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巴拉德夜雨

　　早起的赵之贤觉得自己不但心情不好，好像还感冒了。
　　赵梦嘉一边往她嘴里塞药，一边鄙夷：“大夏天感冒也就你了。”
　　赵之贤不服气，塞着鼻子说：“下雨还是很冷的好嘛？”
　　赵梦嘉不想听她弱智的狡辩：“赶紧起来吧，你男神在楼下坐着呢。”
　　赵之贤愣了一下：“他来干什么？”
　　赵梦嘉道：“他跟意远一起来的，商量婚礼的事情。”
　　赵之贤哦了一声，心里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失落，又觉得自己可笑。
　　大概是看她的样子太可怜，又或者将为人妻的赵梦嘉心肠变软了。她居然没有取笑她，叹了口气，破天荒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堪称温情。
　　赵之贤心里又感动，又毛骨悚然。
　　赵梦嘉没有骗她，高洔真的在楼下坐着。准姐夫陪着丈母娘聊人生，他在边上看手机，抬头看到了正下楼的赵之贤，对她笑了一下。
　　许老师对她招招手：“嘉嘉说你感冒了？怎么搞的呀这么不小心。”
　　“不知道啊，可能夜里没关窗。”她说话都能听到自己浓重的鼻音。
　　“来坐一会儿，嘉嘉给你热早饭去了。”
　　许老师坐在单独的沙发上，准姐夫和高洔坐在长沙发上。见准姐夫跟他未来的岳母聊得投机，赵之贤总不能过去横在他们两个的中间。高洔又往一边让了一下，于是她绕过茶几，别别扭扭地在他旁边坐下了。
　　“我感冒好几天了，是不是我传染给你了。”他问她。
　　赵之贤想了想，他们俩虽然在一辆车上，但是坐得都快隔条河那么远了。而且就算是真的，她也不能说就是你传染给我的呀。
　　她吸了吸鼻子：“不会的吧。那你小心一点不要交叉感染哦。”她说着突然想起来高洔的专业，脸上热了一下——交叉感染？交叉传染？是这么说的吧？昨天才在微博上学到的专业词汇。
　　她觑一眼高洔，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他也在看她，对上她的目光就笑了一下。
　　赵梦嘉把牛奶递给她：“你们家感冒还会交叉感染？”
　　赵之贤病恹恹的没有力气跟她抬杠：“不知道，我不想吃。”
　　赵梦嘉才不管她，把放着奶黄包的小碟子往她手里一塞：“赶紧吃。”
　　高洔也说：“不想吃也吃一点吧。”
　　赵之贤站起来：“我去厨房吃好了。”
　　赵梦嘉立刻跟过去，就站在门口看着她：“想整什么幺蛾子，吃啊。”
　　许老师看不下去：“赵梦嘉，你做什么老是欺负夏夏？”
　　赵梦嘉最近是要嫁人的人了，连许老师都镇不住她：“妈妈你别说话了，心都快偏出太阳系了。”
　　准姐夫也在开玩笑：“夏夏不在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梦嘉这么坏。”
　　赵梦嘉回头辩解：“你是没见过她矫情的样子，从小到大就知道找我妈告黑状。”
　　赵之贤任凭赵梦嘉这么抹黑她，一下一下地啃着形状可爱的奶黄包，味同嚼蜡——不是夸张手法，感冒病毒麻痹了她的味觉，真是一点味道都吃不出。
　　门铃声响起来，赵之贤连探头看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许老师带着笑的声音响起来：“你可来了。”
　　一个女孩子的清脆的声音回答道：“我哥一早上给我打了三个电话了，一个劲催我。”
　　准姐夫笑道：“我不叫你，你能睡到下午。昨天是不是又通宵打游戏？”
　　“没有好吗？！十二点没到就睡了！”她的声音由远及近。“梦嘉姐呢？”
　　赵之贤一抬头就对上她的目光。
　　女孩子看到她也愣住了：“额，你是……梦嘉姐在哪？”
　　赵之贤指了指楼上：“她刚上楼了。”
　　女孩子噢了一声，走过来拉出椅子，坐在她对面：“我好像知道你是谁。梦嘉姐说过的，你是她堂妹对不对？你叫夏夏？”
　　得到赵之贤肯定的回答，她又自我介绍：“有点巧啊，我是萧意远的堂妹，我叫萧然。”
　　赵之贤笑了笑：“你好。”
　　“你们真的是堂姐妹吗？眼睛长得好像啊，像亲姐妹一样。”萧然看着她吃早饭，一边滔滔不绝。“我跟我哥就一点都不像。好神奇。”
　　“是啊。我们都长得像爸爸。”
　　她看着她的盘子：“我看你好像吃不下了啊。不好吃吗？”
　　“我感冒，吃不出什么味道。”赵之贤无奈地说。
　　“你感冒了？为什么夏天感冒的人还这么多啊，高洔哥也是——哦，你认识高洔吗？就是外面那个。”
　　“认识的。”抬头就看见她的目光停在碟子上移不开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冰箱里面还有，你要不要？”
　　准姐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萧然，你能别这么丢人么？跑人家家里来盯着人家早饭？”
　　萧然不高兴了：“我也没吃早饭啊！人家堂姐都会给热奶黄包，我的堂哥就会追命连环call！”
　　许老师连忙说：“不吃早饭不行呀，冰箱里还有粽子和培糕，你想吃什么？”
　　赵之贤一边看热闹，一边嚼着蜡。一大早的好热闹哦。

