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繁光一何思

　　蝴蝶泉仍是旧时的样子，那木屋却与记忆中有些微妙的差别。门口的茶篓、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无一不昭示着主人的气息。

　　唐烟心中感叹着，南靖川走上前本想敲敲门，轻轻一碰门却开了，南靖川微微一愣，退后一步朗声道：“家里可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几人对视一眼，推门进了屋。这是座简单的民居，家具摆设都朴实无华，典型的农家模样。穿过一个小小的堂屋，左手边有个仅供一人进出的小门，门上挂着面蓝布门帘，仿佛内室的样子。南靖川当先一步掀开了门帘，不知看到了什么情形，脚步突然一顿，随后扭头急急喊了声：“风大哥！”便快步冲进了屋里。

　　身后唐烟等人不明就里，听出他话音焦急，忙跟了进去。只见迎面是个简单的木床，床边倒着个满头华发的老婆婆，看样子仿佛已不省人事。

　　风成溯一见忙几步赶过去，蹲在那老婆婆旁边检查起来。

　　“抬上床去。”风成溯沉声吩咐，唐烟繁荧也赶忙上前，几人小心翼翼的将老人抬到床上，三人退到一边留风成溯诊治。

　　过了半晌风成溯才起身，面对几人的询问，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样的年纪的人，身上的伤病已经远非医术所能挽回的了。

　　“繁荧照顾一下，我去煎些药。”

　　几人中除了风成溯外，繁荧也略通医术，只是与万花谷所传的中原医术并非一脉。苗疆的医术在一定程度上依赖着中原人所无法理解和触及的灵力和蛊术，十分玄妙。

　　繁荧应了一声，坐到了床边。唐烟与南靖川因怕人多了打扰，转身到外间去了。

　　“有什么法子通知到那隐秀姑娘？”唐烟回头望了一眼里间。

　　南靖川皱了皱眉头：“只怕来不及，这种事没法子动用谷中的内部的传信，纵使我传回了恶人谷……”他话未说尽，意思却已明白了。毕竟恶人谷不是什么善堂，何况虽然与隐秀那姑娘只是萍水相逢，可南靖川和不灭烟却在有一点上隐隐的不谋而合，那就是不愿让她再与恶人谷扯上关系，这也是为她好。

　　“只能先指望风哥了，等情形明朗了，我到驿站去发一封信给长乐坊。”南靖川最后摇了摇头说道：“只好如此了。”

　　在风成溯和繁荧的治疗照料下，晚间那老婆婆慢慢转醒过来。繁荧忙将唐烟与南靖川喊进了屋。

　　四个大男人站在这间小屋里显得有些拥挤，老婆婆对这几个不速之客很有几分惊惧，好在她对先前照顾她的繁荧倒还信赖。

　　南靖川走到床边，显是看出了老人的惶恐，尽量温声问道：“婆婆，您可认识隐秀姑娘？”

　　老人听到隐秀的名字，浑浊暗淡的眼睛顿时一亮，挣扎着支起身追问：“你见过隐秀？她好不好？她在哪？”

　　繁荧在一边忙扶着她躺下，口中安慰道：“我们见过的，她很好，托我们看望您。”

　　“婆婆，隐秀姑娘现在人在昆仑长乐坊，很安全。”南靖川斟酌着说道：“她说还有些事情没办完，让您不要担心她，过些日子她就回来了。”

　　老人却仿佛完全没听出他话中的安慰来，怔怔的念叨着：“昆仑？她怎么会到了那么远的地方，那恶人小子都已经死了，她怎么还没有回家来？”

　　“恶人小子？”唐烟听得心头一动，追问道：“说的可是唐阱。”

　　“你们认识那人？”老人闻言顿时警觉起来，显然对唐阱这名字十分排斥。

　　风成溯淡淡开了口，没有解释，只是说：“我们不会伤害你。”

　　风成溯这人虽瞧着冷漠，却奇异的带着一种令人安定和信服的气质，这点唐烟早就领教过了。

　　繁荧看了唐烟一眼，示意他不要再开口，自己则温声向老人讲述了他们所知道的关于隐秀这段日子的经历。

　　先前他们自己也并没有仔细去思量过唐阱和隐秀的事情，不过都是些被其他事情连带牵扯出的片段。眼下繁荧这样一讲，忽然就隐约串联了起来。

　　唐阱带着隐秀在苍山洱海躲避浩气盟的追杀，最终自己陷入了重围，从老人刚才的话中听来，大抵已经殒命，而隐秀受唐阱所托带着他的信物千里迢迢去了恶人谷。能让隐秀那样一个普通的农家姑娘做出千里传信这种事，几乎可以认定她与唐阱之间关系匪浅。而方才从老人的言谈中可以又可以看出她对唐阱的敌视，不由令几人想起长乐坊客栈中隐秀那一句云山雾罩的“唐阱，是因奶奶而死的……”所以她才一时不愿回到蝴蝶泉。

　　此时几人心中已隐隐有了眉目，繁荧一边说着，一边心里也暗暗叹了一口气。

　　老人听完了怔了许久，拉着繁荧的手，磕磕绊绊的问道：“你是说隐秀她……是自己去的？她不是被那恶人掳走的？”

　　繁荧听了这话不由一愣，心想这其中又是什么误会？

　　南靖川很肯定的摇了摇头，道：“隐秀姑娘受唐阱之托，千里迢迢到恶人谷去传信，怎么可能是被掳走的。”

