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厌夜饮

　　她醒来后，是在一间暗室。她就像是一个皮球，被两方反复地踢来踢去。抓来抓去。怎么也走不开。逃不脱。
　　她再次感到自己卑鄙无耻地窃喜了。这意味着，她的人生将继续开展未知的领域。
　　她走不出这个名叫金院的地方，被锁在里面。
　　门外传来锁链碰撞的声音，有人在开锁。
　　是谁
　　沈翳？她又开始不切实际地期待与害怕了。她知道不是。
　　果然，一个婀娜苗条的身影悠然走入。她娇媚的脸上翘起轻浮的笑，道：“还好吗？你在这里。”
　　小寓防备地看着她，不自觉退后一两步。罗舞察觉到，只是嘴角的笑意更加深，“不必担心，我不会吃了你。”
　　“如今的你，可是轻易碰不得的。”罗舞悠然道，她提了提手上的饭盒，“呐，这是你的。记得要吃完。”
　　说完，罗舞放下饭盒，转身走了出去，跨出门的那一刻，她回头灿然地笑，“你最好不要想着出去。乖乖待着，或许沈翳会来救你也不一定。”
　　门啪啦合上，锁链声响起。
　　是的，根本就没有人关心她在想什么，所有的人都在利用她，因为沈翳，而她是因为沈翳才能被利用。

　　尚璋昏过去醒过来，反反复复，昏天暗地。整个人被数不清的刑具折磨地浑浑噩噩。牢房开了后，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认清眼前的人是谁？
　　梁王世子。
　　三天了吗？他又来了。
　　尚璋呸地吐出一口血痰。世子嫌弃地躲过。他弹了弹身上的衣袍，道：“昔日风光无两的你没想到有今日吧。”他奚落了一阵，淡淡问，“怎样？想好了吗？”像是早已知晓对方的回复。看到尚璋脸上一如既往的倔强，世子也没惊讶，他淡淡一笑：“我也不继续为证明你的忠贞不屈扮演恶人了。好吧，既然尚统领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多说。”
　　“来人！”他扬了扬手。四个狱卒抬起一缸沸水走进。
　　“给尚统领好好泡个澡。这个样子，见了实在让人不忍。”世子猫哭耗子似的扯了扯嘴。
　　那四个狱卒七手八脚地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尚璋解下，正要扔入沸水中时，其中一个粗状狱卒突然临时变卦，飞起一脚将最近一个狱卒踢飞。
　　那个粗壮狱卒将尚璋背在身上，撤出一把大刀，对着世子喊道:“慕容慎，你爷爷在这里！”
　　世子面色沉肃，他退了一两步，挥手示意身边的小喽啰上去。
　　那个粗壮狱卒，便是惰舒。
　　他此刻有心无力，因为一边要护着尚璋，一边要与众人对抗。一时成犄角之势。
　　世子渐渐看出，他姿态悠闲。等到差不多的时候，他慢慢抽出腰间的宝剑，微笑着。突然。发起攻势，一剑只取惰舒的咽喉。
　　惰舒来不及回避，也没有力气回避，眼见得小命难保，他额上汗涔涔楼下，在那青光般直逼而来的剑气中。
　　蓦地，凭空而至的暗器改变了剑的走势。
　　惰舒趁着机会弯起大刀向世子劈去。世子忙中险险躲过。他抬眼，盯着房梁上一角，沉沉道：“滚下来！”
　　一个黑衣身影飘然落下，背影清瘦孤绝，世子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心悸，他眯起眼，看着黑衣人转过身。
　　银光面具无声隔绝了来人的真实面容。
　　“哼！”梁王世子嗤笑，“藏头露尾。”不再多说，他横剑直击黑衣人首级。每一剑都狠辣，快绝，毫无余地。没有多余的招式。这是梁王世子常年严格训练的结果。他摒弃所有巧妙的花招，学习荒原里的野兽，迅猛出击，力求数招之内毙命。。
　　而黑衣人显然武功不弱，在这样迅疾的攻击中唯有防守的趋势，仿佛处于下风，眼看着就要被制伏。
　　然而，惰舒还是听到黑衣人的声音响起，“你带他先杀出去！”
　　惰舒大喝一声，背着尚璋就往外冲出去。
　　世子眼风扫到，冷笑一声，就要上前阻止惰舒的去路。黑衣人却顺势柔身一扭，将世子挡在牢房里。
　　黑衣人银光面具下的眼睛深得仿佛一个洞穴，但世子还是清楚看到里面的含义，你的对手是我。
　　梁王世子此刻反倒不那么着急地要解决这个黑衣人了。
　　他想到一个有趣的猜测。他想要证实这个猜测。他笑着与黑衣人对峙。
　　“沈翳？”
　　黑衣人不语，梁王世子也料到黑衣人会沉默。
　　他要迅速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你已经背叛了父王。还敢到王府里来。”
　　黑衣人依旧不语。“不过，王府确实还是要来一下，毕竟你那亲爱的弟弟此刻正睡在我的榻上。”梁王世子伸出舌头舔了一圈，邪笑道，“你的滋味，不知道和他比起来怎样？”
　　那里仍然默然，世子笑意不减，他隔空用眼睛触摸着沈翳屹立的身躯，轮廓，一寸寸，空气里布满了暧昧的炙热。
　　然而对面清瘦挺拔的身躯仍然静静屹立着。寒意在周围冷凝。
　　黑衣人透过银质面具无声地看着梁王世子，右手缓慢抬起。
　　骤起的铮声中。只见身影爆闪，两人手中武器已成十字交叉式紧紧扣住。
　　黑衣人轻易俯下身，在梁王世子几乎屏气的呼吸声里，即将承受不住的威压下，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底下人变幻不定的表情。
　　眼里的冷漠渐渐有些尖锐起来。
　　世子此刻被逼的满面流汗，咬紧牙根，那么快的速度，那么强大的劲道。
　　她的功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绝不要屈服，要反抗到底。他在意识中强迫自己去对上她的眼神，但在那不可抗拒的光之威压之下他根本做不到直视她。内心深处泛起的恐惧与卑微不断让他不由自主地缩退。
　　不是她的功力，而是他自己，他在那眼神的笼罩下失去了平日里的力量——塑造他的整个机体在警告他，任何形式的反抗意识完全没有用。
　　这样的速度与力量绝不会来自于人类的□□，绝不是靠肌肉与筋骨的锻炼就能获得的，即使是最强劲威猛的□□搏斗也会有疲倦的时刻，可这个人在那瞬间展现出的速度与力量，绝不会是简单的发自于□□。
　　即使再不情愿，机体已经率先作出反应----顺从。
　　他脸上显出不甘屈辱的忿恨神色。沈翳察觉男人这个微妙复杂的表情，她的嘴角勾起妙不可言的弧度。
　　仿佛自己从出生到现在都被欺骗了一般，曾经构成他整个信心来源的基础正在倒塌，为什么.........这究竟是什么。
　　他神魂不属，几乎喘不过气来，全身的力气已经濒临崩溃的极限，他现在维持的只是一个空洞的姿态。