　　赵之贤披着赵梦嘉特地带出来的外套，戴着口罩靠在沙发上。一排一排的礼服推出来，她看得只想睡觉。萧然就高兴多，一件一件地拿起来比划，时不时问她：“你觉得这个呢？你觉得那个呢？”
　　她就像点头娃娃一样：“嗯，好看，不错，这个也不错。”
　　明明新娘新郎都在，她的高洔哥哥也在，她就非得揪着她这个病人问个不停。
　　萧然振振有词：“伴娘服你也要穿的呀，当然问你了。”
　　赵之贤：“好好好……”
　　准姐夫都拦不住她的兴头，最后还是高洔看不下去：“你自己看吧，夏夏生病呢。”
　　她倒也不怕辛苦，一遍一遍地试裙子，赵之贤没抗住困意，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梦里都能听到赵梦嘉和萧然两个人在她耳边轮番聒噪。
　　她醒过来的时候果然就听见萧然在笑，睁开眼她穿着一条暖粉色的裙子站在她跟前。
　　“你们怎么了啊？”萧然一边笑一边说。“你们有那么困嘛？”
　　赵之贤一脸懵地看着她，半晌才发现自己已经半个人都靠在高洔身上了。萧然还拿手机过来给他们看，照片里面两个带着口罩的脑袋靠在一起打瞌睡，她身上还盖着赵梦嘉的外套，那姿势看起来有点眼熟。
　　她仔细想了一下——不就是火车站里打地铺赶春运的标准姿势嘛？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正了身子，高洔一下失去支撑，也惊醒过来。
　　萧然又把手机给他看。他拿着手机看了半天，最后笑了一下。
　　你完了。
　　赵之贤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跳动，不是扑通扑通的小鹿乱撞，倒像是轰隆轰隆的电闪雷鸣。
　　她清了清嗓子：“嘉嘉和准姐夫呢？”
　　萧然又笑喷了：“小夏姐你叫我哥什么啊？”
　　赵之贤这才意识到自己稀里糊涂的说漏嘴了。
　　“额，我说姐夫呢。”她解释道。“可能是我感冒，没有说清楚。”
　　萧然讪然地收了笑，居然信了：“哦，我以为你说准姐夫。”
　　赵之贤下意识地侧过头，高洔抿着嘴，显然忍笑忍得很辛苦。

　　赵之贤总觉得，婚礼这件事，就像烟花一样。一道一道工序从工厂里生产出来，最后就是在某一个夜晚，“砰”地一声，漫天都是璀璨星火，五秒，十秒，然后留下一地纸卷，什么也没有了。
　　这想法可不吉利，她也就在心里自己这么想想。G市这里没有什么闹婚的习俗，伴娘们除了一站一整天，脚有点酸麻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新娘是真的美。这场婚礼对赵之贤来说算是毫无预兆，突如其来，说不怀疑是假的。可是看着他们相互拥抱，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她想至少梦嘉大魔王在此时此刻是真的开心的吧。
　　她是伴娘，高洔是伴郎。这个设定这么难得，还以为会发生点什么。
　　结果好不容易埋好了一个绝妙的伏笔，结果作者弃坑不填了——最后伴郎还带着另一个伴娘一起回家了。
　　赵之贤说不遗憾是假的，可是心里又觉得，剧情好像一直都是这么进行的。从高三她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所有存在的不存在的故事，都是她自己的事。
　　爱慕的心情也可以是一个甜蜜而又沉重的秘密，其中甜蜜的部分全都源于虚构。

　　新房当然早就准备好了，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单独生活的经验。之前不要家里的婆婆妈妈们插手他们的新房子，这会儿真的住进去了，才发现这也少，那也缺。
　　新婚的第三天，赵之贤一手抱着吸尘器的盒子，一手提着两袋子的清洁剂洗洁精纸巾洗碗布，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用膝盖把盒子往上顶一下。
　　她试图用鼻尖按电梯开关，突然一只手从她手里接走了袋子，她吓了一跳，回过头。高洔大概是被她愚蠢的样子给笑着了，他伸手帮她按下了电梯。
　　“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他无奈道。“不过幸好我来了，不然你一个人不知道要折腾到几天。”
　　赵之贤看着他的笑容，心里觉得有点空：“不会的，他们就今天不在，家里的那些陈规旧俗，没有办法嘛。而且我明天也要回去了。”
　　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神，也许又是她看错了。
　　“这么快？回A市？”
　　她笑道：“对的呀，你还记得我是A市人。”
　　“我还知道你以前每年都在G市过假期。”他也笑，眼角眉梢都是她喜欢的样子。“许老师跟我说的，还说你上了大学就不来了。”
　　赵之贤问道：“你经常来我婶婶家里吗？”
　　他拿出钥匙开门，把袋子放在门边，又去拿她手里抱着的盒子：“我每年都来，不过你不来了，所以我一直没有见到你。”
　　赵之贤按捺住自己乱蹦的心脏：“我以后会来的，你大概还会见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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