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行

　　岳从礼“啪”地一下，跪倒在地，抖着身子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下官一时鬼迷心窍犯下这等抄家灭门的大罪！下官知错了！”
　　顾问道阴沉着脸，盯着哭得涕泗横流的岳从礼，沉声说道：“此时有没有其他人参与？还是说皆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岳从礼抬起脸来，愣了一会，艰难开口：“都是下官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无关！大人明鉴啊！”
　　顾问道露出极细微的一丝满意，却作出一副严肃面孔转头对着阮子归道：“沈大人，岳从礼贪墨之案证据确凿，多亏了沈大人缜密布置，细心断案，才能真相大白，揪出这个军中的蛀虫！”阮子归眼波流转，望着不知道在葫芦里卖了什么药的顾问道，还是垂首谦虚道：“大人缪赞了，这都是下官该做的。”
　　顾问道又颇为自责惋惜地摇头，道：“说到底，这都是本官监察不力，平日里看岳从礼也算是兢兢业业，勤勉正直，谁曾想居然出了这档子事……”阮子归嘴唇微勾，拱手道：“大人千万不要自责，这琼州这么多官员大人哪能一一知其心思。怕是大人也是受了蒙蔽。”要说这事顾问道没有参与，用脚趾头想想都不可信，但现在阮子归并不想轻易动他，与其让王尧先有所防备或者再派来另一个人，顾问道此人的行事风格和脾性都已经非常清楚，不若先留他一留。
　　顾问道点点头，看了一眼又恢复一派闲适模样的阮子归，仿佛与刚刚那个口舌伶俐，咄咄逼人的根本不是同一人，虽然心里暗恨，还是说道：“岳从礼此案事关重大，实在有负容侯与本官对他的信任，现在本官就立刻着人把他押解上京，将这些证据一并交到大理寺审理。”“上京？”阮子归略显疑惑地歪着头看着顾问道，“当然了，”顾问道一脸肯定，“岳从礼身为从四品参知政事，犯下这等大错，自然是要交给大理寺审理了。”阮子归心里冷笑，呵呵，到了这份上还要维护岳从礼，都已经放过你顾问道了，做人还是不要得寸进尺的好啊……这样想着，她面上没有露出一分不满意，只是悄悄在手里捏了几根针，哼，黑了心肝做出这种事，还想全身而退，真能让他回了京姑奶奶名字倒过来写……
　　“且慢！”堂外又响起一声断喝，这堂内的众人那叫一个内心起伏啊，今天这出真可谓是一波三折高潮迭起，剧情转换速度之快，让人目不暇接，这不是，容侯爷都亲自来了……
　　身披朱红蟒袍的容策大步走上堂来，这次连顾问道都赶紧起身相迎，“侯爷，您怎么过来了？”容策瞥了一眼脑门上冒出冷汗的顾问道，闲闲地说道：“怎么，顾大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本侯不该过来？”若是容策只是靖边侯或者轻车将军，那这琼州的日常事宜他确实也管不着，偏偏他还是琼州的都督，那他在这上面就很有话语权了……
　　顾问道一时之间有些为难，容策又坐到了刚刚顾问道坐过的位子，阮子归望着那张椅子幽幽地叹道：官小了就是不行啊……连自己的椅子都得让给别人……容策目光沉沉盯着跪在堂上的岳从礼，岳从礼连句话也不敢说了，半晌，容策凉凉地说：“既然此事证据确凿，岳从礼侵吞抚恤金，伪造官府账册文书乃是重罪，拖出去斩立决，罚没家产，家中男丁充作苦力，女子没入教坊。”阮子归默默叹了口气，封建朝代时兴连坐，一人获罪，有时连邻居都要受罚，不得不说，这从很大程度上震慑了罪犯，而且家人也未必都是干净的，岳从礼贪的那些银子，这些年来也让他们享受不少。
　　顾问道上前一步，斟酌着说道：“侯爷，这怕是不太合适吧，岳从礼怎么说也是从四品官员，理应押解进京，由大理寺审判处置。”容策拿眼角扫了一下顾问道，不为所动：“岳参政既是掌容家军事，所侵没的也是容家军的军资，当然是按照军法处置！来人！拖出去！”岁容策一起过来的一队士兵立刻走上前来拖着岳从礼的胳膊就往外走，岳从礼瞠目惊惧，声泪俱下喊道：“侯爷饶命啊！侯爷饶命！刺史大人，刺史大人救我啊……您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说会保我安全无虞……刺史大人，顾问道！你早晚也有这么一天……”
　　外面声音渐渐消失，顾问道铁青着脸悄悄抬眼看了一下端坐着的容策，又略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思考着该用什么托词来开脱。然而容策并没有理会，阔步走下堂来，在阮子归面前停了一下，道：“沈卿跟我来一下。”说完留了个背影潇洒地走了出去，阮子归对着顾问道做出了一个失礼告退得表情，屁颠屁颠跟了上去，留下顾问道一人站在堂中憋了一肚子的闷气。
