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是深井冰

　　门被推开了，Nicole把脑袋探进来问我：“亲爱的island，等下去超市吗？”
　　我回：“不去。”
　　“去啊！我拎不动那么多！”她走过来拖我。
　　拖动感很真实，可我知道我在做梦，因为Nicole已经跟我绝交了，她不可能再出现在我身边。
　　我跟着她走到屋外，外面下了大雾，白茫茫一片。我牵着她的手，但是看不清她的脸。这个没滋没味的梦境，我却缠绵着不想醒来。
　　我跟Nicole是在网上认识的，具体的说，是她在我常潜水的一个论坛里发了个求合租的帖子，并留了电话，言辞间颇有些着急。我溜了一眼她的资料发现是个Z国姑娘，且跟我在同一个城市的不同大学。于是，抱着同胞互助的想法，我给她留言说我有间公寓，可以合租。
　　然后，顺其自然的，她给我回复，说过来看房。
　　她长得不是那种第一眼会让你觉得很美很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很耐看。她比我大三岁，但从容貌看不出来，东方人外貌一般都显小。
　　她挺爱说话，却不让人厌烦。我觉得自己挺需要这么一个叽叽喳喳活泼开朗的姑娘陪着，于是我把身份证护照都拿给她看，最终让她决定搬进来。
　　后来，我发现她可能是个蕾丝边，因为经常在她屋里留宿的是同一个姑娘，也是Z国人。我记不清她的英文名了，她中文名叫曼妮，就叫她Mani好了。Nicole给我介绍说，那是她媳妇。
　　关于她的性向，我当然不会过问。我们和平相处了两年多，我21岁之前，想喝酒的时候，都是让她帮我买。她只给我买那种饮料口感的酒水，都算不上有度数。
　　我21岁生日那天，她跟Mani还替我庆祝了一下，说我往后可以自由自在地喝酒了。后来，我确实也喝得有点疯，Nicole也跟着喝。那时候她家里大约是出了什么事，可她没跟我具体说过。
　　Mani不在的时候，我和Nicole经常一起去酒吧，约定好一个人喝醉了，另一个人必须负责把他弄回去。我每次都把她背回家，她则时不时地捉弄我，总爱拖我去不同的地方。宾馆、汽车旅店、711、医院、甚至有一次是在警局。然后在我醒来时，嘲笑我那一瞬间的惊疑。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恐慌，大多时候都是在逗她玩。这种事发生过太多次，以至于，后面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有点懵。
　　那天我跟Nicole还有她媳妇Mani一起在公寓里看地下电影，我们仨都喝多了，不省人事那种。我不知道是自己走进卧室的，还是被她们俩弄进去的，但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旁边睡着的是Mani，且我们俩都衣衫不整，近乎全~裸了。
　　我看着Mani，她还在睡。我下意识地觉得这又是Nicole开的玩笑。然后，房间的门被推开了，Nicole喊着：“island你看到Mani了吗，她的包还在我房间里，人却不见了！”接着她看到房内的情形，表情瞬间凝固。
　　我分不清她是假装的还是怎么回事，也许我那时候脸上迟疑的表情，让她坚信我和Mani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她退了出去，带上房门。我明白那种平静之下隐藏的愤怒，因为我也曾经历过。我仓促穿上衣服追过去，却只看到她的车子驶出车库。
　　Mani说，这是个意外，让我们都忘记吧。
　　我跟Mani都可以选择忘记，但Nicole不愿意！电话不接，邮件不回。后来，再见面就是她过来搬家。
　　我跟她说，你不要怪Mani，那天是我喝多了，我记不清楚了！
　　她跟我说：“陆岩，你就是一混蛋，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报应……吗？
　　雾气越来越浓重，甚至有了实实在在的触感，又潮湿又沉重，我的呼吸变得异常困难。我忍不住抓紧Nicole的手，我说，我们逃吧，快点离开这里！没人回应我，我低下头，发现自己掌中已经空空一片。
　　四周的雾气凝结成墙壁挤压过来，我被牢牢困住无法动弹，眼睛、鼻子、嘴巴都被堵得紧紧的。有个声音在上方叫我的名字，陆岩……陆岩……
　　我拼命挣扎，却抬不起头看不到人，我喊了一声，Nicole！
