跑上了天台。
　　[安全到达！——Safe！]
　　这里就是你的目的地？不，是不是该说"我们的目的地"比较好呢。自从第一次在这里碰到麻里奈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来这个秘密天地了，没想到第二回竟也是和她在一起。
　　这个天台莫非是磁场的中心？
　　向日一次也没有在夜晚来过这里。此时的头顶像笼罩了一层深蓝遥远的幕布，麻里奈站在天台中央仰头张望着什么，但好像什么也没有找到。
　　[你愣在那里干吗？快过来，把门关上。]麻里奈朝自己这边喊着，向日照她说的关上了通道的门，但伫立在门口没有走过去。[你怕什么？我不会把你从这里推下去的！]她的口罩解掉了一半，另一半斜斜地挂在耳朵边，把墨镜夹到帽子上，招招手。
　　可是向日觉得自己有点僵硬。
　　[你还是回去比较好吧？那边肯定会找你的，这种时候不该偷跑出来。]
　　[啰—嗦—]麻里奈做了个鬼脸，[不要婆婆妈妈的！]
　　[我是为你着想！]向日有点着急，[你不回去的话，演唱会就没办法按时开始了。]
　　麻里奈若无其事的转了个圈背对着向日，把手臂指向某个远处的地方，[从这里可以看到舞台场地，但是，演唱会不会开始了！因为我根本没打算去。]
　　[……你是骗他们吗？故意的？不对……你把我也骗了！]向日想到她塞给自己票子时认真的表情。
　　[那又怎么样，你有损失吗？]麻里奈回头望他，[还是说你真的打算一辈子不上这个天台了？]
　　还不是因为你我才上不了的……虽然想这么说，但向日没作声。他走上前去，扶栏之外果然可以看到光环围绕的演唱会场地，但仅仅是模糊的一圈，无法看到那里人们的动静。麻里奈朝他耸耸肩。[坐下来吗？]这样说着，她和第一次时一样，把外套罩在头上，双手扶助围栏，把腿伸出围栏外坐了下来。
　　又变得和刚才一样了，向日独自傻站着。
　　[今天晚上不会有流星的，也看不到星星，不过还是想来。]她的视线投向远处的舞台场地，嘴里却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真不浪漫，对吧？]
　　[……你鼻子没事了吧？]出于责任心，向日只想到这样一句。
　　[哪里，]麻里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鼻子，[没有撞歪真是万幸，那天可疼呢。如果真的留下什么痕迹的话，对偶像来说可是致命的，那样的话你就惨了，明白？]
　　[不是没留下嘛。]
　　[哼，总之，我现在不要你去演唱会了，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我呆在这里又能怎么样啊？]
　　麻里奈思考了一下，看着向日。[CD,你听了吧？]
　　向日像被戳中要害似的避开她的目光，把脸转向一边。
　　[干吗不敢看我啊，问你听了没，听了吧？]
　　[听了啦。]
　　[嗯，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歌啊，歌怎么样。]
　　[……嘛。]
　　["嘛"是什么啊，说清楚点，听不到！]
　　[……很好啦！很好可以了吧！]向日赌气似的回答。
　　[一点都不真心。]麻里奈不满地移开视线。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想干吗啦！天台这里，撞到你鼻子，还有现在，这些都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侑士他们非说你是故意的，他们总觉得你想做点什么，可是我不清楚啊……我连买一张想听的CD也要偷偷摸摸的，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恶！]
　　向日一口气吐了出来，原本准备着麻里奈会跳起来和自己吵架，但她却没有动。向日偷偷看她的脸，想看看她是什么表情，但她只是迷茫地望着远处的场地，长长的睫毛忽闪着。
　　[我想和向日同学做朋友。]
　　[……]
　　[不行吗？]
　　[……朋友不是这么交的啊。]
　　[那要怎么交，你告诉我？]
　　[说了你也不会懂啦，这种事情。]
　　向日有点心软，走到离她有点距离的地方坐了下来。把腿伸出围栏外，虽然脚不着地，却意外的感觉很轻松。
