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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赢
胡铮阳离开报社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自从回到亦城球报,她还很少有这么晚回去的时候。梧桐树叶早已落尽,秋末和冬初纠缠在一起,冷得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自己感觉到一丝暖意。
胡铮阳坐在亦大的人工湖边,寂静的夜里,可以听到波浪轻轻地拍打着岸边的声音。胡铮阳看看一直捏在手里的手机,终于还是忍不住发了条信息:“睡了吗?”
片刻,手里便传来了一阵震动,胡铮阳低头看向屏幕,也只有短短三个字:“还不睡?”
胡铮阳咬着唇,迟疑了许久,才又输入几个字:“我在湖边。”
这一次,手机里只跳出来两个字:“等我。”
二十分钟后,何穆慕便出现在了亦大的人工湖边,顺便还带来了一件厚厚的羽绒背心,一份热热的煮萝卜和一杯烫烫的珍珠奶茶。
胡铮阳不客气地裹上羽绒背心,吃完煮萝卜,喝着珍珠奶茶,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连最后一丝寒意也尽皆散去。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然是新的一天。
胡铮阳展颜,望着何穆慕笑道:“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于是,何穆慕跟着胡铮阳坐上出租车,穿过夜晚空旷又寂寥的一条又一条街道,最后,在一栋灯火通明的厂房前停了下来。
凭着工作证,胡铮阳轻松地领着何穆慕过了门岗,走进工厂的车间。瞬间,一股油墨的气息扑面而来,印刷机飞快而有节奏地各自忙碌,一张张报纸飘落下来,不一会儿,就是厚厚且新鲜的一沓。
何穆慕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深夜里热火朝天的一幕,片刻,随手拈起一张报纸,熟练地翻到第二版。
竟然没有古跃说球?何穆慕有些意外地蹙了蹙眉。
胡铮阳拿过何穆慕手里的报纸,不声不响地合拢起来,放回何穆慕手里。
这一回,何穆慕终于发现,原来这一期亦城球报,居然用了古跃说球来做头版头条,而且这一说,就说掉了整整四分之三个版面!
其余的篇幅,也只不过勉强够塞几张照片而已。
明亮的灯光下,何穆慕飞快地读完古跃说球。随即,不敢置信地又读了一遍。
胡铮阳注视着何穆慕的神色,只见何穆慕放下报纸,正色道:“乐乐,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写。”
胡铮阳拿过报纸,漫不经心地瞅了眼版头,自嘲道:“我就是想来看看木已成舟是什么感觉。”
何穆慕问:“什么感觉?”
胡铮阳想了想说:“没有感觉。……不对,是不敢感觉。”
何穆慕认真地看着胡铮阳:“你在害怕。”
胡铮阳点头:“非常害怕,害怕到没有感觉。”
何穆慕问:“既然害怕,为什么还写?”
胡铮阳摇头道:“不知道,那时候实在是一股热血冲昏了头脑。”
何穆慕闻言,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静静地站了片刻,看着工人们把印刷好的报纸分装、捆扎,只待天一亮,它们就会被运往这个城市成千上万个零售点,去到几十万乃至几百万球迷手里。
何穆慕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后来两人在印刷厂一角坐了下来,胡铮阳说要等到一大早去报亭看看,可是天还没有亮,便倚在何穆慕肩上睡了过去
坚强了这么久,却还是忍不住要逃避,以睡觉的名义。
何穆慕叹了口气,轻轻地把胡铮阳移到自己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睡得更舒服一点,也更加暖和一点。
就像小时候,他常常偷偷地带她溜出去玩,玩累了,她便这样在依偎在他怀里,熟熟睡去。
二十年,抑或者是四十年,总有些什么不会改变。
就像这一刻。
等到胡铮阳从一梦酣沉中醒来,已经时近中午。胡铮阳睁开眼,就看到自己正舒舒服服地睡在何穆慕怀里,仍然是印刷厂角落的位置,想必何穆慕就这样抱着她坐了整整一晚又一个上午。
胡铮阳有些不好意思地坐起来,帮何穆慕捏捏胳膊,说:“你累坏了吧,小慕哥哥。”
何穆慕见胡铮阳醒来,看了看她,收起手机说:“来,坐好。”
于是胡铮阳自觉地在何穆慕身前坐好,何穆慕松开她睡得蓬乱的马尾,以指为梳,帮她把头发梳理整齐,再松松地扎好。
胡铮阳摸了摸自己的辫子,叹口气说:“一点进步都没有啊,小慕哥哥。”
何穆慕拍拍她的头说:“走吧。”
胡铮阳一愣:“去哪儿?”
何穆慕道:“回报社。”
回报社的路上,出租司机在等红灯的间隙随手拿起一旁的亦城球报看了起来,何穆慕也继续看他的手机,只有胡铮阳一个人心神不宁地左顾右盼。
过了红灯,出租车重新开了起来,何穆慕倒和司机聊上了。
何穆慕说:“师傅,昨天的球您也看啦?输的那叫一个窝囊啊!”
