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飞伯劳西飞燕

　　林木森站在阳台上看天，天还暗着，灰黑色的铅云一层叠着一层，一直叠到天的那一头去了。从十五层看下去，小老师那么小，孤零零的一个人，但是林木森知道，花娇肯定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刚刚看到花娇泪流满面无声哭泣的模样，心微微抽搐。明明自己吻她的时候，她是不抗拒的。这个女孩总是让他想到蜗牛，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背着重重的壳缓缓前行，稍微碰到一点动静，赶紧将小小的头缩回去。那一层厚厚的壳是家，也是安全的保障。想找一只蜗牛做女朋友大概是一件难事。但是这只小蜗牛这么可爱，怎么舍得放弃。前两天跟同事学了一个成语叫屡败屡战，还有很久之前听爷爷说过，中国人讲究以退为进。于是，拿起手机，慢慢去填满那些空格。
　　“花花，你不要哭。”
　　“如果你不喜欢我，没关系。”
　　“花花，还是朋友，可以吗？”
　　等到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收到了花娇的回复。
　　“还是朋友。明天见！”
　　到周一下午上课的时候，林木森神色坦然，见到花娇就说：“花花，你帮帮我？”
　　“什么事情？”
　　“我明天要去参加一个访谈，我想练习练习我的中文。”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沓纸。
　　花娇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采访提纲。主持人那一栏花娇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忍不住惊呼出来。
　　“这个主持人采访你吗？”花娇指着名字问林木森。
　　“我不知道。中国人的名字很难，我不认识。”
　　花娇一边给主持人的名字注音一边说：“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主持人，上中学的时候特别喜欢她，给她写了很多信。”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可惜，从来没收到回信。”很怅惋的样子。
　　“真的吗？”林木森挑眉。
　　“她很漂亮，我很喜欢她说话的样子。”
　　“现在还喜欢吗？”
　　“现在啊，”花娇歪着头想了想，“不是喜欢。是欣赏。好了，我们不要聊天了，练习你明天的采访吧！”
　　林木森探身过来，指着第一页，“从这儿到这儿，用中文。后面，通讯发展的问题我用英文回答，采访的时候有翻译。”
　　问题不多，但是林木森对自己要求严格，每一个发音都要重新确认，这还不够，又用手机将花娇的每一句话都录下来。眼看着时针过了八点，又迈着脚步慢慢向前挪移，包里的手机一直在“嗡嗡嗡”地响，花娇将手伸到包里一次又一次挂断。
　　结束的时候，花娇将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二十个电话，居然都是是许久未见而且算不上熟人的□□拨过来。“拿人手软，吃人嘴软”绝对是真理，花娇喝过□□送上门的咖啡，也吃过他送的马卡龙，赶紧将电话回拨过去。
　　没料到刚接通，花娇一句“张老板”还没开口，就听到听筒里传来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南湖派出所，您认识□□吗？”
　　“我认识。”花娇被“南湖派出所”惊得下巴都快脱臼。
　　“□□委托我给您打电话，让您来一趟南湖派出所。”
　　“啊？”
　　“您来一趟南湖派出所。”
　　“什么事情？”
　　“您来了再说吧！电话里说不清楚。”说完挂断了。
　　花娇疑心是骗子，但是骗子怎么敢让自己去派出所。
　　眼看着快十点，花娇不敢自己去，边系安全带边征询林木森的意见，“你可以送我去南湖派出所吗？”
　　自从花娇开车送过林木森一次之后，只要林木森没有特别的事情总会载花娇回家。
　　听见花娇问，林木森好奇，“去哪里？”
　　“南湖派出所。”
　　“可以。你写地址吧！”
　　“谢谢！”花娇一边道谢，一边在导航上输入地址。
　　“去南湖派出所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派出所的一个警察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一趟。他说我的一个朋友在那儿。”
　　林木森扬扬眉毛，花娇明白他的意思，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跟他解释得清楚。冲他笑笑。问林木森：“为什么你要参加这样一个访谈节目啊？”
　　林木森冲花娇笑，“因为我很帅！”说完还促狭的挤挤眼睛，又调皮又可爱。花娇几乎认识林木森公司里的大部分职员，跟林木森一样高大的没林木森帅气，跟林木森同样帅气的身高有点遗憾。还真不是林木森自夸。忍不住赞同，“你真的很帅。”
　　林木森听花娇夸她，黯然神伤，“我这么帅，你也不喜欢我。”
　　花娇感受到林木森的抱怨，一时语塞，自己内心的纠结怎么跟他解释，满腹忧愁，不能倾诉，一句“我喜欢你啊”怎么都吐不出来。只能沉默。车速快，车窗外的街灯呼啸而过，蜿蜒成一条流动的璀璨的河，触手可及仿佛又遥遥无期。一时间只听见导航机械的女声，好在这一路尴尬马上就得到了终结。花娇远远地看到了明亮的蓝白相接的建筑，终于是到了。
　　“谢谢你！你回去吧。”
　　“我陪你。”这么晚，林木森环视了一下四周，也不是繁华的地段，让花娇一人在这儿，林木森还真是不放心。
　　长这么大，花娇还是第一回来这样的地方，虽然没做什么错事，但是也感觉到了沉重的压迫感。总想依靠点什么，拽住了垂在花娇身侧的林木森的袖子。怯生生地问值班的警察，“您好，我找□□。”
　　值班的警察是个小年轻，上下打量了一眼花娇，又看了看立在花娇身边的林木森，嘴角几不可见的翘了翘，冲里面嚷了一嗓子，“李队，□□的担保人来了。”