　　那声音却消失了，我继续喊着，Nicole！Nicole！Nicole！
　　有什么驱散了雾霾，我的躯体得到解脱，眼前有光影在晃动。
　　“陆岩……”
　　“Ni……”眼皮很沉重，我还是用力把它撑开了，沈君谦好看的黑眼睛跟我对视着。
　　“来，把这个喝了。”嘴边挨上一根吸管。
　　我吸了一口，下咽，皱眉，嗓子很痛……
　　“喝完。”吸管又递过来。
　　我偏了下头，感觉脖子很僵……不单是脖子，往下，乃至整个身体，都像被卸了重装一样，零件全在，就是……酸疼，且活动不利。
　　“乖，喝完它。”沈君谦捏着我的下巴不让我转头。
　　我闭上眼睛，现在不太想看见他，感觉做一次爱就变成这样子，有点……难堪。
　　勉强把水喝完，他又抬手拿了个温度计过来，我顿时想把自己埋被子里……你还能再弱点么……
　　我说：“不用了……”一出声，才发觉自己声音完全变了个调，十分粗砺。
　　他看了看我，把掌心贴在我额头上，接着又把温度计递到我嘴边：“还有点热，再测一下。”
　　我摇头：“真不用。”
　　他倒没再坚持，只是躺到我旁边，隔着被子抱住我。
　　“对不起。”他说。
　　与此同时，我也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我俩对视一眼，我笑了，他没笑。
　　“你道什么歉？”他问我。
　　我说：“那时候……你更难受吧……我却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了……”
　　他翻了个身，半压在我身上，他的眼睛黑沉沉的，眼神却犀利地像要把人割伤。他的呼吸、他的身体，都是我熟悉的味道，可，他的语气却冷冰冰的：“你还是觉得亏欠我么，所以那么痛也不出声？你是不是觉得我上了你，让你痛让你受了伤，我们就扯平了？”
　　我愣了一下，没错，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他闭了闭眼睛，想要坐起来。他又闹什么别扭？我下意识抬手抓住他的胳膊，却被他一下打开了，肩膀大幅度的动作牵动肌肉一阵跳痛，我忍不住嘶了一声，眼角捕捉到沈君谦顿了一下，我赶紧又抓住他，这次他没再躲。
　　难道，他比我还不安么……第一次，我脑海里冒出这样的念头。
　　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让我说喜欢他，一遍又一遍地逗弄我让我说爱上他了……
　　他比我还胆小，还自卑么……
　　虽然觉得不大可能，可我脑海里还是越来越确定这个想法。
　　这段匪夷所思的感情里，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如履薄冰！
　　他坐在我旁边，背对着我，胳膊被我别扭地抓着。
　　“那个……”我想清下嗓子，可还是痛得厉害，只能半哑着说，“我的确觉得亏欠你……本来么，确实是我做错了……我也确实想那么样补偿你……就像我打了你，你打回来一样……可，你一直都不打回来，还对我挺好，我就……”我听到沈君谦笑了一下，顿时感觉说不下去了，有点脸热。
　　“继续啊。”他扭头看我。
　　我说：“你别看着我，我就继续。”
　　他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又躺到我旁边，脸凑在我的肩窝里，“这样行不行？”他的呼吸吹进我耳朵里。
　　我握着他的手，觉得特别安心。我说：“我爱你，沈君谦……”他的手紧紧攥住我的，我接着说，“所以，我不想我们的关系从愧疚开始……那个开头，太糟糕了，所以我想补上它，但不是当作没有发生过……你就当我自私好了……我希望等你再回忆起来，不要记得那个糟糕的开始，而是记住现在，记住是我先对你说了我爱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顺着我的脸侧，一点点亲到我的嘴巴上，他说：“陆岩，我也爱你……”距离太近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唇齿间的濡湿和我掌心下他胸腔里的跳动，都那么清晰那么真实……我紧紧地拥抱住他，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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