　　老人听了这话仿佛呆住了，怔怔的靠在枕头上，屋内诡异的安静。过了半晌，老人才忽然落下泪来。

　　“她是自己跟着那小子走的……她不肯回来，这丫头……她这是怨我啊。”

　　床边站着的几个大男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繁荧看了看唐烟，道：“不然我们先出去吧。”

　　他们并不想去追问老人什么，可不知其中原委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倒不如让人静一静。

　　南靖川看了看繁荧，又看了看兀自伤心的老人，踌躇了片刻还是问了一句：“婆婆，您可知如今的唐阱的下落。”顿了下，又皱了皱眉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人慢慢扭过头来，动作有些迟钝，缓了一缓才哑声道：“他们，大概把他埋在沧浪峰附近了。”

　　“多谢。”南靖川听罢转身走了出去，唐烟几人也跟着离开了内室，留给老人一个安静的空间。
　　“我要去一趟沧浪峰。”南靖川走出门便说道。

　　唐烟道：“我与你同去。”

　　南靖川点了点头，又向风成溯道：“风哥，你先留在这吧。”毕竟风成溯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南靖川不愿他过于奔波。

　　唐烟又道：“风大哥身体还没好，繁荧也留下吧，有个照应。”他说着又看了一眼内室门口挂着的那扇蓝布门帘：“况且你们都懂医术，也好照看一下这婆婆。”

　　风成溯点头，繁荧握了握唐烟的手，道：“你们自己小心。”

　　沧浪峰离蝴蝶泉并不算远，只有唐烟和南靖川两个人，脚程更比平时要快，不到一个时辰，两人便来到了沧浪峰山脚下。

　　唐烟回忆了一下地形，正色道：“我们最好绕到西面去上山。”

　　“这是为何？”南靖川不解道。

　　“那边。”唐烟指了指东边，远远可望的见一座弧形山脉：“那是玉局峰，后面就是南诏皇宫。”

　　沧浪峰与玉局峰仅隔一道山谷遥遥相望，而玉局峰的另一面所环绕的，正是南诏王那传说中富丽堂皇却又凶险万分的宫殿。

　　沧浪峰西面不远是一座独立的山峰，叫做莲花峰，两山之间有一座长长的铁索桥相连。那桥也是一奇景，冰冷的铁链在风中微微摇晃，悬在深不见底的峡谷半空，光走起来已经十分惊险，真不知当初是如何建起来的。

　　幸好唐烟与南靖川都不是会为这些胆怯的人，但令两人没有想到的，刚刚踏上沧浪峰，一只羽箭便堪堪钉在了他们脚下。

　　“来者何人！”随着羽箭落地的还有一声呵斥。

　　唐烟和南靖川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小高地上跃下一个人影，落在两人面前十数步外。

　　南靖川戒备地后退半步，反手握住身后的剑柄。而这边唐烟一定睛，顿时却乐了。

　　小虎！

　　唐烟双手背在身后，不着痕迹地掐了自己一下，才忍住了上前揽人肩膀的冲动。

　　这人名叫关麒，是马嵬之变后天策主力军的先锋。关麒身材异于常人的高大，个性却意外的跳脱。当初萧越澜总拍着他的背喊小老虎，后来大家就都喊他小虎。那时的战场，举目四望一片愁云惨雾，唯有这个勇猛却单纯的少年会不知为何地忽然冒出一个笑脸，如穿透阴霾的光线。

　　忍耐痛苦的能力可以通过磨砺得来，可快乐却仿佛只来源于天分。所以战场上有无数坚韧的“萧越澜”，隐忍的“唐烟”，却始终只有一个关麒。

　　不过这些感慨都是后话，眼下唐烟要面对的却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关麒的敌意和质问。

　　不同于沉浸在回忆中的唐烟，此时南靖川只觉得事情没有最坏只有更坏。与关麒对峙了不过数息，接二连三的身影出现，清一色全是浩气盟装扮。

　　“是你？”对面忽然有人开口，然后就见萧越澜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后面一名较年长的男子问道。

　　萧越澜用枪尖指了指唐烟，回答道：“他救过我一次。”

　　那问话的男子点头，上前一步朝唐烟道：“你们的来意？”

　　唐烟定了定神，沉声道：“唐阱在哪？”

　　那人道：“如果你找的是那个使唐门功夫的恶人，他已经死了。”

　　说话间，唐烟不着痕迹的挨近南靖川，低声道：“先走，我能脱身。”话落抬手便是一个天绝地灭落在面前，南靖川反应也是极快，一个迎风回浪退到了铁索桥头，扬手挽出两个剑诀，生太极吞日月几乎同时落地。

　　对面浩气众人冲过来的同时，南靖川转身轻功遁走，唐烟则边后退边引爆天绝地灭，阻住对面的脚步，惊鸿游龙步法下一时退的并不慌乱。直到南靖川留下的两圈剑诀在脚下炸开，唐烟一个旋身，凭空消失在了众目之下。

　　“浮光掠影！”方才与唐烟对话的那名男子大喝，同时两步冲出，行云流水般搭弓上箭。

　　羽箭破风而出，砰的一声钉在唐烟消失的地方。众人一拥而上，只见羽箭上带着一抹血迹，钉在地上颤巍巍的晃动，却不见唐烟的影子。

　　众人回神的片刻，一名蓝衣人身法极快的越过人群，纵身便从铁索桥上翻了下去。

　　射伤唐烟那人朝着蓝衣人落下峡谷的背影喊了一声：“玄英！”

　　桥下远远传来少年一声悠远清亮的回应。

　　“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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