　　出了府衙，容策翻身上马，阮子归也跟在他后面向着城外奔去，而他随身带的一小队侍卫并没有跟着。
　　阮子归策马看着前方容策的背影，在心中慢慢思量，官大有军权就是好使啊……自己费了半天的口舌，还有如山的铁证，都差点没把人拿下，看人家容策轻飘飘一句话就定完了罪，人比人果然是气死人么……之所以挑这个岳从礼下手，也是因为他是顾问道安插在容家军里的人，而这军权容家一向把握得非常紧，这样既可以威慑顾问道，又不会打破现在西北一派和中央派之间微妙的平衡，大家还能有一段时间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就要看太师王尧准备怎么行动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出了城，来到城郊一处宽阔的湖边草地上，这周围方圆五百里居然没有一棵树，视野开阔一目了然，真是防偷听的好地方。阮子归挑挑眉，幸亏刚刚出了府衙就让暗中一直跟着她的辰砂留下了，不然到了这儿就比较尴尬了……
　　“好风景！子略兄好雅兴啊！”眼见着容策没有开口的意思，阮子归只好先开个头。容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侧过脑袋目光炯炯地看着阮子归道：“无名，关于我的一切，你想必都查得十分清楚了吧？”
　　“哈哈，”阮子归干笑一声，眼珠一转，内心紧张了一下，道：“无名诚心诚意来投靠，当然要慎重一些。经过这么些日子，想必子略兄对无名也调查得差不多了吧？”说完，垂下眼挡住了眼眸。
　　“嗯，我是查到一部分。”容策颌首，略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跟杏林谷谷主永嘉公子有仇吗？”阮子归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啊，何出此言？”
　　“有杏林堂的地方不出五百米定有一笑堂。”容策答非所问的说了这么一句。阮子归默了一下，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明白什么叫树大招风，也明白杏林谷没有像清风明月楼那样的势力，即便在民间享有好名声，但万一招到皇族或者世家的忌惮，杏林谷中的人该如何自处？是以从一开始就做出了布置，明知师傅不愿再与皇家有牵扯，后来还是去了京城，治好了先皇的病，无论当时宣德帝出于什么目的，拉拢也好转移其他人注意力也好，总算是让自己在名义上受到了皇家的庇护。而且她在发展杏林堂的同时，也办了一个一笑堂，分别由白术和黄芪掌理，两人商量着三不五时地互相搞搞竞争，杏林堂早就言明是杏林谷的产业，至于一笑堂的主人却从未现于人前，不过确实没人想到这原来是一家……她从出杏林谷开始，就一路带着黄芪只与一笑堂的人接触，不过也算是蛮小心了，没想到容策这么快就查到了她和一笑堂的关系，看来他在西北确实掌控力非常。
　　阮子归似是而非地回道：“要说有仇，也算是有一点点吧。”算是承认了自己一笑堂主人的身份，想到来之前阮子誉刺过来的决绝的一剑，她在心里苦笑，当时他的心里是恨自己的吧，这么多年，她又何尝没有懊悔，若是当初不管三七二十一，敲晕了带出来，那现在又是什么光景？大约自己不需要这样来回奔波，筹谋算计，还可以在杏林谷过着扮猪吃老虎的小日子，日复一日寻找回家的路。
　　容策皱了皱眉，道：“我在京之时，与那位永嘉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曾蒙他施药之恩。”阮子归的嘴张成了“O”字型，他说的应该就是她，问题是，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为毛她没有半点印象？！话说她这人就是有点儿毛病啊，见到有病的就喜欢给药，那么多人谁知道他是哪个？！但是完全没有印象也很奇怪，虽然自己有点轻度脸盲，但也不至于吧，除非当时容策易了容，那就有点儿意思了，看来容策在京做世子的时候暗中办了不少事啊……
　　阮子归斟酌着，道：“额，也并不是什么大仇，我们其实也还蛮熟的……”不是想成心瞒着容策，她的真实身份早晚要跟他讲，只是现在还不是好时机啊……容策笑了笑，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幽幽说道：“无名，终有一天，我会成为你口中那样的英雄，你心里的那个世界也是我所期待的！”
　　阮子归肃然正色，这一次，是容策真正将自己的野心托付于她，不掩饰不试探，大大方方地将她划归自己一方，那么，她会也不会叫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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