司机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哪个人没个挫的时候,也不能一下子捧死,一下子又踩死。你把他踩死了,下场比赛,谁又能比他好,谁给你进球拿冠军去?”
何穆慕看了眼胡铮阳,含笑道:“您这话说得深了,不过,也确实就是这么个理。”
司机指了指一旁的亦城球报,瞅了眼后视镜说:“这理也不深,只不过我们这种粗人,容易脑子一热,就不用脑子了。要是我在球场上,我一准也能拿着个矿泉水瓶就往里砸。——那情形,谁都得着急上火不是。我也是今天看了亦城球报那个古跃说的才想明白,那个人真不错,平时说故事说得好听,关键时刻还脑子清楚。——这年头,报纸上脑子清楚的人可不多了!”
这一回,连胡铮阳都忍不住抿唇笑了。
何穆慕捏了捏胡铮阳的手,塞过来一个手机,胡铮阳低头一看,这才知道为什么何穆慕今天一直都在玩手机。
原来何穆慕一直在看亦城球报的论坛,而在她的那篇球评下面,各方留言都坚定地表示支持古跃,支持谭泽,支持致远队。
胡铮阳还看到,那篇球评上网后,只隔了几秒钟,便有了第一条评论。
那条评论,只有短短的八个字:“谭泽挺住!致远雄起!”
简简单单却极有煽动力的八个字,后面大片大片的评论,都在一遍遍复制这个口号。
胡铮阳觉得眼睛渐渐地模糊了,抬起头,望着何穆慕问:“是你发的吗,小慕哥哥?”
何穆慕笑了笑,拍拍胡铮阳的头,却什么都没有说。
一进报社,胡铮阳便打开电脑,直接以“谭泽挺住”为标题,写了一篇社论。趁热要打铁,既然已经另辟蹊径,那么就只有一条路走到底。老杜看完胡铮阳的稿子说,既然是社论,那么就只能以本社记者的名义发表,也就是只能署她的本名。胡铮阳犹豫了一下,也只能点头同意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老杜安慰胡铮阳说,看今天报纸的销量和网上的评论,包括打进报社的电话,都是正面的肯定的居多。把一件负面的事情变得充满正能量,其实正是现在球迷们最需要的。虽然无法预判下周最后一场比赛的胜负,但是至少从目前的情况看,他们的豪赌已经赢了一半。
还有一半,自然是捏在了谭泽和致远队手里,这就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胡铮阳叹了口气,心说还不如去庙里烧一柱高香吧。
就这样在煎熬里又过去了一个礼拜,直熬到致远队和济海队比赛的前一天,胡铮阳真的去亦城最古老最著名的寺院真如寺去烧高香了。
还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胡铮阳便常常跟着信佛的奶奶去寺院进香。奶奶总是穿着居士服,牵着她的手,提醒她不要踩寺院的门槛。十多年过去了,走进寺院,花白的头发和黑色的居士服依然是寺院里再最寻常不过的风景,这风景,曾经一年又一年烙进她小小的心里,如今看起来,竟让人觉得亲切又满含着熨帖的慰藉。
胡铮阳仔细地去看身边走过的一个又一个老人,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老人的相貌多少变得有些相似。可是再相似,也不是她的奶奶,不曾牵着她的手,跨过一个又一个门槛。
胡铮阳轻轻叹了口气,如小时候一般,恭恭敬敬地去每一个殿里,叩头,供养,进香,然后,兜兜转转便到了空无一人的真如寺的后院。
真如寺的后院有一脉小溪,虽然是人工开凿,但是因为真如寺本来就临河而建,所以溪水也算是寺里引来的一脉活水。小溪里养着一尾尾锦鲤,大概是喂得不那么勤快,锦鲤们个头都有点瘦小,看上去和金鱼的区别也不甚分明。
小时候,每次和奶奶去寺院上香,奶奶都会带一些饼干,交给胡铮阳去喂放生池里的乌龟。后来长大了,每次进寺院,胡铮阳身上也都会多少带上些糕点。
胡铮阳立在溪边,见鱼群看到人影便自觉地拢了过来,于是索性坐了下来,拿出饼干,捏碎了洒入小溪里喂鱼。
看到食物,鱼群立刻涌动起来,甚至有鱼儿为了争食,直接跃到了别的鱼儿的背上,溅起水花无数。
胡铮阳拿出更多的饼干,故意洒在不同的地方,让鱼群散开,也让更多的小鱼能够得到食物。
午后的溪边,一个人,一群鱼,一些轻微水花溅起的声音,如此静谧,如此安宁。
直到,胡铮阳看到,一个身影落入水中,垂立在自己的身影旁,随着水纹微微地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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