　　[我知道这个学校里有很多认识我的人，你看，来演唱会的人不是也很多吗？他们明明都喜欢我，可是都不敢来和我打交道。我很可怕吗？]
　　[因为，你是明星嘛。大家都有点顾忌。]
　　[为什么明星就不可以交朋友了？当我想交朋友的时候，就要被认为是有什么坏目的吗？这不公平。]麻里奈气哼哼的用力晃着腿，鞋跟碰到墙面发出"咚咚"的敲击声。
　　[也不单纯是这个啦，你还是迹部家的人。……说起来，你是不是和迹部他有什么仇？]
　　[仇？]
　　[噢……就是食堂那次，你胆子很大嘛，不过因为你们是家人的关系吧。普通没有人敢对他那样讲话。]
　　麻里奈挑挑眉毛。[我没有家人，只不过刚好和他共享同一个父亲。]
　　[唉？可是……你们是兄妹吧，报纸上这么写的。]
　　[报纸？]麻里奈摇摇头，[只比他晚三天出生，所以是同岁的。]
　　[唉？那，你比我小一个月哦。]
　　[那也是同岁。]
　　[不用对年龄这种东西那么固执啦。你，很讨厌迹部啊？]
　　[拒绝回答！]
　　[什么啊，才刚刚问到重点的。]
　　麻里奈叹了一口气，抬头的瞬间外套从头部滑落到了肩膀。[向日同学，你一次也没叫过我。]
　　[什么？叫什么？]
　　[名字啊，名字。原同学，MAKI同学，什么都好，你是不是对我的名字也有忌讳？]
　　[没啦。那，原同学。咳，可以了吧？]
　　[好生硬，不满意。]
　　[哈？连这个都那么讲究啊，我不行啦，又不是很熟，我总不能叫你……那个。]
　　[哪个？]
　　[……没哪个。]

　　[向日同学。][嗯？][向日同学。][……什么啊？][向日同学。][所以说干吗啦，干吗重复叫。]
　　麻里奈抬头望着夜空，笑嘻嘻的。
　　[其实，你可以叫我迹部同学啊。反正我也准备改姓了。]
　　[哈？……那个还是算了吧，会和我们那个迹部搞混的，太奇怪了。]
　　[才不会呢，你直接管他叫迹部，管我叫迹部同学，不会搞错的。]
　　[不行啦，很怪。而且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干吗又要跟他姓。]
　　[没有办法身体里流着的血是一样的嘛。]
　　[……其实我觉得迹部最近也很怪啊。学校停了社团活动，冥户很火大，可迹部什么也没说，换了平常他肯定是最先生气的人吧。]
　　[咦，我还挺希望他生气的，结果他没有吗？好失望。]麻里奈故意尖声尖气地说。
　　[看吧，你果然讨厌迹部，你想方设法惹他生气，这样你难道会开心啊？]
　　[没错。]
　　[可他好像很忍让你唉。说起来……你以后能不要再这么做了吗？停止社团活动的话，会对我们练习有影响的，虽然迹部家有私人网球场，但网球部的两百多号人还是很不方便安排，你能答应吗？我们马上有比赛了，是紧要关头。]
　　[凭什么？]麻里奈有节奏地踢着墙面，[向日同学凭什么让我答应这个？]
　　[你不答应的话，我们是不能成为朋友的。]向日宛然一本正经的模样，[下场比赛很重要，队里的任何人都不想被影响到。]
　　[那么，反过来说，只要我答应你，我们就是朋友了？]
　　[啊……唔。]向日有点不好意思地偏移视线。
　　[我拒绝。这种条件，我拒绝。]麻里奈不再晃动她的腿了，她收回下身站起来，像示威一样居高临下地瞪着向日。[你听着，这一刻开始，你我是敌人！懂吗？敌人，死也不相往来，见到就互相唾弃的敌人！]
　　向日看着双手叉腰的麻里奈，不知怎的被她逗得有点想笑。不是认真的吧，这样的态度。[好吧，原ちゃん，那我们是敌人。]
　　麻里奈睁大了眼睛仿佛要确认他刚才说了什么。一脸气鼓鼓的样子。
　　[你……对淑女说如此过分的话，简直不可原谅。]
　　[啊，不是原ちゃん先说要做敌人的吗？我就是答应你了而已。]调皮的笑脸。
　　[谁答应让你喊原ちゃん了？少叫的那么亲热，我们不是不熟嘛，不熟！]
　　[没有亲热啊，因为我们是敌人了，所以这是对待敌人的特殊叫法。]
　　麻里奈听过后浮现出"哼哼"的阴险笑容。[那么，向日ちゃん？]
　　[唉？……不要那么叫，好恶心啊。]向日缩了缩身子。
　　[那你要怎么叫，我可是有正经地礼貌地喊你向日同学，是你自己不愿意好好称呼我。]
　　[我有好吧？不是你自己不满意嘛。]
　　[快点叫我迹部同学，听话。]
　　[什么叫做"听话"啦！我年纪可比你大耶？]向日不服气地跳了起来。
　　[一个月而已嘛，有什么好得意的呀向日ちゃん。]
　　[都说别那么叫啦！恶心透了。]
　　两个人面面相视，然后像是约定好了一样突然同时笑出声来。静静的天空下回荡着愉快的笑声，小小的天台好像流动着亲切的空气，驱散开了夜晚的寒冷。