　　看来□□还真被逮到派出所了。
　　值班的警察见花娇站在原地犹豫，指着右边的门，“进去吧，在里面。”看花娇和林木森往里走，又冲着花娇的背影喊了一句，“带证件了吗”
　　花娇回头，猛点头，“带了带了。谢谢您。”
　　里边灯火通明，并没有花娇想象中的小黑屋。□□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正和对面的警察说话，脸上不是花娇一贯见过的清冷，仿佛冬冰初融，春花绽放，见到花娇，更是笑了笑，正要说话，见他的视线转到了林木森身上，赶紧介绍，“这是林先生，我的中文学生。他送我过来的。”
　　□□站起来跟林木森握手，“谢谢你！”
　　正要寒暄，坐在□□对面的警察冲□□说：“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一走的。”
　　□□点头，“那是！”又冲花娇说：“花花，麻烦你跟李队去办手续。”
　　花娇蒙头蒙脑，听□□的指令，跟李队去办手续，填完表正签字呢，突然听见林木森和□□爆笑的声音，回头望过去，见两人都站着，都是长身玉立的模样，又英俊又帅气。特别是林木森，花娇几乎都能看到长长睫毛投在脸上的阴影，突然想到上次林木森吻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睫毛，一直挠着自己的脸，那份痒，一直痒到心里头去了。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林木森好像感触到花娇的眼神，转过头来，看到花娇慌忙回头，乌青色的头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闪电一般。
　　回去的路上，林木森开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男人的友谊真是奇怪，就是花娇去填表格签字的几分钟，两人俨然变成了失散多年的兄弟。花娇坐在后座上，几次想问□□为什么被逮进去，一直找不到插嘴的机会。拿眼神看他，明明视线跟他在后视镜里撞上了，但是偏偏张志勇一点交代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转头对林木森说：“一起去喝一杯。”
　　林木森点头，“好啊！换你来开。”说完，在路边将车停了下来。
　　两个男人去喝酒，花娇觉得自己跟着去多少有点尴尬。开了车门出来，站到路边去拦车，偏偏一辆空车都没有。林木森换到后座来才发现花娇已经下了车，四下看了一眼才发现立在街灯下拦车的姑娘，已经是秋天了，夜风清凉如水，路人顶着风往前走，都缩着脖子佝偻着腰，花娇迎风站立，穿的也不多，偏偏没有缩头弓腰的模样，像一朵顶着风霜开放的大丽菊。
　　“花花，一起去吧。”
　　“我不，你们男人喝酒我跟着去做什么？”
　　“去玩玩儿吧，好吗？”
　　“我不会喝酒。我也不想去。”
　　“我们喝酒了不能开车，你可以送送我们吗？”
　　林木森知道，花娇最是良善，怎么会拒绝这样的请求。走过来，揽着花娇的肩膀，将她往车里带，花娇到底没挣扎，跟林木森一起坐到车后座。坐在驾驶座上的□□见他俩上了车，回头来似笑非笑地望了花娇一眼。
　　车速很快，从主干道上下去，左拐右拐，花娇完全不知道开到了哪里。透过车窗望出去，影影憧憧的全是大树，那么安静，几乎都能听见蛐蛐的鸣声。街灯带着点暗淡的昏黄，越发显得静谧。正疑惑，□□已经靠边停了车，领着着花娇和林木森往公园里边走去。路灯昏暗，隔着繁密的枝丫，树叶漏下来的几点零星的灯光，为着曲径通幽的效果，公园的小径刻意弄得宛转回环、高低不平。花娇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跨过一座小桥时，差点崴了脚，幸亏林木森眼疾手快，一把就把她捞住了。花娇惊魂未定，但是也听见了小桥底下潺潺流水的声音，远远的有飘渺的音乐顺风而来，循声望去，一座茅草小屋立在小桥的桥头。花娇突然想到柳莺以前评价□□“清雅”，这个地方大概也是张志勇的产业。推来柴扉进去，一室温暖，音乐轻缓，灯光昏黄，原木的桌椅散发出木头的清香，花娇抚着桌子上的纹路，看周围的客人，都在浅酌慢饮，又或在窃窃私语。□□让服务生给花轿上了一杯橙汁，扭过头跟林木森讨论酒的年份和口感。最后终于听□□拍板，喝La Romanee Conti。花娇对红酒完全不了解，唯一知道的拉菲，还是小区里收垃圾的大爷说最近几年很多人收拉菲的酒瓶，花娇一时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才知道收上去之后可以做假酒。
　　花娇看两个男人醒酒，观酒，闻酒，品酒，目不转睛，都是清贵的模样，不过□□更清冷，林木森更不羁。虽是清吧，但是花娇已经注意到好几个女孩的眼睛时不时的扫过来，带着有意无意的试探。花娇低头喝自己的那一杯橙汁，林木森和□□更是连话都不说，专注味蕾上那一点奇异的享受。小半杯就硬是品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花娇望着转得飞快的秒针，心里暗暗着急，眼看就十二点了，现在还不知道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一会儿还得开车送这两个男人回家，心里着急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越接近□□，花娇越觉得他深不可测，心里有了隐隐的敬畏。今天晚上的事，□□闭口不谈，花娇也不敢贸然询问，稳坐如磐石。正凝神细听Mono的Everlasting Light，突然听□□轻笑，花娇抬起头来看他，“你跟柳莺还真像，明明好奇的要命，却偏偏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花娇听他主动提起柳莺，正要细听，偏偏□□又闭了嘴，拿酒杯跟林木森碰了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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