　　厌恶这个人，恨这个人。
　　当这个叫沈翳的少年第一次由父王介绍给他们，少年会对他们露出腼腆的微笑。
　　他厌恶他，厌恶他的一切。他努力让自己瞧不上他，而且他本来就身份卑贱，但凭什么，凭什么他得到父王的优待，凭什么他总让自己心跳加速。
　　他要狠狠打击他，挫伤他，报复他，他连同大家一起捉弄了少年。当目睹少年从山洞里独自走出来时苍白冰冷的表情，他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胜利感，有的只是忐忑不安，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自那以后，少年对他们的态度变得公事公办，总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色，他内心的矛盾再也无处发泄。为什么，少年不报复回来，为什么，不愤怒，不抱怨，不去表现出什么，那张脸上的表情那样平静，平静地让人不知所措。
　　他只能望着，看着，无论他做什么，少年也不会再关注上一眼。

　　“为什么我们追求强大。”耳边突然响起平静的声音。
　　这种样子，就好像偶然交集的陌生人一句微不足道的交谈，倒好像和他拉家常，不要求怎样回应。
　　“在褪去一切第三者后你还是什么，那个你，如何保护自己，那个裸露出来的你，那个被恐惧包围的，无助的你。”
　　他死死看着沈翳，一个字也说不出。脑里一团混乱，那些话自己听到了，但似乎无法理解，似乎……
　　“顺从我，要么就别妨碍我。”
　　淡淡说完这句话，沈翳突然撤回剑，他感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负不仅没有随着剑压的离去消散，反而更加沉重，他朴地单膝跪了下去。
　　那是什么。
　　深恶痛绝，真正厌恶蔑视的眼神。
　　藐视，自己好像渺小幼稚如蝼蚁。

　　那张冰冷的面具依然无声无息。
　　剑锋几乎要触到他的眼球，他被迫上扬起头，脑中一片空白，瞪大眼，透过凌厉的剑锋无意中碰触到银光面具里的眼睛。那微微垂着的，温柔而深绝的幽潭。
　　一阵刺目的痛楚。是血雾以及深的如水的眼。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那双眼再次汇聚到眼前。
　　人世间最后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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