　　[第一次在这里哼的那首曲子，就是broken wings吧？]
　　[嗯，听出来了？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哦，如果当时没有找到这里的话，也许现在还在难产。]
　　[……很好听。]
　　麻里奈一时没听清。[说什么？]
　　[我说，很好听啦。]向日重复了一遍，[真的。]
　　[那你要多买几张，而且要鼓动其他人去买，要帮我增加销量知道没？]
　　[喂喂……你这是向谁发命令啊。]
　　麻里奈缺氧似的大口呼吸着空气，然后靠到围栏上，远处依然灯光闪耀。应该已经到了开演的时间吧，这个想法好像无意中也传达到了向日那里，他上下摸了摸口袋，却发现自己没有带任何可以得知时间的器具，只好作罢。
　　[呐，你不回去真的没事？]
　　[有事，但还是不想回去。]
　　[你特地拉我来这里，又不回去工作，等于是把我一起变成罪人了嘛。]
　　[对呀，就是要拖你下水。]
　　[……真不像朋友会做的事情。]
　　[对了活动委员，什么时候带我去参观社团？]
　　[有空随时可以啊，只要社团活动恢复正常。你想加入什么部？]
　　[网球部。]麻里奈想也不想就回答。
　　[啊？这个不行啦，我们是男子网球部，不收女生。]
　　[我才不稀罕呢，笨蛋，]麻里奈撇撇嘴巴，[我对你们的网球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的话，其实加入音乐社比较好吧？发挥所长嘛。如果你加入了的话，我们学校的音乐社大概会名声大噪了。]
　　好像并不想回应这个问题，麻里奈转而问道[想听演唱会吗？]
　　[演唱会？……你不是不回去嘛。]
　　神秘地笑笑，麻里奈脱下身上的外套甩给向日，向日猝不及防地接住外套，看见她游刃有余地丢掉帽子口罩那些累赘，开始清嗓子，接着摆出一个行礼的姿势。
　　[这是奉献给向日先生一人的独奏演唱会。要听吗？]
　　[唉？]
　　向日这才发现，刚才一直批着的大外套下，竟是别具一格的打歌服，缀着刺眼华丽亮片的西服裙装，那个舞台上活生生的歌手真正站在自己眼前了。原来这就是一直要做伪装的原因，如果没有长外套的掩护，无论走到哪里这身衣服都会一下子吸引目光吧。
　　麻里奈抬起右手，竖握着墨镜把它递到嘴边，做出一副仿佛真的拿着麦克风的样子。
　　[那么——今天要演唱的是这首，还尚未公开的歌曲，嗯……Let Me Hear！]
　　[连题目也是现在才决定的？]
　　轻柔的女声飘入耳中，时而单纯用哼的，时而夹杂含糊不清的英文歌词，也许真的是临时决定的吧，曲名和歌词都是。这样一来，向日成为了两次MAKI的第一听众。运作着双耳，夜空之下的一切声响仿佛都汇成了眼前女子的歌声，其他的动静都成了一种会干扰气氛的噪音。手里捧着的外套微微还带体温。
　　没有星星的，毫不浪漫的夜晚，向日正经历着仅仅属于两个人的演唱会。"star"，眼前的女孩子正是一颗不折不扣的新星。然而这样明亮闪耀的人，为什么要降落在自己身旁最近处呢。她的歌声与优美的肢体动作融合在一起，那股看不见的以太正向四周散发，向日被包围在其中，旋律好像在抚慰着自己的脸庞。
　　这是真正感悟到她的存在的一霎那，向日脑中的思想好像被一点点刮去，留下的只有一片缓缓积累的感动。
　　反应过来的时候，麻里奈停止了歌唱，站在咫尺之处。朝自己伸出小指。
　　[不管你的朋友们怎么反对，你都不会改变主意吗？]
　　[……]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拉钩吧。]
　　麻里奈的手伸向自己的身体侧面，勾住一侧的小指。
　　[约定了，现在开始是朋友。]
　　[我……]
　　从手指处延伸而来的温度像柔和的电流一样穿透全身，连皮肤也麻麻的。

　　一阵突然袭来的惊人心魄的警笛声划破了寂静，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身望去，传来那声音的地方正是舞台场地。红色的警笛灯在夜色中不详地闪烁。
　　缠绕着小指的温度尚未退散。向日的心脏猛烈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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